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乖大寶
狯岳的清醒時間其實并沒有維持多久。
本就因為雷電對身體的傷害不容小觑,使得他能清醒過來都是一種嚴重的負擔,涼水的刺激也只能維持短暫的一時,身體的自動維護機制仍舊會令他很快陷入昏迷狀态,更遑論還有更加決定性的因素了——目前,他的記憶仍舊非常混亂。
廢物師弟是誰?
不對,是媽媽的乖寶貝。
什麽乖寶貝?
不,是廢物,是會搶奪師傅衣缽傳承的廢物。
——寶貝媽媽永遠愛你!
什麽鬼東西啊,好惡心,誰會管那個廢物叫寶貝,是血鬼術嗎?
狯岳的大腦裏一片混亂,他一會兒能清晰地想起自己是桑島慈悟郎的徒弟,一會兒又不清楚那個廢物師弟為什麽很像寶貝好大兒,一會兒又不明白為什麽世界上會存在“鬼”……奇怪,明明彼岸也只有神明與妖怪啊?
無論是狯岳,還是什麽不知名的存在,此刻都将被整合融彙起破碎的靈魂,冥冥之中的純淨力量重新開始滋養被雷電破壞的軀體,混雜的記憶也要被梳理歸位,這對于仍舊脆弱茫然的意識來講是極具負擔的一件事。
但這一點就是所有人都猜測不到的了,所以桑島慈悟郎只是看見了他的大徒弟茫然問了一句“發生什麽事”,随後就又兩眼一翻,直挺挺地後仰栽倒在了地上,和他師弟一左一右,一橫一豎,暈的格外具有對稱美,連倒地的姿勢都如出一轍,一眼就能看出來這是同門的師兄弟。
桑島慈悟郎:“……”
造孽啊,真是造孽啊,他雷呼一門招誰惹誰了,徒弟挨個被雷劈不說,現在又挨個不省人事,他桑島慈悟郎明明只是想培養出來能繼承他鳴柱位置的好徒弟而已啊!
雖說狯岳學不會雷呼第一式,善逸只會雷呼第一式,但是這倆徒弟正好可以互補,到時候相親相愛相互扶持,一同繼承他的鳴柱職責,彼此默契,合二為一……但是也用不着在這種地方默契吧!
桑島慈悟郎感覺自己一時間蒼老了十歲,顫顫巍巍拄着拐杖送走了西洋留學回來的醫生,順便把醫生的叮囑牢記心裏——狯岳再犯病就潑涼水,善逸動不動就被吓暈也可以潑涼水……好吧,總之就是潑涼水,這師兄弟居然連治療方法都一模一樣。
但發病是發病,就算醫生的講解對他而言格外抽象,桑島慈悟郎也不至于全然自己沒什麽考量,狯岳既然腦子被雷劈出點毛病,那這犯病的表現肯定和他自己的想法也有關系,至于狯岳為什麽突然揪着師弟喊好大兒……桑島慈悟郎猜測,可能是這對師兄弟關系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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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長兄如父,大概狯岳也把自己深刻地帶入到了這個角色中吧。
這麽想着,桑島慈悟郎自己先被自己的想法感動了,于是他拭了拭淚,拄着拐杖一個拐彎就去了廚房,準備去為他倒黴挨雷劈的兩個徒弟做點大補的養養身體,順便犒勞一下這麽關心友愛的師兄弟。
原狯岳&善逸:?
桑島慈悟郎進了廚房,地板上就只剩下了橫豎躺着的師兄弟,明明只有兩個人,但是硬生生躺出了橫屍遍野的架勢,直到被吓暈的我妻善逸幽幽轉醒,空洞無神地睜着雙眼呆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自己吓暈前見到“驚悚”的一幕,立刻宛如踩了釘子一般猴跳起來,連滾帶爬縮去了屋子角落,滿眼驚恐地看着“橫屍當場”的師兄。
可怕,可怕,可怕!師兄變得好可怕!比鬼都可怕!為什麽要死死把他勒在懷裏啊?為什麽要像幽魂索命一樣伸手對着他抓來抓去啊?!師兄現在的恐怖程度簡直比鬼都嚴重啊!!!
要死了,要死了,害怕到快要死了,爺爺去哪裏了?他自己和師兄待在一間屋子裏,已經害怕到腿都軟了!
我妻善逸的肢體以極高頻率開始抖動,眼眶裏醞釀着又一波高壓淚珠,如果不是擔心他尖叫起來會把不正常的師兄吵醒,恐怕他此刻已經又一次開始飙起肮髒的男高音了。
所以狯岳師兄究竟是怎麽回事啊?就算先前會用桃子砸他的頭,會指着他的鼻子罵他廢物,這說到底也是我妻善逸不怎麽意外的事情——他一直認為是自己還沒有得到師兄的認可,并且也因為他天賦太差,只學得會雷之呼吸第一式,所以才會不受待見……除此之外,師兄在爺爺面前一直都很正常的啊。
為什麽被雷劈過之後,師兄就變得這麽恐怖?明明他也被雷劈過,除了頭發和眉毛變了顏色其它完全沒有變化啊,師兄這次為什麽這麽可怕,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而,而且,師兄連心裏的聲音都變了!
由于恐懼到牙齒都在發顫,我妻善逸忍不住抻着脖子吞下了一口唾沫。
他的耳朵特別靈敏,甚至能夠聽見每個人內心的旋律,對于分辨人類以及惡鬼都有很強烈的優勢,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爺爺才會在當初替他還清被女人騙了的一屁股債務,并且寄予希望他能夠成為鬼殺隊的劍士,斬殺惡鬼。
在我妻善逸耳中,先前的狯岳師兄有着空蕩蕩的心音,仿佛一間徒有四壁的房子,又好像一個破了洞的盒子,什麽幸福與快樂也留不住,只是在不停亂撞着煩躁不滿的旋律。
而現在的狯岳師兄……
沉浸在恐懼中的我妻善逸凝神聽了兩秒鐘,然後實在沒忍住,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
說實話,有點吵。
現在的狯岳師兄心裏就好像一亂糟糟的麻線,有嘈雜的聲音在橫沖直撞,一會兒聽起來像是恐怖空洞的三味線音調,一會兒聽起來又格外接近重金屬碰撞的激烈聲線,最離譜的是他還能聽見極具鄉土氣息的樂颠颠魔性民謠,聽起來讓人忍不住聯想到在空地上按節拍舞動的廣場大媽……這,從狯岳師兄的心裏聽到這種聲音,也太詭異了吧?
只不過是被雷劈一下,變化這麽大的嗎?
我妻善逸又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總,總之,他覺得師兄被雷劈過之後比之前可怕好多,導致他現在都不敢和師兄獨處一室了——就算是昏迷的師兄也不行!誰知道師兄會不會突然大喝一聲翻身跳起,然後怒吼着“崽崽媽媽愛你”,再沖過來把他勒死到胸肌裏啊?
不行了,不能想了,再想象那個場面,自己就要吓尿褲子了。我妻善逸哆哆嗦嗦的抹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顫顫巍巍地擡起腳,準備在不驚動師兄的情況下靜悄悄逃離。
然而事情的發展總會事與願違,在我妻善逸邁出第一步的那個瞬間,他就猶如被美杜莎直視了一般石化在了原地,原因無它,只不過是他聽在耳朵裏的亂糟糟雜音仿佛突然被梳理起來,粗暴地融合雜糅為了一曲詭異的音調——就像心音的主人蘇醒了一般。
橫屍在地板上的狯岳也暫時粗糙地融合完畢靈魂碎片,雖然仍舊處于記憶混亂中,但仍然堅強地捂着抽痛的腦袋從地面爬了起來。
“嘶……頭好痛。”
狯岳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陽穴,皺着眉頭扶着牆站了起來,他此刻覺得自己的腦袋格外混亂,曾經的記憶亂糟糟的,像是被打亂了時間線後重新随意拼湊起來的碎片,甚至思維中還存在一些莫名其妙互相矛盾的常識,比如說鬼與神明,劍士和妖怪,又比如說廢物師弟與媽媽的乖寶貝。
狯岳:“……”
……什麽亂七八糟的東西啊?那個廢物怎麽可能會像乖寶貝,而且這個形容詞也太惡心了吧,他難不成中了什麽血鬼術嗎,嘔——
仍舊是屬于“狯岳”的記憶占了上風,他厭煩地拍了拍自己的腦袋,試圖用這種方式把腦子裏不太正常的一些想法拍掉,比如說什麽媽媽親親媽媽抱抱之類的……雖說效果似乎不太理想。
因為在自救拍過腦袋之後,狯岳不僅沒有覺得自己清醒一點,反而感覺腦子裏更亂了。
而就在這種痛苦的糾結之中,按着抽痛額角的狯岳一擡眼,在黯淡室內光下泛着莫名青綠色的眸子随意一掃,剛剛好就看見了石化在了門口,明明下一秒就可以逃出生天,但因為錯失良機而與自由失之交臂的我妻善逸。
而也就在這一瞬間,狯岳心裏因記憶混亂而導致剛剛暫時占據上風的“廢物師弟”念頭突然好像受到了什麽沖擊,莫名地開始薄弱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股匪夷所思的想法。
“喂,廢物。”
還沒有意識到事情哪裏不對的狯岳不耐煩地開口道:
“你過來,快點來扶我去——”
後半句話還沒說完,狯岳就突然渾身一震,沒吐出來的尾調戛然而止,瞳孔中的青綠色徒然濃郁起來,甚至在一瞬間色澤接近了清澈透亮的孔雀石,并且莫名蔓延上了若有若無的紫意——
下一秒,在我妻善逸倏地變為驚恐的目光下,突然卡碟的狯岳仿佛斷線重連,接着尾調掄起一個車輪子都快甩飛的大轉彎,改口道:
“——快,快來讓媽媽親親,乖大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