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兩個精疲力盡的咒術師并排坐在江野的屍體面前,氣氛壓抑到了極點。
良久的沉默之後,五條悟開口了。
“對了……他,叫什麽名字來着?”
說實話,他對這次任務本來救沒有多上心,只聽夜蛾說橫濱有個可能有咒術才能的人,學校早在兩年前的混亂時局就注意到了,只是由于對方複雜的身份沒能進一步行動。
而這次“窗”檢測到橫濱突然下了起大雪,又接到異能特務科的聯系,确認了此事與江野本人脫不了幹系才采取行動。
因為江野在咒術方面怎麽看都沒有威脅,所以才會派他們兩個一年級學生來執行任務,他也就沒放心上,至今都沒了解過對方的名字……
夏油傑擡手抓了把劉海,神色黯淡,“夜蛾說他的筆名是ENO,換做日語應該是江野。”
“江野……”五條悟沉吟片刻,忽然煩躁起來,“啊啊,要怎麽跟夜蛾交代啊?怎麽辦?要把屍體帶回去嗎?”
說到底,還是他們現在太弱了啊。
兩個人都打不過一個特級咒靈,還要一個普通人以生命的代價替他們祓除咒靈……
這實在是恥辱……
丢人死了!
夏油傑內心也産生了動搖,張開嘴還沒說什麽,就轉頭看向某處,“貌似不行,來人了。”
只見地平線處正緩緩走來一個身穿白大褂、披散着黑發的青年大叔。
五條悟探頭望去,随後同夏油傑一起站了起來。
當男人走近,見到江野的屍體時,紫色的眼眸中只有一瞬間閃過驚訝之色,但再擡眸已恢複自然,甚至嘴角還挂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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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位可以離開了,雪真君的身體将由我親自帶回組織。”
他說的是“身體”,而不是“屍體”。
五條悟警覺。
于是他盯着森鷗外的舉動,看他蹲在江野雪真身邊,用手整理對方淩亂的頭發,撫摸着對方的頭顱就像是對待自己心愛的孩子,嘴裏低聲說着什麽。
夏油傑看了一眼就移開,他們确實沒有繼續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但當他轉身要走的時候,卻被身後的五條悟突然用力拉住。
“傑……”
“?”
回頭順着五條悟驚愕的視線看去,只見地上的“屍體”不知何時恢複了呼吸,胸腔起伏,原本慘白的面色也由于血液重新流動而添上一抹鮮活色彩。
“!!”
二人再次感到宛如雷擊。
屍體又活了過來!
在江野雪真“死”去的這段時間裏,他的意識仿佛脫離了軀體,穿越了數年,又回到了最初有記憶的時候。
五年前,歐洲戰場上——
這本來是屬于異能力者的戰争,由于各種利益争端,周邊各個國家都紛紛加入這場越來越無厘頭的混戰。
江野雪真醒來的時後正躺在堆滿屍體的戰壕裏,他身上壓着屬于別人的殘肢,灑滿了別人的血液。
站起來後,狂亂的炮彈轟炸聲蓋過了一切,各種熱武器互相交戰,電光火石之間,大地被無情地摧殘。
他就這麽自戰場“出生”了。
他的腦海裏什麽都不剩,只有一個類似名字的音節,以及一種仿佛刻在血液裏的語言伴随着他,然而這種語言除了他自己,沒有人能聽懂。
所以那時候的他只會一個人穿梭于戰場之間,也是在那時被某個組織獲取了相關情報。
他從這個戰場轉移到另一個戰場,身邊的人一個接一個地死去,每次最後歐都只留下他一人,他“天生”擁有的能力似乎能保護他不死。
那時候他就在想,脆弱的生命只有在被毀滅的那一刻才是最迷人的吧。
這個世界也是,好想親眼看到那迷人的場景。
意識流動,時間來到某一次轉移戰場的途中,他遇到了一個面善的老先生。
老先生是意大利人,說的話江野沒法完全聽明白,但好歹曾經和幾個說這種語言的戰友待在一起過,他多少能明白一點。
老先生說要帶他回家。
家?
他可從沒有過“家”這種東西。
向來居無定所,渾身亂七八糟地馳騁在戰場上,雙手不是鐵屑味就是機油味,更多的還是血液的腥味,就算此時也是沾滿黑漆漆、黏糊糊的不明物質。
可以說戰場就是他的家,硝煙便是他長久的夥伴。
但是溫柔的九代目還是牽起了他髒兮兮的手,溫和卻堅定地把他帶到了彭格列的大家庭裏。
“這是我們家族的新成員,他叫埃諾。”九代目是這麽向別人介紹他的。
九代目對他很好,就像對親兒子一樣體貼,還安排了老師教他意大利語,甚至幫他喚醒了體內沉睡的死氣之炎。
橙黃的色澤,溫暖且不會灼痛身邊人。
這是獨屬于江野的火焰——纏繞之炎。
任何與他接觸的人都會被無形的“火炎”連接,他們注定彼此聯系、互相纏繞。
“因為埃諾是個很溫柔的孩子,才會擁有如此溫柔的火炎。”
雖然九代目這麽說,但江野不覺得自己多麽溫柔。
他不喜歡人類,只喜歡冰冷的機械,被喚醒死氣之炎後,便轉移了目标開始研究設計跟火炎相關的實驗。
他做出了一枚外形和九代目手上戴着的大空戒指一模一樣的黑戒指,又設計出諸多可以用火炎開啓的匣,以及可以儲存進匣中的熱武器……
其中就包括假死彈,這是他心血來潮做的産品。
但由于副作用很大,他從沒有給自己使用過……
因為子彈是用他的“纏繞之炎”制成的,打進腦袋會給大腦帶來一種“死亡”的錯誤信號,身體接收到這個信號後便會陷入真正意義上的死亡。
纏繞效應失去作用之後,身體還是會再次活過來。
雖然沒有傷害到大腦重要的部位,但大腦蘇醒的過程極其緩慢,當他的身體徹底蘇醒後,整個人都會呈現一種古怪而呆滞的狀态。
于是,當江野睜開眼時,他無法分辨自己現在究竟是飄蕩在時空中的殘魂,還是一具麻木的身體,他的意識更無法真正掌控這具軀殼。
在場三人的無一不落在死而複生的江野身上,只見對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被黑發男子悉心扶起來後,腦袋無力地垂着,眼神像是失焦了一般毫無神采,更加像一個可以任意擺布的人偶了。
“雪真君,這是幾?”森鷗外向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聲問道。
少年的視線慢慢聚焦在那兩根手指上,腦袋偏了偏,嘴裏咕哝着擠出一堆聽不懂的語言。
都是無意義的音節。
森鷗外收回手指,感慨了一句:“果然副作用不挑對象的啊。”
确定過後,他卻忽然毫無征兆地擡手扇在少年的面頰上,只見一道殘影掠過。
“啪——”
少年的腦袋被一巴掌扇得偏到一邊,粉白的面頰随即浮現顯眼的紅色痕跡。
兩個咒術師微微睜大了眼:“!”
森鷗外再次扶正江野的頭,此時少年終于稍微眨了下眼睛,發絲微亂地貼在面頰,漂亮的臉蛋被掌印襯得有種淩虐的美感。
他又伸出一根手指,磁性的聲線以不可忽視的力度奪去對方的注意,“雪真君,這是幾?”
他在剛見到江野雪真的“屍體”時的那一絲震驚不假,但更多還是驚嘆于對方大膽的行為。
“屍體”的痕跡與他曾經在審訊室見到的相似,故而他推斷江野對自己使用了假死彈。
那是一種只對戰俘使用的特殊子彈,産自機械師江野本人。
因為它能讓人的大腦迅速進入假死狀态,随着時間的推移,身體已經醒來,而大腦尚處于一種被麻醉的狀态。
這個時候問對方任何問題都能得到回答,是審問機密的絕佳手段。
而且,在正式對麻木狀态的俘虜審問前,只有通過刺激對方才能将其從空洞的狀态進入到能夠響應外界的狀态。
所以他不得不伸手扇江野巴掌,雖然手下留了幾分力,但手印在那雪白的臉上浮現時,看起來還是很猙獰。
并且每個人在轉換過來的時候,反應也各不相同。
有的刺激回饋的反應過大,導致嘔吐、腹瀉、失禁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江野只是盯着他的手指看了幾秒,眼睫半阖,嘴唇微張,看起來沒有什麽變化。
森鷗外正思索着要不要再刺激他一下,手還沒有所動作,就看到對方眼眶竟慢慢濕潤泛紅,眉心緊緊皺起,下一秒直接癟着嘴大聲哭了出來。
“唔啊啊啊啊啊啊——!”
像是剛出生的嬰兒的哭聲。
森鷗外:“!”
五條悟、夏油傑:“?”
江野靠在他身上嚎啕大哭,眼淚大滴大滴奪眶而出,劃過臉上灼痛的皮膚,彙聚在尖俏的下巴,砸在森鷗外的手背上。
看起來十分惹人憐愛,就像被雨水打濕的小狗。
哭着哭着,少年無意識地抓住身邊的事物塞進懷裏,包括森鷗外的手。
森鷗外無奈地擡頭看了眼兩個滿臉疑惑的咒術師,安撫性地拍了拍慢慢由嚎哭轉變為抽泣的江野,“已經沒事了,雪真君剛醒,我先帶他回去了。”
“等一下!”五條悟最先從怔楞中回神,“我們還有事要帶他回東京。”
“有什麽事還是放到下次吧。”森鷗外拍着江野的後背,攬過對方的腿彎将人抱在懷裏站起來,“現在的他不适合面對生人。”
江野像是在附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雙手用力摟住森鷗外的脖頸,把臉埋在對方的肩膀默默抽泣。
在二人的視線裏,江野始終背對着他們,青年肩頭的布料都被淚水沾濕。
五條悟看了眼夏油傑,後者也示意他先不急。
森鷗外當着他們的面把江野抱走,直到離開了貧民區……
現在可是可以随意“審問”雪真君的黃金時間呢,問些什麽好呢?
然而這個念頭剛産生,懷裏的人就停止了抽泣,一道幽怨的視線投來。
“臉很痛啊,鷗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