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淅淅瀝瀝……淅淅瀝瀝……”
雨不斷從天空上降落着,将地面上殘留的血跡彙集成為血水,空氣裏彌漫着潮濕而粘稠的氣味,就像是從心底不斷蔓延開的恐懼感,吞噬着每一根神經和理智。“哈……哈……”他先是警惕地打量着周圍,發現沒有敵人追來才稍微如釋重負地垂下手。綱吉大口喘着粗氣,身上沾滿血跡,分不清楚到底是敵人還是自己的,他無力地靠在布滿青苔的牆上,因為太過用力而加重背後的傷勢,他苦笑地扯了扯嘴角。“彭!彭!”遠處傳來震耳的爆炸聲,綱吉知道是最後剩下的人引爆了炸彈,用自殺的方式來阻攔敵人的前進。
一直知道黑手黨的世界如此殘酷,背叛也不過是轉瞬之間。雖然成為彭格列首領已經幾年,見過的血腥和黑暗也不少了。但是本質太過善良的綱吉內心依舊保留着某些柔軟的部分,相信着這個世界上存在信賴和誠信,只是這種近乎蒼白的想法瞬間被現實摧毀徹底。僅僅是敵人的幾句“真心話”,他就輕易相信對方提出的和平相處的協議。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只帶了幾位護衛就孤身前往敵方的大本營,最後自然是陷入了對手設下的陷阱之中,而淪落到萬劫不複的地步。陪同自己來簽署協議的下屬死傷無數,所有人員幾乎是用生命為自己打開一條血路,才讓自己從層層包圍中逃出來。
他不由攥緊了手心裏已經被血浸沒的項鏈,這是其中為保護自己而犧牲的護衛臨死前讓自己帶給戀人的東西,綱吉想到這裏鼻子也忍不住酸楚起來,因為兩個人年紀相仿,在這次旅行中他們早已經成為無話不談的朋友,而僅僅是幾分鐘之後還在對自己微笑的女子已經因為保護自己倒在了血泊之中。都是自己的錯……如果自己不是那麽相信對方的話,這些人也就不會死了。綱吉不斷在內心産生罪惡感:鮮活的生命就因為自己的任性而一個個消失,想到這裏他不由發出如同受傷小獸嗚咽的哭泣聲。這種痛苦比第一次讓自己奪取別人生命而産生的痛苦還要絕望,他感覺自己像是掉進了無盡的黑暗深淵之中,越陷越深,就快要呼吸不上來。
“砰——”聽到槍聲越靠越近,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來感傷了。綱吉用沾滿血水的袖子擦了擦眼淚,将産生的軟弱心情強行壓到心底。現在以自己的力量,連逃離這裏的幾率都極為渺小。即使這樣子綱吉也沒有放棄希望,一定要從這裏逃出去。他沒有多猶豫再次驅動已經疲憊不堪的身體,再次逃亡起來。
他的運氣并不好,雖然沒有碰到大部隊的追捕,但還是和幾個巡邏小隊遭遇。他用為數不多的子彈射殺了幾個敵人後,便開始了利用建築物和無人的小巷子盡可能給自己創造出求生之路。到底殺了多少人他已經沒有概念,他甚至來不及懷抱任何猶豫就開槍射擊了。發展到現在,或許殺死的人數對他來說只是單純一個數字。我也要快變成殺人機器了吧……原本是最痛恨的存在,卻到最後成為其中一份子,大概是世界上最諷刺的事實。雖然身上并沒有太過嚴重的傷口,但是因為對方的襲擊而流血不止的小腿和左手臂,不斷将身上最後一點力量榨幹着。他快要撐不住了……但是還要咬牙堅持,一旦閉上眼睛或許下一秒就永遠無法睜開,綱吉清楚地知道這殘忍的現實。
失血過多很快讓他的大腦開始缺氧起來,為了讓大腦保持清醒他則是用牙齒咬破下唇希望能夠帶來清醒,鐵鏽味在舌尖萦繞着,他現在單純用腎上腺素支撐着最後一口氣,或許下一秒他就會倒下,但不是現在。受傷的部分早已經疼痛到麻木,綱吉拖着受傷的腿艱難地往逃離的地方走去。他知道出口肯定是一場硬戰,可他卻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思考自己是否能夠從中逃出去,可他唯一記得是:不能死在這裏。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孤注一擲。他将沾滿血的鏈子塞到褲子口袋裏,然後将槍換上了最後的子彈。他沒有比現在更加感謝Reborn逼迫自己學習射擊這件事情,在他沒有帶自己的武器之時,自己盡量精準的射擊就是在不斷延長自己的壽命。
他用了點小花招将在巡邏中的敵人引來,然後用格鬥拗斷對方脖子。現在已經太接近敵人的聚集地,唐突的槍聲只會引起對方的警覺,這個時候只能用單純的武力解決才行。但是……這也耗費了他為數不多的力氣,他用餘光打量着幾乎是被敵人包圍着嚴嚴實實的出口。不太确認自己能否可以突破成功。身上除了一把槍以外已經沒有多餘的武器,他并不認為自己可以赤手空拳擊敗這些人。怎麽辦……他內心産生絕望,這麽多人,他根本打不過怎麽辦?
死亡的陰影不斷從內心湧出,如同一條咄咄逼人的蛇從腳底開始纏繞自己的身軀,綱吉甚至覺得自己的精神已經臨近崩潰,但還要鎮定下來。澤田綱吉,你絕對不可以死在這裏!他像是壞掉的錄音機般反複告訴自己這句話:像是帶給自己些渺茫的希望,但是寡不敵衆的挫敗和近在咫尺的失敗預感讓他明白:不可能的!從這裏逃脫出去,不現實的。不管怎麽思考,都是絕對會死的結局。
這時候,背後突然伸出來的一只黑暗的手,捂住了綱吉。
他先是下意識掙紮起來,然後像是瘋子咬着對方的手掌。會死!被敵人抓住一瞬間産生死亡的直覺和不想死如同燃燒最後生命的意志來回鬥争着,直到耳邊傳來熟悉的聲音,他才瞪大了眼睛轉頭看着不該出現在這裏的人。“kufufufu……安靜下來了嗎?”眼前穿着明顯是敵人巡邏兵衣服的男子,見到綱吉這幅模樣,饒有興趣地開口道。“咳咳……”綱吉只覺得肺部的積血瞬間沖擊到了喉嚨裏,他廢了半天勁才讓戰栗的身體稍微安靜下來。“怎麽會是你?”他雖然考慮過有什麽人會來改變這一切,但沒有任何一種可能性是眼前的這個男人——彭格列的霧之守護者,六道骸。
男人似乎對自己的驚訝毫無反應,只是聳聳肩道:“我的任務是監視這個家族,你的出現引起的災難可不小,自然我要來看看。”這個理由雖然聽上去怪怪的,但現在的六道骸卻是對現在的局面來說,最好打破僵局的辦法。“你有辦法出去嗎?”綱吉握緊拳頭請求道。事實上就算接任彭格列多年,他和六道骸的人生并沒有太大的交集,或許和對自己懷抱着善意的大部分人,六道骸卻像是一根刺般格格不入。他從來不會對自己的身份産生認同感,每一次出現不是火上澆油就是落井下石。于是他果不其然揚起眉頭,像是嘲笑地諷刺道:“kufufufu……我沒有聽錯的話,彭格列你在命令我?”現在不是和他生氣的時候,綱吉低下腦袋近乎是哀求道:“不,我是在懇求你,幫助我。”
原本以為綱吉會和往常一樣對自己以下犯上的話語有其他反應,但得到卻是近乎卑微的回答,這讓六道骸不敢相信地眨眨眼。他這才注意到綱吉這時候是多麽狼狽,全身都是沾滿了血和雨水,□□在外面的皮膚都是傷痕累累。于是他下意識伸出手揉了揉對方的頭發道:“別露出這種表情,太難看了。”這句話說完他也覺得奇怪,自己怎麽會說出這種話呢?或許是眼前的澤田綱吉和他見過的大部分人一樣,因為在這殘忍的現實掙紮而逐漸放棄希望,這并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明明眼前的青年,應該是和天空般澄澈包容一切,永遠釋放着光和溫暖,怎麽可以和自己一樣呢?但是這個想法一旦産生,他便好笑地壓抑在心底:我為何要關心敵人呢?直到現在,他依舊沒有放棄毀滅黑手黨的打算,他成為彭格列的守護者,無非是更好地可以接近和利用澤田綱吉罷了。
不過殺死澤田綱吉的人,只能是自己。他絕對不可以,被自己以外的人殺死。想到這裏,他不由下意識往剛剛戰鬥過的小巷子走去。“六道骸?怎麽了?”綱吉以為他發覺了什麽意外,不由小心翼翼地來回環顧四周。“快點換上這個。”六道骸将剛剛殺死巡邏兵的衣服強行扒下遞給綱吉道:“我們要混出去。”“……”綱吉沒有多思考便開始将自己皺巴巴的西裝脫下來,然後換上敵人的衣服。“你的左手……”當綱吉脫下外衣,六道骸意識到青年裏面白色的襯衫全都因為傷口而血淋淋的一片,不由皺眉起來:“必須止血,否則太容易被人發現了。”綱吉這才發現,如果就算換上別人的衣服,自己正在流血的部位很有可能會出賣自己。于是下定決心道:“我用布将傷口捆綁起來,阻止血的流動。”雖然是相當瘋狂的辦法,因為很有可能會因為救治不及時而得強行截肢,但現在卻是最無奈的選擇。
“把襯衫脫下,撕碎做布條吧。”六道骸想了想,将自己的裏衣脫下遞給綱吉道:“你穿上我的衣服吧。”看到對方遞來因為被雨水打濕的衣服,綱吉愣住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六道骸會做這種行為,他原本打算從屍體那裏繼續借衣服來着。“快點!”六道骸見綱吉發呆起來,不由幾步向前将他沾滿血的襯衫一把扯下:“你還有時間愣神嗎?”對方手指傳來的灼熱将冰冷的身體刺激到發抖,綱吉這才意識到自己身上到底是有冰冷。
可惜走幾步路就開始眼花的他,根本無力撕碎沾滿血的衣服,六道骸伸手将正在他手中變得更加皺巴巴的襯衫強力扯下,然後蹲下身子開始幫對方包紮受傷的部位。他頭頂上戴着的帽子已經被随意扔到一邊,一頭深藍的長發被簡單紮了發髻,柔順地垂蕩在背部。綱吉只看到雨水不斷順着他的長發往下滑,他頭發的顏色如同深海般見不到底,有一種動人心魄的美麗,他下意識伸手将要抓住什麽。“別發呆了。”但就在快要抓住的那刻,六道骸突然站起來,幫他包紮左手。
“呲……”綱吉因為對方粗魯的動作而忍不住發出□□,“好了。”綱吉見到對方完全生疏的動作才意識到:恐怕對方從來沒有做過幫人包紮的事情。大概自己會成為第一個被霧守包紮的人吧?古怪的念頭從心裏一閃而過,他沒有多繼續想下去:因為得考慮怎麽逃出去才是頭等事情。“把衣服換上吧。”六道骸沒有覺得世界上恐怕沒有比救人更加麻煩的事情了,如果讓他殺人還好,讓他救人……只能變成……他默默扭過頭不去看被自己手臂已經被我包成木乃伊的綱吉。
“到時候,我會盡量用幻術引開他們,你記得裝作沒事走出去就行。”六道骸叮囑道。綱吉這才意識到一個問題,對方口中似乎只說了你,而半個字沒有提到自己,下意識開口道:“那你怎麽辦?不和我一起走嗎?”這句話似乎引得六道骸揚起嘴角道:“kufufufufu……我可不是天真的彭格列,我想要出去太簡單了。”綱吉再一次聽到對方對自己的稱呼,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道:“我有名字的,不要叫我彭格列。還有,你要和我一起走。”他并不認為情勢會像六道骸說的如此簡單,現在這裏已經為了殺死自己而進入一級警備,就算六道骸有幻術,也不是萬能的。
見到綱吉堅定的眼神,他本來想說什麽反駁的話,但是卻因為一種莫名的情緒讓自己沉默起來。“随便你。”他覺得一時興起決定将綱吉帶出去實在是太糟糕的決定了,但是……對方略帶關心的語氣讓他忍不住心髒發燙起來:不要……關心我……他想要把任何引發感動的思考全都扼殺,因為自己至始至終接近澤田綱吉只是為了殺死他,現在的救他不過是希望自己成為那位劊子手而不是其他什麽無名之輩。
蒙混出去的行為比自己想象中的簡單多了,六道骸似乎拿到高層人士的通行證,原本一場膽戰心驚的逃亡也因為對方的狡猾而變得容易不少。但是綱吉內心總有某處陰影,似乎有什麽可怕的事情将要發生。而他的預感還沒有持續多久就實現了,就當自己和六道骸走出門口不到幾步的時候,突然背後傳來慌亂的叫聲:“殺了他們!是彭格列!”綱吉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六道骸一瞬間抗在肩膀上,明明是極為危險的時刻,但是他卻有種安心的錯覺:也許是身旁男人的存在。
子彈向自己呼嘯而來的聲音和六道骸發動“六道輪回”的低語聲交織在一起,可綱吉快要聽不到了,因為失血的後遺症開始一并爆發起來,他甚至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不能……睡去……他努力和昏昏欲睡做着鬥争,但是沒有用。已經沒有快沒有力氣了……快要不行了……
綱吉在萬分不願中閉上了眼睛,然後陷入了黑暗的深淵裏。
等他稍微有意識的時候,感覺自己正在不斷墜落着。這裏……他努力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正在海洋的深處,頭頂只有斑駁的光芒正在閃爍着,但是自己卻正在不斷遠離着那些溫暖的東西,他伸出手:不要!我不要下去!但是自己全身已經被海洋淹沒了,呼吸不上來,也沒有任何力氣掙紮。誰來……救救我啊……他在內心嘶吼:我不想下沉,不想淹死。但是不管他怎麽哭喊,依舊任何人前來幫助自己,他依舊不斷下沉着,往更深更黑暗更絕望的海底。
咕嚕……咕嚕……
——我快要被溺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