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兄友弟恭”
彼岸此岸不應結緣。
即便是只有模糊認知的狯岳,也格外清楚這一事實。
駐足此岸的神明會隐藏在人流之中,無法給人留下記憶和關注,大概只有淺淡的“沒注意的路人”這一印象,能夠短暫證明神明的存在,并且這一印象還會在很短的時間內飛快消弭,将神明從人類的記憶裏徹底剝奪,最後再也無法占據此岸之人的任何回憶。
神器更是會被徹底忽視,就像人類自我認知中看不見的靈魂一樣,就算是伫立在生人眼前攀談講話,也無法在人類的眼中博得一絲一毫的注意力,或許只有在與神結緣之後,才能夠在此岸之人的薄弱記憶中占據一個角落吧。
所以,此岸人類即便與彼岸居民有了緣分牽扯,也多半留不住自己的記憶,就像此時的我妻善逸一樣。
“你還記得剛才發生什麽了嗎?”
狯岳問道。
“哎?剛才嗎?”
緊張地揪着自己袖角的金發小哭包愣了一下,随後開始擰着眉毛回想:
“剛才……師兄帶我出來尋找鬼的蹤跡,然後我們跑了很多地方,但是沒有找到。好像也沒有其他的事情了吧?說起來我總覺得自己做了個噩夢,但是記不住夢裏都是什麽了……”
“……”
狯岳盯着那雙非常認真在苦惱的金褐色雙瞳,略微有點心情複雜地開口:“記不住就不要想了。”
雖說廢物兒子直接就把所有事情都忘了,這可能讓他有點不爽,畢竟那種耀眼的金色閃電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善逸這家夥在桃山從來都沒有顯露出這種實力——如果是以前的狯岳,多半會感到被欺騙了的憤怒,不過現在的話,他似乎也覺得沒什麽所謂了。
兒子厲害一點,這不挺好的嗎?也不用擔心明年廢物兒子會死在鬼殺隊選拔裏,就憑剛剛那一手,普通的鬼根本就奈何不了他的廢物兒子,這是好事才對。
而至于和那名禍津神的經歷……還是忘了比較好吧。
狯岳這麽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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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此岸不應結緣,善逸與神明不再有緣分才是最安全的事,這樣就可以避免與彼岸的牽扯,也免得哪天因為與妖怪對上視線,又不得不被奇形怪狀的妖怪追着狂奔不止了——到那個時候,可不一定再有個機靈的偷灌了神社淨水的禍津神在旁邊,就算廢物兒子能再斬出這麽驚豔的一刀,也無法對妖怪造成什麽實質性的傷害。
當然,不應結緣這個範圍可不包括他,雖說他現在隐約知曉自己也算半個神器,但狯岳仍舊堅信,自己是妥妥的此岸活人,最多是稍微沾了點彼岸而已,這種特殊情況又不是從來沒有,他作為一個特例怎麽了!
天眼通明的人類也有,天生看得見妖怪的人類也有,大不了就把他當做那種陰陽師除妖師之流,他只不過是更為特殊那麽一點點而已,有什麽可大驚小怪的。
“沒什麽可在意的。”
于是狯岳用自己的青瞳瞥了一眼苦惱中的廢物兒子,語氣自然地正色道:
“區區一個噩夢,也不重要,忘了就忘了,我們今晚還有別的事情要做。握緊你的刀,我們現在就去老師那邊——鎹鴉來消息了。”
話畢,他就毫不猶豫從屋頂一躍而下,我妻善逸“哦哦”地應了兩聲,慌慌張張地也跟着跳下來,亦步亦趨地跟着自己師兄的腳步,順着月光灑落下來的方向追了上去。
只不過,在下意識追随着飄揚起來的青紫三角紋羽織下擺後,我妻善逸茫然地用指尖摸了摸濕潤的刀镡,完全想不通為何自己的刀莫名其妙就好像剛被淋了一桶水一般,直到現在也還沒徹底晾幹。
——這究竟是什麽情況啊,剛才下雨了嗎?
不過若是說下雨,他的羽織可都是幹幹爽爽的,只有刀劍上摸起來濕漉漉,像剛被水浸濕了一般——而且還不止是他的,師兄的刀上也看起來濕淋淋的,所以說,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什麽他什麽印象都沒有啊?
……還有那個噩夢,究竟都有些什麽內容,真的一點也不重要嗎?
————
直到師徒三人離開鳥取,重新回到了桃山,我妻善逸也沒搞清楚自己腦子裏的衆多問號,甚至他在不知不覺中連想要探究的意圖都變得模糊起來,在鳥取的全部記憶,除了與師兄見了一次真正的食人惡鬼之外,就再也沒留下什麽其他的印象。
哦,吃人鬼真的很可怕,只不過還沒等他驚恐地尖叫出聲,師兄就面無表情一刀把鬼的腦袋剁掉了,甚至連型都沒用。
那顆圓溜溜的鬼頭被砍掉之後還轱辘轱辘滾到了他腳下,這幅場景驚悚無比,吓得他當場起飛,整個人直接糊上了師兄的後背,直到那顆鬼頭化成灰,師兄才陰着一張臉成功把他撕下來。
爺爺看起來倒是很開心的樣子,撚着胡子樂呵呵地說師兄這次選拔肯定沒問題,回來之後還寫信給其它的培訓師炫耀……當然,這些應該都不是什麽奇怪的事,狯岳師兄很厲害,能做到這種程度都是意料之中,但是我妻善逸怎麽也沒想到,回來之後,本應該是師兄在努力修行,但也不知道為什麽,突然變成了他自己陷入了修行地獄。
“哈——啊?這就是你現在能做到的一之型嗎,廢物?”
明明是問詢的音調,卻拖起長長的尾音,本應聽起來賞心悅耳的低聲線蔓延上無處安放的怒意和暴躁,還帶着些微的不可思議和“你耍我嗎”的質問,黑發青瞳的師兄睜着那雙泛着冷冽青綠色澤的眼睛瞪着他,原本還很端正俊俏的一張臉硬生生被兇惡的表情扭曲成了惡鬼的模樣(我妻善逸濾鏡)。
“怎麽不說話?”
“惡鬼”又上前一步,帶着背後飄起的黑氣兇神惡煞地重複問道:
“回答我啊,善逸,這麽無力又弱小的一刀,就是你斬給我看的一之型?”
被師兄整個逆着光的陰影所籠罩,我妻善逸戰戰兢兢地抱着刀,含着眼淚,無助又可憐地縮成了一團,哆哆嗦嗦地回答:“是,是這樣沒錯,但但但是師兄,我很沒用這件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我就是沒有天分的那種人啊,一直以來都是只能做到這種程度的啊?為、為什麽師兄要這麽生氣啊?”
“一直以來?只能做到這種程度?”
狯岳覺得自己簡直都要被氣笑了——如果真的只有這種水平,那之前将妖怪一分為二的那一道金色閃電是誰斬出來的?是他嗎?還是那個沒神器也沒刀的禍津神?廢物兒子現在的膽子是不是有點太肥了,就算是開玩笑也要有個限度吧?!
“去再給我揮刀一千次!就算只會一之型,也要給我練到登峰造極的程度!”
狯岳頂着一腦門的青筋,恨鐵不成鋼地投以怒視,毫不客氣地開口道:“不做完不許休息!也不準再說自己沒有天分,再讓我聽到你說這種話,就給我做好挨揍的準備,聽到了嗎廢物!”
——什麽沒有天分!誰也不許說他的廢物兒子沒有天分!誰敢說他就和誰急,就算是廢物兒子自己也不行!
“嗚嗚嗚聽到了師兄……”
弱小無助卻沒有話語權的我妻善逸抹着眼淚點了點頭,随後顫顫巍巍地抱着自己的破木刀,又重新回到了日頭下開始練習,旁邊不遠處的樹蔭底下,桑島慈悟郎拄着自己的拐杖,撚着胡子,露出了一臉仿佛見到“兄友弟恭”的慈愛表情。
真好啊,真不錯啊,狯岳和善逸現在的關系已經這麽親近了,并且不僅如此,狯岳還有了身為兄長的擔當,也承認了善逸的天分,愛之深責之切,善逸哭得越厲害,就說明狯岳對他的期待越高啊!
(我妻善逸:爺爺?!你聽聽這是爺爺該說的話嗎?!!)
從鳥取回來之後,我妻善逸便一直置身于這種恐怖的地獄之中,每天沒日沒夜地練習,還伴随着師兄突然關注起他修行進度的噩夢——所以說,為什麽狯岳師兄突然這麽看重他的修行啊?他分明就是一個沒天分還膽子小的愛哭鬼,給予他這麽多的期待真的沒有問題嗎?!!
這種連百年後隔壁千年古國的高三學子都自愧不如的高強度訓練就這麽順理成章地持續了下去,沒日沒夜的練習也讓他失去了對于時間的觀念,對我妻善逸而言,時間的流逝讓他察覺不到,似乎只是這麽度過了幾天的時間,狯岳師兄就到了前去參加鬼殺隊選拔的日子。
而我妻善逸發現這件事的時候,狯岳已經在腰間挂上了鋒利的日輪刀,內裏穿着熟悉的黑色服襯,脖頸用藍色細繩系着金色的勾玉,外罩青紫色三角紋羽織,于桃山的清晨與桑島老師道別了。
“藤襲山選拔需要在裏面停留整整七天,所以除了要斬殺掉窺伺你的惡鬼之外,還需要保證擁有足夠的水源與食物。”
桑島慈悟郎将一袋幹糧遞給了沒露出什麽表情的大徒弟,捋着胡子慢悠悠開口:
“選拔結束之後要大概十多日才能收到屬于你的日輪刀,到時候會由鍛刀人直接送來桃山,也不知道狯岳的日輪刀會是什麽顏色呢?按理來說我們雷呼一門的正統是金色的閃電紋,不過根據每個人的差異,也會有些許差別——我記得現任音柱使用雷之呼吸的變種,他的日輪刀就和我們的看上去完全不同。”
雖然擔憂無可避免,但桑島慈悟郎完全不認為自己的大徒弟會無法通過鬼殺隊選拔——藤襲山中那些面黃肌瘦的鬼能有什麽戰鬥力,狯岳可是連型都不用就能将真正食人的惡鬼斬于刀下的優秀,與其擔憂這種不可能的情況,倒不如想想到時候狯岳的刀會是什麽模樣,如果能出現純正的金色,那他桑島慈悟郎這輩子就值了!
“請放心吧,老師。”
狯岳颔首接過老師遞過來的輕便包袱,斬釘截鐵地說道:
“我一定會順利通過選拔的。”
——然後趕緊回來,趁着鍛刀那十幾天給廢物兒子加訓!
後一句話暫且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已經聽到了桃山那一頭響起的“師兄你今天去參加選拔為什麽不告訴我啊啊啊”的尖叫聲,思索着廢物兒子的耳朵過于靈敏,說不定會被聽見——如果到時候被提高警惕可就不好了,廢物兒子在清醒的時候揮刀不怎麽樣,但逃跑可是一頂一的強。
即便心裏已經開始考慮等選拔回來怎麽給好大兒地獄特訓,狯岳的臉上仍舊冷靜沉穩,完全看不出來實際上在思考給廢物兒子扒皮,不卑不亢地與自己的老師道別:
“那麽,我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