第59章 凡塵落幕 (1)
世事無常,?往往一念之差就能使得一切天翻地覆。
就比如眼前這一幕幕。
若不是當年皇甫睿擒了楚辭,鐘離煊慌亂之下求助清梧公主,衛輕容也被不會被帶到那所宅院,?看清自己夫君真面目。
若不是清梧公主愛好畫畫,?又随着衛輕容學畫,?兩人沒有師徒之誼,?以清梧和皇甫睿交惡的狀态,兩人只會是姑嫂,?而不是成為好友,?清梧更不會知道衛輕容會這般高超的仿畫技巧,又何來如今這一出假傳聖旨?
那日楚辭見到衛輕容,方看出前世毫無名姓只突然病故給佟俞白挪位的太子妃,?竟是得了肺痨。也算是衛輕容這一世的造化,楚辭在征戰之餘在草原找到了原料,?提純出抗生素,不僅救治随他征戰的士兵性命,還一道配藥治好了衛輕容的肺痨。
死過一回,又被那般輕賤,?衛輕容對一切都已經看淡了,?楚辭的救命之恩,衛輕容以一封模仿皇帝筆跡的聖旨報答。
最終仇人身死,鐘離煊得償所願登上皇位,有那不明真相的,?怕還會道一聲天注定。
然,?世上哪有什麽天注定!只是有人費盡心機,步步為營罷了了。
楚辭最後看一眼位于高處的人,緩步離開了原地。
暗處的衛輕容對着離開的楚辭行了一禮,?眼中含着淚光,她面上帶笑,一身純白素服,轉身走向不遠處,口中輕輕哼着一支歌。
走到拐角處,衛輕容将懷裏家人送來的幾本書取出,丢進了火盆中,火舌舔過書籍,書頁翻開,染了朱砂宛如用血寫就的字慢慢焚于火中。
衛輕容口中哼唱着什麽。
“若是不相求……必是不相負……”
京城外西街,琴樓內一折戲正在上演,只是今時不同往日,臺上演戲的依舊是女子,臺下看戲的也全變成了女子。
不知何時,琴樓已經成了京城女子們閑暇時休憩的地方。
臺上舞者和歌者或婷婷袅袅,或英姿飒爽,歌聲清越,餘音繞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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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什麽但求不相負,若是不相求,何來不相負?”
“卿卿性命,惶惶蒲草。繞樹而依,樹倒身亡。繞石而長,石滾命休!何不此生為高崗,撷地日月光華蘊草芒!”
不知過了多久,一人走了進來,衆女子看到那人,皆面現驚喜之色。
“公子!”
“公子,鐘離公子為何沒來?”
“衛姐姐方才也到了樓內,翠煙姑娘也被送過來了呢,公子可是來看她們?”
楚辭搖搖頭:“不是,讓她們好生修養就好,請周府的大夫配些安神藥讓她們日日服用。你們接着演,若是這戲演的好,日後免不得要讓更多的人看,你們需得排演熟練些。”
說着,他就走上了三樓。
女子們回神,依言繼續奏樂演奏。
此時皇宮內皇甫靈和皇甫正則要處理些舊事,他作為晚輩不便出現,就離開了皇宮。
鐘離煊在處理宮內事務,他本就是天生的帝王,人間與神界也只是換了個地方,只不過在這本該歡慶的時刻,楚辭腦中卻響起了一道呼喚聲。
那聲音烙印在腦海中,熟悉中帶着一種不祥的預感,楚辭想到自己曾經流落于歸墟,想來這古怪的聲音就是歸墟烙印使然,他便留了鐘離煊一人,自己匆匆回到了琴樓。
楚辭一路到了地下室,這裏原本放着解靈器,諸師晏離開時将解靈器帶走,只留下幾甕歸墟之水。
楚辭帶着一種奇異的預感,将歸墟之水倒入一個小型儀器導管內,而後按下開關。
刺耳的刺啦聲響起,片刻後,隐隐約約的水聲在空蕩蕩的房間內回蕩,導管內水液沸騰起來,一道詭異的紅光閃過,楚辭只覺心口一痛,雙目瞬間染上猩紅色澤,他搖搖頭,皺起眉頭捂住胸口,沉聲道:“諸師晏,是你麽?”
等待了片刻,歸墟之水再無異動,光芒逐漸泯滅,忽而房間暗門響起窸窣的聲音,楚辭打開暗門,一只八哥飛了進來。
這八哥和楚辭送給諸師晏訓練的八哥極為相似,唯一不同的是腦袋上頂着一撮紅色的羽毛,全然沒有了八哥的低調,它沖着楚辭扇扇翅膀,在室內盤旋一陣,落在了高處。
“楚辭,許久不見,你和鐘離煊竟然斬斷了歸墟之主派出的傀儡,呵呵,本尊如此該恭喜二位了。”
八哥張開嘴吐露人聲,聲音分明與諸師晏無二。
楚辭看過去:“果然是你,這歸墟烙印為何偏偏召喚出來了你?”
“因為我守着你制造的解靈器,出自你手的器具,本就帶着你的氣息,以此來聯系你,倒是再簡單不過。”八哥啄了啄翅膀,姿态優雅,它低頭看向楚辭,褐色的雙目隐隐顯出戲谑,“你是不是忘了什麽事情?”
“你是說回歸歸墟的生靈不能與神界有染吧。”楚辭挑眉。
諸師晏一頓:“原來你也知道?沒錯,神界與歸墟本是陰陽兩面,你與鐘離煊越是情濃,日後三界災難越是深重,你可要想清楚,是否要以一己之私使得生靈塗炭。”
楚辭眼皮一跳,覺得當真匪夷所思:“我只是個普通人,與戀慕之人相守,何來生靈塗炭一說?”
“普通人?呵,能被召喚回歸歸墟的三千世界生靈,沒有一個能稱得上普通人,你被歸墟打下了烙印,本就契合了殺戮道,若是我沒猜錯,你原身本就是歸墟召喚而來的滅世殺星。”
諸師晏幽幽道。
楚辭:“……”
殺星?
他還真稱不上殺星,雖然第一世是反抗軍統帥沒錯,但他殺的都是十惡不赦之人。戰争本就殘酷的,何況是處在星際時代,被部下稱為天生的戰争機器的楚辭扪心自問,他并沒造下無謂的殺戮。
他只是做了自己生來就該做的事情。
“罷了,因果已成,你身上背負的殺念讓你注定是歸墟中人,此事不會以你的意念為轉移,何況……你……身上……”
諸師晏的聲音戛然而止,八哥眼神空茫了一瞬,活似突然斷線般,楚辭疑惑:“我身上還有什麽問題?”
八哥失神片刻,諸師晏的意識重新降臨,他透過八哥的眼睛盯住楚辭片刻,不知為何突然沉默下來。
片刻後,八哥口中發出一陣興味的笑:“呵呵呵,倒是有趣,看來也是不能言說的了。我言盡于此,若是想保平安,你與天界還是不要深交的好,不然,後果怕是連鐘離煊都承受不起的,只需幾年就能現出端倪,楚辭,我們還會再見的。”
伴着古怪的笑聲,那只八哥立時四分五裂,化成幾瓣。
這竟是一只木雕的鳥形玩偶。
楚辭看着這傳信的木鳥,搖搖頭,無論諸師晏葫蘆裏賣得什麽藥,對他而言都已經不重要了。
至于對方所言幾年後重逢——
裝神弄鬼也好,确有其事也好,他會用自己的辦法查證,若真是确有其事,那就想辦法解決了此時。
神也好,魔也罷,已經降臨到這個世界,他已然是無所畏懼。
過了數日,鐘離煊處理完所有事情,前來尋楚辭。
楚辭忙碌了好幾日,臉上長出一層青色的胡茬。
桌上攤開一張地圖,楚辭在地圖上勾畫出一條條線,正記錄着什麽。
“東胡需要發展,就得通商把草原特産賣出去,元旭要發展也得通商……海外和西域都是市場。要先修路,這樣的話,水泥産能得是億萬噸,只大漠深處的水泥廠還不夠……”
穿着便服的青年帝王面上帶着深深地疲憊,他走過來,擡手攬住楚辭的腰,低頭蹭了蹭楚辭的頸窩:“楚辭,你又在計劃這些了麽。”
青年周身氣息冷肅,嗅到楚辭氣息,神色才稍稍柔和了些,他環住楚辭腰的手沉穩有力,隐隐帶着勢在必得的強勢之意。
楚辭一頓——不知不覺,這人早已不是少年時的綿軟,就連撒嬌,也帶着宛如山岳般沉穩的氣息。
他不禁想起了久遠的記憶中那在暗無天日的歸墟揮劍斬下的神祇。
那般強大,又那麽無情,宛如世上最高潔的白雪,讓人生不出絲毫亵渎之意。
如今他卻想讓這白雪染上紅塵的顏色,不知可否算是玷污了對方?
楚辭轉身看向鐘離煊。
很早之前他不懂人間情愛,當這人是好友兄弟,如今動了心,動了情,就算是将谪仙拉入紅塵,他也要讓這人和他一道沉淪。
何況,重生之前,他已經感受過這人沉淪于情海時到底有多動人,多蝕骨,緊緊攀附着自己時,紅着眼睛流淚的模樣,也成了他前世今生逃不過的劫。
高山上的白雪化成一潭春水,已經将他溺斃在其中,此生無法忘懷,也不願忘懷。
總歸,這人該是他的,不管是來人世歷劫的落魄少年,還是如今這隐隐帶上神祇氣息的人間帝王,都是他的,哪怕諸師晏說了那番話,他也不會有所動搖。
山河傾覆與他楚辭何幹?他是這神魔之中最微不足道的凡人,人生區區數十載,這段時光,他也只是想與心愛之人相守罷了。
一念動而心徹悟,楚辭握住鐘離煊的手指,摩挲了一下對方的掌心,緩緩道:“宮中事情可是處理完了?”
“處理完了。皇甫正則氣死了,鐘離赫也自殺了。”鐘離煊嘆口氣道。
皇甫正則、鐘離赫和皇甫靈上一代種種是一團亂麻,扯不清理還亂,但如今已經塵埃落定。
楚辭聞言正要說什麽,鐘離煊就湊過來,側過頭咬着楚辭的耳朵,伸出舌尖輕而快觸了一下:“楚辭,現在無人再阻礙我們了,你做我的皇後好不好?”
“皇後?”
楚辭無言以對。
帶着醇厚氣息的鐘離煊一改往日氣息,分明有些迫不及待,楚辭按住他的手:“先不急,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好。”
鐘離煊疲憊的靠着楚辭,就将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娓娓道來。
原來那日楚辭因不便在場離開後,第二日李玲花就命人以皇帝口谕“請”來了兄長皇甫平。
忠王被帶到了皇甫正則的宮殿內,那時殿外被徹底封鎖,宮內宮外被隔絕開,無人窺探到宮中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因宮變來的突然,皇甫平還不知道東方雅和佟俞白母子已經身死,一頭霧水的被帶到宮內,還未進入大殿就看到被帶到偏殿內的鐘離赫,四周侍衛皆嚴陣以待。
忠王察覺不對,神色變了變,被宦官引進皇帝的寝宮中,入內後,就見皇帝的龍床被遮擋住,一只青筋鼓起的手搭在床沿上。
皇甫平皺眉,第一反應是皇甫睿起勢成功奪位軟禁了皇帝。
此時,一個妙曼的女子身影映在不遠處的琉璃屏風上,一個女聲柔和道:“兄長,多年未見,不知你還記得當年被你獻給陛下換取權勢的幼妹麽,午夜夢回的時候,你可曾覺得愧對父親母親和我?”
此言一出,皇甫平面色竟然舒緩了一些。
皇甫靈未死,那就是皇甫睿沒有得勢,佟俞白是安全的!
心中念頭一閃,皇甫平便恢複了鎮定,他滿含憐憫道:“妹妹,如今可不是提這些的時候,你執妄了,若不是當年為兄為你謀劃,你殘花敗柳之身,如今怎堪為陛下嫔妃?”
說着,他看了一眼搭在龍床邊倏然握緊的手,想起方才看到被帶到邢慎司的鐘離赫,呵呵一笑,“若不是陛下仁慈,以你當年和人私奔的醜事,你還能好端端的在宮中享受榮華富貴麽?若我沒猜錯,這人就是你那淫奔的奸夫吧?”
那只搭在龍床上的手死死地扣住床沿,明黃色的簾幔晃動,一張蒼白如鬼魅的臉露出來,皇甫正則喘着粗氣道:“淫奔?什麽淫奔?”
及至看到皇甫正則,皇甫平心下又是一定——皇帝還活着,皇甫靈也無礙,更能說明皇甫睿并未成事。
只是不知為何他這蠢貨妹妹又提起往事,難不成是以為護住了心底純善的太子俞白,俞白得了皇位她就能和自己算舊賬了不成?
皇甫平冷冷一笑,他如今根本不怕皇甫靈揭露舊事,真要掀開來,皇甫靈可是比她更不堪——女子失節是大,只要唬她一唬,皇甫靈就不敢多言了!
屏風後女子被提及不堪的過往也不惱,她起身理了理裙子,儀态翩跹地坐回椅子上,又拍拍手,幾個侍從就站在了身後。
那些人捧着什麽,屏風後的皇甫靈側頭看了一下那些人捧着的盒子,輕而緩地道:“哥哥,不急,這一樁一件,總是都要清算的,我今兒只想問你一句,你當年做了哪些,可曾會覺得愧對于父親和母親的在天之靈?”
“若說有愧,我此生也只對一個人有愧,那就是待你我如親生弟妹的先皇後東方雅,妹妹,若是你顧念雅姐姐的一分好,就不要把事情做絕了吧。”
皇甫平聞言,看了一眼皇甫正則,立刻義正言辭道。
皇甫靈聞言大笑起來:“東方雅?李平,你和東方雅的茍且之事,你以為我還會替你藏着掩着麽?我可不吃東方雅和你那一套。也是,說不定佟俞白就是你的種,你當然要念及東方雅的好了,若不是我那年撞破了你和東方雅行茍且之事,你們也不會狗急跳牆将我灌醉送到皇甫正則床上吶!”
“你!你切莫血口噴人!”皇甫平又看一眼面色青白的皇帝,驚怒道,“混淆皇室血脈可是誅九族的大罪!你切莫因嫉妒昏了頭!”
“嫉妒?當真是可笑啊,李平,我早就不是那個年幼信賴你,卻被你哄得團團轉的小女孩了,當你為了富貴哄騙我,将我獻給皇甫正則的時候,你我就已經恩斷義絕了。”
皇甫正則第一次聽聞自己信任的忠王竟然和東方雅有這種醜事,驚得恨不得厥過去,他喉嚨裏發出劇烈的喘息,掙紮着道:“什麽……什麽意思?給朕……一五一十的說清楚!”
“什麽意思?皇甫正則,你從未想過,你後宮佳麗近千,頻頻寵幸妙齡女子,為何這些年卻只有幾位公主,兒子也只有佟俞白一個麽?”
皇甫靈含笑幽幽道,“不妨讓我來告訴你吧,東方雅恨你們皇甫一族恨得入骨,她恨不得讓你們斷子絕孫,是以,每一次她為你洗手做湯羹送過去,都會在湯裏加味藥。
“那藥一味兩味沒問題,但日日不重樣,補藥混在一次,就成了絕嗣的藥物,你不妨再想想,從你戀慕上東方雅,喝了她多少補湯?”
皇甫靈語氣含笑,皇甫正則瞬間如遭雷擊。
“補藥……不會,雅妹純真柔弱,不會的……絕對不會!”皇甫正則雖垂死掙紮道,但此時已經想起了多年前的一幕幕。
從他和十二歲的東方雅重逢,對方就溫柔小意地給他親手做餐食,那時的皇甫正則也才是十幾歲的少年郎,随着父親征戰根本不知道後宅陰私,眼看高貴的公主如尋常婦人般溫柔笑意曲意逢迎,他春風得意,自是毫無防備的就吃了下去。
一年又一年,他成為皇帝後也懷疑過,曾讓太醫診斷過,發現東方雅的湯羹沒問題,反倒對身體有補益,就徹底放下了戒心。
皇甫靈也不辯解:“你信也罷,不信也罷,如今東方雅和你以為的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了,現在坐在皇位上的,是我兒,這就夠了。”
聽得皇甫靈如此大逆不道的話,皇甫平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
“你兒子?什麽意思?”他面現驚駭,也顧不得在皇帝面前失儀,急忙上前一把推開琉璃屏風,“皇甫靈,你瘋了!太子呢,太子殿下在哪裏?”
屏風後那妙曼的女子手托着腮,慵懶地看過來。
面如白玉,朱唇不點而朱,烏發如雲,一身明黃色的胡人式宮服,雖沒有多少點綴,但女子容貌着實出塵脫俗,含笑瞥過來一眼,觀之天地瞬間失色。
這并不是毀了容自怨自艾的“皇甫靈”,竟是多年前那個嬌憨單純的少女!
不,比之當年那美若天仙的少女,眼前的女子容貌已經長開,比之多年前更加絕豔,還帶着一種淩駕于萬物之上的威勢。
皇甫平與女子眸光一對,他駭得往後連退三步:“靈兒?不,不是你……你到底是誰?”
“我是誰?李平,我本就是李玲花呀,你被富貴熏迷了心竅,竟連自己親妹妹都認不出了,當真可笑。”李玲花起身,神色轉冷,她揮揮手,身後幾人捧着的東西就被擲在了皇甫平腳下。
“若是你想尋的人是她,那我就将她還給你吧,畢竟,這可是你心心念念這麽多年的女人,東方雅死後知道你這般癡心不改,怕是也能瞑目了吧。”
一顆頭顱并一具屍體被丢到皇甫平腳下,死去的女人面孔因驚恐變得極為猙獰,但被燙傷的面容洗去原來層層覆蓋的脂粉,被巧匠施以精致的妝容,那張面孔已經恢複了最本原的面目。
這張臉,原是在場幾個男人此生絕對不會忘卻的人,他們的朱砂痣,白月光。
正是東方雅。
“雅兒……雅姐姐……”
皇甫平看到那張慘白的臉,膝蓋一軟,他恍惚地抱起那顆腦袋,似是在夢中一般,将那顆染着血的腦袋捧到胸前,湊上珍惜地觸碰那雙冰涼的唇瓣。
“雅姐姐,你怎麽了,你睜開眼睛看看平兒,雅姐姐,你終于回來了,你知道平兒有多想你麽?”
自少年時日夜纏繞着他的噩夢倏然化為了現實,皇甫平掙不開逃不掉,看到那張熟悉的臉,他就渾身發顫,無法自持。
“把他帶下去,将佟俞白的屍體也帶下去,他們這般情深,是要好好相處的,不若将他們關在密室裏,讓忠王為先皇後和先太子守靈七日吧!”
皇甫靈冷漠道。
皇甫平抱着東方雅的頭顱,已然是徹底癡了,毫無動作宛如死屍被拖了下去,丢進了翠煙宮中的地牢裏。
皇甫平這副模樣,就算皇甫正則之前覺得他和東方雅有私情是李玲花胡言亂語,但此時事實擺在眼前,皇甫正則覺得再荒誕,也不得不信。
李玲花說的都是真的!多年前,在他眼皮子地下,東方雅就給他戴了一頂又一頂的綠帽子!
那絕嗣藥,自然也不會是空穴來風了。
“嚯……嚯嚯……不是真的,你騙我,你們都騙我!”皇甫正則怒吼道,嘴角滲出了血跡。
“騙你做什麽,皇甫平倒也沒騙你,我兒的生父是鐘離赫,正是東方雅麾下叛軍首領。那人還是東方雅專門送到我身邊來混淆皇室血脈的。東方雅謀劃多年,本欲借着佟俞白生日引入叛軍殺死你,而後讓你唯一的兒子佟俞白做皇帝,可我總不能坐以待斃,聽聞消息,就假借東方雅之手讓計劃提前了兩個時辰,而後皇甫平臨陣叛變,帶着你逃走了,倒是讓你多活了這麽多年。”
“毒婦……當真是毒婦!你們,都是毒婦……jian人!一群jian人!”皇甫正則嘶聲道。
李玲花冷笑:“毒婦?呵,若不是你強行侮辱了我,我何以至此?皇甫正則,等到了九泉之下,不要忘了告訴你的祖祖輩輩,皇甫一族的江山守不住,皆是你這不肖子孫貪花戀色使然。”
聽得皇甫靈所言,本就氣虛的皇甫正則急火攻心,他想起了東方雅,想起了皇甫睿,也想起了佟俞白,最後想到如今高坐在皇位之上的,是被不孝女皇甫清梧假傳聖旨擁上皇位的鐘離煊。
是叛軍頭目的親生兒子……
連日來虛弱不已的皇甫正則想到這一樁一件,眼前發黑,忍不住咳出一大口血,他伸出手抖抖索索道:“奪取我皇甫一族的江山……你們都會不得好死的!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我和皇甫一族的列祖列宗,生生世世都會詛咒你們!”
“到了九泉之下,怕你才是皇甫一族最大的罪人呢,皇甫正則,這江山,可是你拱手相讓的。”李玲花冷冷道。
皇甫正則又吐出一大口血,他死死瞪着眼睛看着搖晃的簾幔,一只手死摳在床沿上,喉嚨中發出劇烈的喘氣聲。
慢慢的那氣息越來越微弱,片刻後他口中黑血滲出,身側時候的宮人側身一探,這皇帝氣息已經全無。
昏聩一世,被心愛的東方雅玩弄于鼓掌之中的皇帝皇甫正則,就這麽在衰弱之時被氣死了。
“太上皇……殡天了。”那宮人死氣沉沉道。
李玲花面上毫無波動,吹了吹指甲:“暫且先不要走漏了風聲,把屍體燒了。”
“是。”宮人垂下頭,帶着其他幾人将皇甫正則的屍體裹住,很快搬運了出去。
此生最恨的男人終于死了,李玲花坐在原地半晌,神色有些悲喜難明,悲也好喜也罷,此時已然是混在一起分不清楚了。
然事情還沒處理完,她還得處理其他人——東方雅的下屬。
李玲花整理了一下衣服,緩步走向刑慎司。
隔着一道門,她看向室內,面無表情看着被打得皮開肉綻的男人,刑慎司官員正在審訊鐘離赫背後主使,但那當年以皮相坑害女子的男人卻顯得極為硬氣,咬着牙關一字不發。
李玲花喚來官員詢問,那官員一五一十的禀報後,李玲花面上現出異色。
“倒是沒想到,他連阿若都沒供出來。呵,倒是東方雅的一條好狗。”李玲花神色越發冷凝。
“太後,這人也不是毫不松口,我們試探後,發現他會對……您的名字出現反應。”那官員小心翼翼道。
“喔?”李玲花來了興趣,和那官員說了幾句話,沉吟一陣,有了想法。
“如此麽?他怕是以為自己深情又風流,負心薄幸之人的自我感動罷了。這倒讓我有了個想法。不若,你且先這般……”她囑咐了那官員一陣,官員聞言點點頭。
“我三日後再來,到時候做戲要做全套,你們切勿露出馬腳。”李玲花沉聲道。
“遵命,太後。”那官員颔首。
過了三日,幾個侍衛暗中潛入刑慎司,将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鐘離赫帶了出來。
鐘離赫宛如一只死狗一般毫無反應,那些人匆匆帶着他到了城外的暗巷,一個女子走出來,她溫柔地擡手撫摸上鐘離赫的臉,輕聲道:“鐘離大人。”
“阿若,是你麽?”鐘離赫勉強睜開眼睛,瞥到女子暗紅色裙擺,那人低下頭來,露出一張芙蓉面。
女子小心地給鐘離赫上了藥,輕柔道:“你還想着阿若麽?鐘離大人,是我啊,我回來了,你這些年可想起我了麽?”
一張芙蓉面映入眼簾,鐘離赫猛地瞪大眼睛,他伸出手,死死攥住女子的手腕:“是你……靈兒……我可是已經死了,來到黃泉之下看到了你?”
“死了,你以為我死了?被你抛棄,我當是生不如死才對。”李玲花一臉憂傷道。
“靈兒,是我對不起你……”鐘離赫眼角蜿蜒下一道淚痕。
“你是對不起我,不過倒也謝謝你那時費盡心思避開皇帝和我在一起,讓我有了煊兒,若不是我兒,我怕早就成了一抔黃土。”
李玲花面色不喜不悲,那時她被親生哥哥獻給皇帝,只以為自己和鐘離赫情投意合,知道有孕後腹中孩子變成了她的希望,哪怕日後愛人背叛,但只想為自己可憐的孩兒報仇,她才咬着牙關活到了今日,變成了萬人之上的女皇。
她恨鐘離赫入骨,也慶幸那時候與這人孕育了唯一的骨肉。
想到鐘離赫身後帶領的東方雅的舊部,李玲花打起精神,面對着鐘離赫神色越發溫柔哀婉:“鐘離赫,你可看到了我們的孩子?那是我們的親生孩兒,他長得肖似你我,聽聞三年前你就見到了他,可曾想到與他相認?”
鐘離赫聞言面皮劇烈地抖動起來,眼中現出震驚之色:“煊兒竟然是我的孩兒……我不知道……我竟不知道那是我的孩兒……我以為……”
“你以為那是皇甫正則的孽種麽?”李玲花溫柔地擦掉男人臉頰上的淚水,又扶着男人站起來,“傻瓜,東方雅竟未告訴你,自她生下佟俞白就給皇甫正則下了絕子藥,為了防止查出來,她下的藥留了一手,皇甫正則此生就不會有兒子,臨幸妃嫔也只會生下女兒。煊兒是你我的兒子啊!他如今成了皇帝,就替你我報仇了,你可覺得開心?”
眼前的女子比多年前更加明豔,然嬌憨動人的姿态卻與當年無二,靈動又天真,這讓鐘離赫越發心中絞痛。
“靈兒,這些年,你可好麽?”
“我好麽?鐘離赫,你居然問我好麽?”
李玲花苦笑兩聲,“你抛棄了我,帶走了我的孩子,我又被那貪花戀色的東胡人當做舞姬賣到東胡,只是以色侍人罷了,幸得老天庇護,遇到了我兒,由孩兒帶我回到故鄉。我那孩兒得東胡王賞識,被扶持做了皇帝。有東胡王在,即使貴為皇帝和太後,我們母子依舊寄人籬下,你覺得我會好麽?”
她如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弱女子在情郎面前哭訴,捂着臉側過頭,看起來當真哀婉非常。
鐘離赫神色越發悔恨。
在刑慎司,他也聽聞東胡人有多嚣張跋扈,鐘離煊雖然成了皇帝,實則只是個傀儡帝王,東方雅和佟俞白也被擒住生死不明,鐘離赫原是想救出東方雅母子才被擒獲,如今得知帝位之上的是自己的親兒子,他救出東方雅的想法忽然就淡了。
自己的兒子成了元旭的皇帝……豈不是說他們這些前朝舊部的大業終是成了?
鐘離赫念頭急轉,恨不得立時将這好消息告訴其他人。
李玲花雖語氣哀婉,臉上卻做不出柔弱的表情,她看鐘離赫神色有所動搖,眼中劃過流光,将放在寬大袖子裏的洋蔥掰開,眨了眨眼,淚珠兒滾滾而下,這才回過頭擦擦眼角。
“有東胡人把持朝政,這太後做的怕是朝不保夕。鐘離大人,你可願如當年從皇宮救出我一般,如今也帶走我?您要是願意抛棄過往,不要再管前朝種種,也不嫌棄我這淪落風塵的身軀,和我度過殘生,如何?”
眼看得美麗的女子滿臉淚水,鐘離赫眼神一閃,本就動搖的心頓時就軟了,他擡手輕撫思念的女子的面頰:“我願意,靈兒,你還好端端的站在我面前,這就讓我足夠慶幸,只是留下煊兒可怎生是好?”
“我兒如今雖是皇帝,可東胡人要是不高興,很快就會換了天子,還不如我們一家三口好生活着,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想和你一生一世,你可願答應?”
李玲花情真意切的扶着鐘離赫的手道,一生一世這些話是當年她陷于情深時想逃離皇宮時對鐘離赫說過的,如今隔了十幾年再說出口,鐘離赫頓時現出懷念之色。
鐘離赫看着面前麗人,眸中閃過思量:“好,但是為了安置你和孩子,我需得做些布置,你得聽話,就像那些年……”
“嗯,只要能逃出苦海,你說什麽我都會做的。”
李玲花當真像個傻姑娘是的,抹了抹眼淚,認真記下鐘離赫所言。
片刻後,李玲花又安排侍從帶着鐘離赫離開,她依依不舍地目送鐘離赫離去,還溫柔叮囑對方切莫忘了自己。
待幾人離去,李玲花神色一斂,眸光冷沉,面無表情道:“來人,去這幾處探查,再做些布置。你們幾個跟着鐘離赫,小心探清楚他們所在據點,勢必要盡快将東方一族餘孽全部斬草除根。”
“遵命。”探子領命,分成幾路,身影很快隐于暗處。
拔除東方雅餘黨一事進行的極為順利,鐘離赫雖然謹慎,但此時因李玲花給他吃了定心丸,多少有些急于求成,就聯系舊部想讓舊部去救東方雅。
這一聯系,前朝餘黨的殘部據點就暴露出來,李玲花順藤摸瓜,短短數日就将之一網打盡,雖還有一部分漏網之魚,但這些舊部不是每一個都如鐘離赫對東方雅般忠心耿耿,丢進刑慎司用刑後,自己就招供了不少餘黨。
及至老巢被端了,鐘離赫才反應過來被騙了,他想去尋李玲花,可他的利用價值已經沒了,李玲花懶得見他,命人直接将他和鐘離煊以前的奶娘阿若擒獲關在了一起。
結果過了兩日,阿若便将不知何時藏在衣物裏的毒藥摻在水裏,帶着鐘離赫死了。
阿若愛鐘離赫,也恨鐘離赫,對鐘離赫的恨意甚至超過了李玲花,帶着還心存幻想的鐘離赫死的毫不猶豫。
鐘離赫死後,東方雅舊部的圍剿還在繼續,李玲花處理完一切,才将鐘離煊真正的身世告訴他,她擔心兒子會因此難受,不過此一時彼一時,如今的鐘離煊得知消息心緒根本毫無波動。
鐘離煊在人間的身世并不是什麽秘密,在上一世他就知曉這一切,鐘離煊處理好政務,轉過頭安慰好李玲花,這才來尋楚辭。
鐘離煊來時有些迫切,他為帝之後,隐隐察覺人間氣運在自己身上彙聚,分明有了突破的征兆。
若是氣運完全契合,鐘離煊就得脫離人間去神界閉關,最多則十年他就得離開,然他可回歸神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