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江野雪真終于親眼見到了位于貧民區中央的“薪柴”。
然而原本高昂的心情卻在看到火光的那一刻像被當頭一盆涼水澆熄,徹底涼透。
失望——
外面的世界大雪紛飛,人們紛紛躲在家中,街道成了無人之境,而這裏卻成了另一群人的狂歡盛宴。
貧民區大都是些居無定所、沒有穩定收入來源的難民,在異能大戰來臨時,他們惶恐、宛如遭到滅頂天雷。
然而大戰結束之後,這裏已經形成了基本固定的團體,他們就像寄生蟲般龜縮在城市角落,透過貧民區破碎不堪的隙縫窺探外面的世界。
現在天災意外降臨橫濱,“薪柴”碰巧出現在貧民區,這裏成了唯一的避難所。
他們似乎都以為這熊熊燃燒的“薪柴”是上天在災厄來臨時給予自己的恩賜,而他們則是芸芸衆生中百裏無一受到賜福的對象。
他們感恩地叩首、跪拜、手舞足蹈,嘴裏發出雀躍的呼聲,就像原始人一樣對着無意義的圖騰瘋狂崇拜。
二十人都無法圍抱的巨大火焰持續燃燒着,火焰中心有一抹黑點,其外形早已被烈焰的高溫熔化得畸變,呈現出猙獰扭曲的狀态,但大致能分辨出一個椅子的形狀。
普通人無法靠近火焰去觀察裏面的情形,只能在幾十米遠的地方感受宜人的溫度。
但江野裸眼視力比常人優越,站在幾百米遠的小土坡上便看清了那個位于中心的物體。
樣式複古的椅子外皮被火焰烤得皮開肉綻,粘稠熾熱的漿液不停地從“傷口”往外流出,但很快又在火焰炙烤下蒸發成黑色的氣體,混着焦黑的煙灰随着上升氣流飄向天際。
那些綻開的破口內,表面是一層黃黃白白的類似脂肪塊的膜,隐約可見底下的肌肉紋理。
椅背的中心,一只屬于人類的眼球正痛苦地翻動着。
因為是活的,才會這麽痛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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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野雪真在見到這一場景後便再沒說過話,立于原地,眼睛都不曾眨過。
他似乎很疑惑——
這些人為什麽還能圍着火堆露出笑容啊?
他們難道沒有聽見嗎?
火焰的中心正在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啊。
眼前的一切都讓他難受到反胃。
這根本不是他心目中的童話,簡直就是災難。
被毀掉了……他的作品被這些寄生蟲徹底毀掉了!
垂在身側的手煩躁地握住又松開,要是手邊有武器的話,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向這些人開火,讓此起彼伏的尖叫聲、哭喊聲交織成一幕真正的嘉年華。
跟來的特務科成員只看到江野突然變得異常平靜,一眨不眨的盯着巨大火焰。
這樣的狀态保持了幾分鐘,就聽到對方單薄的肩膀微顫,冷不丁發出爽朗卻略顯古怪的笑聲。
“哈哈哈……”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
特務正感到疑惑,這串輕笑卻像是導.火索,誘導江野緊接着爆發出更加瘋狂的笑聲,仿佛看到了什麽十分好笑的事物,笑得肩膀劇烈顫動,腰都直不起來。
“——”
笑聲中還混着特務聽不懂的語言,既不是歐洲體系的語言也不像任何存在的語言,這超出了他的認知,聽着像是邪惡生物對某事物的歇斯底裏的嘲諷與詛咒,下意識讓人不寒而栗。
他站在江野的右後方踟蹰不前,一面忌憚這個看起來有着致命吸引力與危險性的少年,一面為這猝不及防見到的情形吓到不知所措。
對方明明在笑,為什麽他卻在那張無暇的側臉上看到了滾落的淚水呢?
“江、江野先生……?”特務遲疑地出聲。
他的話被幾近癫狂的笑聲掩蓋,話音一落,笑聲卻戛然而止。
特務心頭一緊,只見江野好似恢複了平靜,緩緩直起身,保持不動了。
“江野先生。”他又壯着膽喊了一聲。
“讓所有人都離開。”
少年說了什麽,但是被不遠處其樂融融的嘈雜聲音蓋過。
“什……”
“我說……”黑發少年轉過臉,眉毛嫌惡地擰起,金色眼眸裏絲毫沒有溫度,臉頰尚存未幹的淚痕,“都給我滾!”
一種難以言說的壓迫力勝過這張臉帶給人的沖擊,特務懵了一瞬才立即手忙腳亂地聯系了自己的上司種田山頭火。
“……就按他說的做。”種田山頭火沉吟片刻,發出了指令。
“是。”
圍在火邊的人們被“提供生活用品與食物”的理由相繼遣送到周邊的安全屋,現場很快只留下江野一人。
他拿出一包從特務科順來的香煙,抽出一根邊吸邊往火焰中心走去。
火光刺目而熾熱,光是靠近一步就覺得皮膚被炙烤得快要融化。
然而江野停留在了十步之外。
一般人估計早就在到達這裏的半路上因為脫水嚴重而死,但江野非但一滴汗也沒流,面色更是佁然不動。
遠遠看去,只看到一簇誇張的火焰以沖天的趨勢燃燒,而一個身形瘦削修長的少年剪影在它面前顯得渺小許多。
其實他還可以往前,但要是那樣,他的香煙會因為高溫自燃,也就沒有煙可以抽了。
所以才選擇站在十步之外抽煙。
對他來說,尼古丁是整理思緒、排解煩心事的催化劑。
沒過多久,腳邊都是他丢棄的煙頭。
“你降臨在這個世界簡直就是我最大的敗筆,是恥辱——”
江野雪真聲線像是淬了雪,柔和之中帶着冰冷的磁性。
他不能容許失敗品的存在。
火焰中心的眼球似乎更為痛苦,血淚從中噴湧而出,浸染了整張椅子。
無聲的哀嚎與哭叫轉而攻擊向江野,它的創造者。
似乎被刺耳的啼鳴吵到,江野偏頭捂了捂耳朵,“不是我毀了你,也不是你的錯,但這偏偏是我最厭惡的結果。”
對待自己的“孩子”,江野有着足夠的耐心。
然而痛苦的嚎叫依然不絕于耳。
“很痛苦麽,那還是趕快死掉吧,這樣就感覺不到痛苦了。”江野冰冷的金眸靜靜注視着那只充血泛紅的眼睛,用最平靜的語氣“詛咒”着它。
不遠處,本來正全速趕來的五條悟與夏油傑二人忽然像是被巨大的壓迫感震住似的,直接停下了腳步。
一股氣勢駭人的惡意自少年的體內猛然沖出,向着外界橫沖直撞。
“!!”是詛咒!
“喂喂,剛才那家夥身上還什麽都感覺不到的啊。”
五條悟驚愕地睜着眼,在這之前還覺得游刃有餘,畢竟那團火一樣的東西能量很弱,連三級咒靈都算不上,但是轉瞬之間卻靠着少年産生的“詛咒”迅速膨脹,逐漸往一級甚至特級增長。
六眼傳達給他的信息從不會說謊,就是少年導致了咒靈的生長。
“這氣息……”夏油傑也稍微認真起來,但說實話,就算他和五條悟已經天才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讓尚且還是一年級的他們對付特級咒靈還是很懸的。
想必就連夜蛾正道也不會想到事态會演變成這樣,不然是不會讓他們就這麽來橫濱的。
因為這可是特級咒靈。
江野雪真失望地看着越燒越兇的火焰,他的衣服都被火舌舔到,燒出一個個焦黑的洞。
“就這麽不想死嗎?”
“嗯?”
意識到身後多了不該出現在這裏的男生,江野手指夾着香煙回過頭,烈焰帶起的氣旋把他柔軟的黑發吹起好看的弧度,發絲多情地拂過他緋紅的眼尾,似乎是想替他拭去那顆挂在眼角的晶瑩淚滴。
随後,不帶一絲波瀾的金眸平靜地眨動,那抹淚珠便自睫毛脫離,随着上升的氣流蒸發在炙熱氣溫裏。
六眼将這一幕完全捕捉到,五條悟随後意外地睜大眼。
哭了?
他先是在見到少年的真容後感到有些震驚,不說對方确實長得很好看,很符合他的審美,尤其是那兩顆痣。
但是對方身上肆意翻湧的詛咒不僅充斥着厭惡情緒,還切切實實被無盡的憤怒與悲傷所填滿。
他在為一個咒靈哭泣?
“這裏本不該有活人的,讓我猜猜……”江野身後的火焰慢慢順着一個方向旋轉聚攏,掀起層層熱浪,讓他更有淩亂之美。
“是咒術師吧?記得首領說過你們是騙子團夥。”
“哈啊?!還真敢說啊,信不信明天就把你的首領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五條悟還是頭一次聽說有人這麽評價咒術師,覺得既可笑又可氣。
江野吐了口煙:“放心,他已經不能自理了。”
五條悟鼓掌:“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叫他亂說話。
夏油傑不參與這樣的插科打诨,擡手指向他身後慢慢凝聚的火焰,“你知道你在做什麽嗎?”
“讓它死掉啊,失敗品幹脆消失算了。”江野回頭,看着火焰盡數聚集在椅子表面,其中的肌肉組織開始不斷裂變、移位,片刻後竟重新組合成了一個人形。
只是表面仍然在燃燒。
“但是它還不想死,真讓人苦惱。”江野再次看向二人,側身給身後的人形咒靈讓出位置,臉上忽地揚起缱绻的笑意,“不如就趁這個時間和二位咒術師一起玩會游戲吧~”
咒靈已經徹底成形,不滅的火焰覆蓋在其表皮,全身上下都由肌肉組成,頭部也全被肌肉紋理覆蓋,只有胸口的位置緩緩睜開了一只血紅的流着血淚的眼睛。
按理來說,由詛咒誕生的咒靈會盯着詛咒自己的人不放,直到徹底殺死對方。
但出乎二人意料的是,這個咒靈竟然直接越過了詛咒它的對象,直奔他們而去。
兇猛的殺意撲面而來——
“!!”明明詛咒你的罪魁禍首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