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離人歸處
第二日楚辭便去見了周志川。
周志川一直以來郁結于心,?身體狀态并不是很好,但自收了鐘離煊為徒弟,心結消去,?漸漸地恢複精神矍铄的模樣,?楚辭進門時他正在作畫,?楚辭和鐘離煊等他一幅畫畫完,?才上前行了一禮。
“老師。”
“弟子拜見老師。”
周志川将畫挂在樹上端詳一陣,擡手喚過兩人:“你們兩個過來,?合題一首詩。”
楚辭回絕:“老師,?我于詩詞一道,完全是一竅不通。”
他是學了不少這個時代的知識,也能在這個時代制造出種種武器設備,?但是詩詞歌賦,對他而言還是太難了。
周志川不悅道:“虧你也叫我老師,?真是塊朽木!”
楚辭無奈:“我稱您為老師,是因為您是小煊的老師,您若不願,我就稱呼您為閣老好了。”
周志川可不相信楚辭不會寫詩,?楚辭那一手字在他看來也是相當不俗的,?聞言舉起拐杖就敲楚辭:“我看你這小子就是存心來氣我的!”
“這不是您叫我過來的麽。”楚辭敏捷的躲開,“老師叫我前來可是有事?”
周志川收起拐杖,坐到一邊的石凳上,擰着眉打量楚辭半晌,?問道:“我聽聞你開了一琴樓,?還讓尹吉替你尋了很多不同一般的樂師并貌美的舞娘,然後日夜沉迷女色?哼,不務正業,?玩物喪志。”
楚辭坐在對面,眼看周志川神色不大好,也沒多做解釋:“不都是舞娘,琴樓有不少苦命人,我給她們找個營生,那些姑娘都是自願入樓的。”
周志川聞言狠狠拍了一下桌子:“我已經詢問了尹吉,那些女子很多都是大逆不道的,甚至還有什麽忤逆父母不願成親打算自梳的石女!還有幾個,是那什麽……磨鏡,你讓這等不知羞恥的女子去引誘男子堕落,荒唐,真是荒唐!”
周志川一臉不贊同,楚辭聞言面色卻毫無變化,說到底周志川是這個時代的文人,自覺比別人高一等,狎妓在他看來甚至都是風流雅士所為,但若是女子離經叛道玩弄男子,周志川就覺大逆不道。
換個說法就是階級的局限性,周志川出生于貴族,就只能看到貴族,他對尋常百姓的憐憫,也只限于同情,在這些世襲的達官貴人眼中,百姓的命與貴族的命,顯然是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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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楚辭不同,他的出身注定了他無法與貴族共情,他只會看到這個世界大多數人們的苦難。
看周志川還想說什麽,楚辭神色淡然:“琴樓還真稱不上荒唐,元旭上下如今才叫真的荒唐。餓殍枕藉,民不聊生,父母将兒女賣入花樓換取銀錢食物,孝子孝女無任何過錯,卻入了賤籍被人随意發賣甚至打死。能出入煙花柳巷的人自願醉生夢死,而先生為這些人打抱不平,卻看不到元旭各地多少百姓就要被這世道生吞活剝,先生可真覺得只有我一人荒唐?”
周志川聞言一梗,他想起多年前東方雅面對他時倔強的神色,又想到他曾想悉心教導的皇甫正則,搖搖頭。
“話雖如此,你也不該這般胡作非為攪亂社稷,那什麽花箋券,分明就是一大禍端,讓那些女子引誘男子沉迷享樂,玩物喪志于國不利。你究竟要做什麽?”
“願者上鈎罷了。”楚辭沒有向周志川多做解釋。他和周志川一樣,兩人各自的觀念早就根深蒂固,他不會嘗試說服周志川,周志川自也無法說服他。
周志川見勸說無果,眉頭皺得更緊,他看向正在寫字的鐘離煊,嘆了口氣道:“既然你這不同意我的主張,為何還要費勁心思讓那孩子随我學習?”
楚辭擡眼看向空中積雲:“鐘離與我不同,他跟随您學習比跟随我更合适。”
他來自星際,想法與這個時代本就格格不入,每個時代都有局限性,鐘離煊若要真跟随他學習,怕是會被所有人都當成異類,于鐘離煊而言只有害而無利。
周志川這般的幾代大儒才是最适合教導鐘離煊的人。
“要下雨了,老師,将您的畫作收起來吧。”楚辭擡手接住一片落葉,聲音恢複了一貫的平和儒雅。
周志川見對方心意已決,他已然無法幹預,站起來捶捶腰:“是啊,起風了。”
将院子裏晾曬的畫作全都收到畫室,楚辭和鐘離煊看天氣昏沉,就向周志川告辭離去,周志川擺擺手将他們攆走,回身拿起鐘離煊提詩的畫作,看了一陣,嘆口氣将那幅畫卷起收在了錦盒中。
“老夫又看走眼了,這兩小子當真是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全都是狼崽子。”
鐘離煊和楚辭出了門走了一段就下起小雨,兩人加快腳步,剛拐了個彎,一個人影突然從對面疾步沖出,鐘離煊差點與那人撞上,楚辭眼疾手快将鐘離煊帶回懷裏退了兩步,那突然冒出的人影驚呼一聲,跌倒在地。
油紙傘掉在地上,跌倒在雨中的纖弱女子形容狼狽,淺色的裙擺被污水浸濕,淡淡的桂花香在雨中氤氲開。
鐘離煊和楚辭對視一眼,齊齊蹙眉,這人戴着帷帽,卻又撐了一把傘,在雨天遇到難免覺得古怪。
女子側頭,擡手将散落下來的長發撩到耳後,露出一段素淨的手腕,帷帽的輕紗被挑起,只看到小半張雪白的面孔,這是個容貌清麗的女子,只眼角唇邊都有些細紋,看起來并不是那麽年輕。
楚辭的視線劃過女子的眼睛和嘴唇,上前撿起地上的傘遞過去:“夫人,您還好麽?”
女人瞥了楚辭一眼,又看向後面被遮住的鐘離煊,緩緩起身,理了一下沾染上泥水的裙擺後才接過傘,姿态極為優雅,聲音輕緩溫柔:“無礙,謝過公子。”
說完,她又看了鐘離煊一眼,就撐着傘,和兩人擦肩而過,只是路過後方呆愣的鐘離煊時,她将帷帽掀起一角,對鐘離煊微微一笑。
鐘離煊錯愕,他覺得感覺有些微妙,目送那女子身形袅娜的消失在雨中,鐘離煊擡手握住了楚辭的手。
“真是個怪人。”
鐘離煊輕聲道。
“是有古怪。”楚辭笑了一下,收回視線,反握住鐘離煊的手,“回家吧。”
不知為何,鐘離煊總無法忘懷這日遇到的這女子,他睡着也似乎總能隐約嗅到絲絲桂花的甜香,鐘離煊睡得也并不安穩,第二天起床還有些渾渾噩噩,他有些疲憊地去周志川處讀書。
沒曾想,這一日回家鐘離煊又在街角遇到那個撐傘的女子,對方好像在等着他,看到鐘離煊就對鐘離煊淺淺一笑,還對鐘離煊招招手,鐘離煊越發覺得古怪,他因小時候的遭遇對陌生人分外戒備,左右打量一圈,沒理會那女子,直接朝人多的地方走去。
含笑的女子擡起的手一僵,眼看得鐘離煊頭也不回地離開,她眯了眯眼,沉默地看了鐘離煊片刻,這才撐着傘離去。
鐘離煊尋思自己可能陣遇到了怪人,第二天換了條路前去周府,結果傍晚回家的時候,在街角又看到了那女子。
這一次女子并不是獨身一人,她身邊還站着一個佝偻着身子的矮小人影,鐘離煊越發覺得哪裏不對,直接轉頭欲離開,就聽那女子出聲柔柔地喚了一聲:“小煊!”
鐘離煊聽得這聲呼喚整個人都不好了,趕忙加快了速度。
“小煊!”這一次開口的不是那個女子,是女子身邊的那個人影,那人聲音嘶啞發顫,滿懷愧疚道,“小煊,你可是怨恨你娘和奶娘将你弄丢了你這麽多年?我們是有苦衷的,孩子,我們是為了保護你啊!”
鐘離煊如遭雷擊,他只覺渾身發冷,一種莫名的恐懼與惡心席卷全身,攫住了他的心神,鐘離煊根本不敢回頭去确認那人是不是幼時丢棄了自己的奶娘,猛地擡手捂住嘴小跑起來。
眼看的鐘離煊毫無回頭之意,戴着帷帽的女子和身邊灰衣人對視一眼,灰衣人打個唿哨,一個人影從天而降,直接擋在了鐘離煊面前。
鐘離煊一驚,擡頭看去,見那人戴着一張面具,鐘離煊正要呼救,就見那人擡手,狠狠一個手刀剁在鐘離煊脖頸。
鐘離煊倒地,男人上前抱住鐘離煊,看向身後慢慢走來的兩個女子。
撐着傘的女子上前,擡手摸了摸鐘離煊的臉頰,聲音含笑:“真是個好孩子,生的也這般好,倒是不枉費我們将他生下來藏了這麽多年。從我們身邊丢失這麽久,可算找到了。阿若,看來這孩子害怕你的很,待他醒來,你得好好跟他解釋清楚當年的誤會才好。”
“是,公主。”那被叫做阿若的顯然正是鐘離煊的奶娘,對這撐傘的女子極為恭敬。
女子幫昏迷的鐘離煊理了理長發,遮住了鐘離煊的半張臉,鮮紅的指甲從少年的眉眼劃過,頓在心口一陣收回手,女子看向身後沉默不語的高大男人:“你們都該喚我小公主才是,公主和小公主總是不同的。”
“是,小公主。”阿若連忙改口道。
飽滿的紅唇勾出一個淺淺的弧度,女子撐着傘緩緩前行:“是時候去見見我的好哥哥了,也不知道平……哥哥這些年可曾想起我來,這般肆無忌憚,怕是,都以為本宮真的死了呢,幸而如今還不算太晚,我既然回來了,總得要幫我兒取回他該得的一切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