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波易謝,日夜匆匆,轉眼間臘月已至,臨近年底。
元嘉十六年的臘月,開府四年的四皇子在百官朝賀下迎娶了當朝太傅之女——李硯寧。
因着四皇子母妃盛寵在身且執掌鳳印多年,婚嫁儀式竟比太子當年都不遑多讓。
沈清婉在忙着養生堂之餘全程參與了李硯寧的送嫁,這是她在上京城裏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很是替她開心。
迎親前一日裏,沈清婉在太傅府上留到最後,往後等再見李硯寧,雖是姐妹情分在,可到底不會再如當下相處的更松快些。
“阿寧姐姐,你喜歡四皇子嗎?”
李硯寧垂着眼簾,睫毛輕顫,對于即将嫁入皇家的她,內心滿是惶恐不安。
“婉婉,咱們姐妹間,我也不想欺瞞與你,四皇子驚才豔豔,又是皇族貴胄,若說能嫁與他,哪個女子會不心動?可我真的不知道對于他我是什麽想法。”
“我與他,只幼時父親教導他功課時在府內見過幾面,這親事父親早與我說過,父親也說過,若是我不願,他自會禀告聖上,請聖上收回成命,就算丢掉這官職,也不會委屈了我。”
沈清婉內心輕嘆,她知道太傅是愛女心切,才會與阿寧姐姐說這番話,可她也了解阿寧姐姐,她就算犧牲自己也絕無可能讓父親因她辭官。
沈清婉聽母親提過正妃入府七曜後,側妃會過府,她還記得那次錦繡坊裏蘇明雪對四皇子不加掩飾的愛意,以及貴妃宮宴上得償所願後毫不隐藏的喜悅。
她忽然有些擔心清風霁月的阿寧姐姐與她共處會吃了虧,凝神思索了幾息後,還是将擔憂道了出來。
“阿寧姐姐,我之前在錦繡坊曾見過蘇明雪,她當時誤以為我也觊觎四皇子妃之位,對我不是很友善,往後你與她共處,多加小心。”
李硯寧感念沈清婉的善意,笑看向沈清婉,道:“婉婉妹妹,我曉得的,這是嫁入皇家避免不了的,我不會使任何撚酸争寵的手段,卻也沒這麽容易叫她欺負了去。”
沈清婉自小府上安寧,卻在話本子上見過太多争風吃醋的腌臜手段,平常宅院況且如此,更遑論皇家。
太子雖穩坐東宮多年,可誰人不知太子無才無德,聖上是念着發妻情分才沒有奪了他的太子之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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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後若有朝一日,四皇子上位,等着阿寧姐姐的,就不止蘇明雪一人了。
她忽得想到了自己,雖與母親說過無意婚嫁,可及笈之後母親一定會替自己張羅起來,如果一定要嫁,至少自己要堅定一條,夫君應她永不納妾。
“婉婉妹妹?”李硯寧不知垂首靜思的沈清婉在想什麽,開口叫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府吧,明日裏,還有得忙。”
沈清婉應聲起身,沒再逗留,嫂嫂送嫁時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明日裏的确要耗費好些精神。
“阿寧姐姐,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裏最累的就是你了。”
李硯寧淺笑盈盈地将沈清婉送出府去。
四皇子大婚這天,沈清婉再次見到了顧兮塵,他穿着身雲錦長衫,立在大紅婚服的四皇子身後。
面容是一貫的清冷,與喜笑顏開的四皇子對比明顯。
沈清婉不免微微出神,這是第一個對自己表露心意的男子,雖不知那情誼到底是為了履行幼時一諾,還是情長至此。
然顧兮塵也是世襲罔替的皇親貴戚,于她而言,絕不是最佳良配。
直到大婚儀式結束,沈清婉都處于一種微妙的恍惚之中,顧兮瑤來與沈清婉道別時,直叫了幾聲沈清婉才應下。
“沈姐姐,你怎麽了,舍不得四表嫂嗎?”
沈清婉回過神來,含笑道:“不是的,只是覺得往後不能時時見面,若相見,還要等她發帖相請。”
顧兮瑤不以為意,“你若想見四表嫂,就與我說,哥哥成日裏和四表哥在一處,讓他傳話最方便了。”
“還是你主意多,那往後我就與你說。”
王府差人來尋顧兮瑤啓程回府,兩人約定年後再去看望李硯寧,各自上了各府的馬車,回府去了。
将軍府的這個新年,準備的的尤為隆重,沈夫人賀完四皇子新婚就緊鑼密鼓地籌備了起來。
兒子新婚燕爾,大女兒弄璋之喜,小女兒病愈歸家,再沒有哪個新年,比今年更讓她歡喜。
守歲這天,沈夫人一早将新做的青衣送到各個院子裏,天地翠色,萬物生發,青衣送舊,以賀新春。
歲末晚膳,沈家人齊坐在正廳紅木桌前,滿桌美馔佳肴,配以椒柏酒,椒花芬香。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一家人和和美美地享用完歲末晚膳。一齊進了正廳裏間敘話守歲。
沈老爹帶着沈家哥哥在裏間沒呆多久,就一齊去了沈氏祠堂,沈家女眷樂得自在。
沈夫人也沒呆多久,到底最近操勞過甚,精神不濟,熬不住一整夜,與女兒兒媳敘了半個時辰的話,就在羅姨娘的侍奉下回院子裏休息去了。
沈夫人一走,沈清婉幾人倒是更活絡起來。
林淺桑剛過府一月,在婆母面前自是要規矩端莊,眼下只剩沈清婉姐妹兩人,倒是可以放下矜持松快一些。
沈清沐靠坐在矮塌上,神色餍足:“這個新年過的最是暢快,有嫂嫂,有二姐姐,若是過幾天大姐姐回府,就更快活了,我們三姐妹,已經好多年沒一起過新年啦。”
沈清婉不禁回想起了幼時離府前的那幾個新年,母親會帶她們幾人剪彩綢,做頭飾,彩燕迎春,偏她們姐妹幾個沒一個手巧的,各個剪的看不出到底是個什麽鳥。
父親笑她們姐妹幾個手笨,哥哥和母親就哄她們遠方的燕子就如她們剪出來的這般。
臨近立春日,母親會一早張羅着做咬春餅,而後一家人一齊外出采花插戴。
幼時的新年可比如今暢快多了,儀式還是那麽些個儀式,可過多了新年,好似早沒了幼時的期許,倒是一年比一年提不起興致來。
沈清婉忽得坐正了身子,看向妹妹與嫂嫂:“不如等大姐姐回府時,我們如幼時一般比比剪彩綢吧,過了這麽些年,看看如今我們有沒有手巧起來?”
沈清沐聽了沈清婉的話,也想到了幼時的那些美好回憶,眼睛亮亮的,揚聲應好。
林淺桑看姐妹兩人完全沉浸在幼時的美好回憶中,似是都忘掉了什麽重要的事情,這才出聲提醒道。
“清池妹妹有孕在身,怕是不适合拿着剪子剪這剪那的,不若等她回來,叫她裁決我們三人,看我們誰剪的最好。”
沈清婉懊惱自己竟一時忘了這樣重要的事情,看向林淺桑:“嫂嫂真好,這樣為大姐姐着想。”
沈清沐也嬌嬌地誇着林淺桑,倒叫林淺桑有點不好意思了,岔開了話題。
幾人又天南海北地聊起了別的,沈清婉跟兩人講了些在谷裏時的趣事,逗得兩人笑聲不斷,谷中弟子衆多,性格各異,最不缺的就是歡快趣事。
林淺桑也跟姐妹兩人講了些家鄉的迎春風俗,本朝疆域廣闊,地界不同,風俗各異,沈清婉姐妹兩人聽得新奇,問聲不斷。
沈清沐也與她們分享了些往年新春府上的的樂事。
“有一年歲末宴上,父親高興哥哥領了差事,與哥哥各飲了一壇子的酒。哥哥第一次吃醉了酒,在府裏圍着院子跑了大半個晚上,父親醉酒,說些胡話就睡去了,哥哥那年倒是讓我們又心疼又想笑的,從那之後哥哥就非常克制,再也沒吃醉酒過了,任誰勸,都是适可而止。”
沈清婉不知自己那憨厚的哥哥還有這樣的轶事,只是一想到醉紅臉的哥哥不鬧不響,就是圍着院子跑個不停,就覺得好笑非常。
林淺桑內心暗道,成婚夜裏夫君體力旺盛,鬧了她五六回,原以為是心悅于終于娶了她,結果根源在這裏,自家夫君竟是醉酒後體力加持,以後醉了酒,還是讓他圍着院子跑吧,可別再想鬧她。
就這麽東扯一句西扯一句地,天邊漸漸露出絲魚肚白,舊歲已過,新歲來臨,幾人打着哈欠,在各自丫鬟的侍候下回了各自的院子。
年初三那天,沈家大姐攜夫婿回府,沈清婉第一次見到自己的大姐夫,滿身書卷氣,白面儒冠,文質彬彬,很有點探花郎的風采。
沈老爹帶着兒子與女婿一道去了書房談話,沈夫人關心了女兒懷胎情況後也回了院子,留姐妹幾人敘話。
沈清婉與妹妹一左一右地挽着沈家大姐去軟塌上坐下,生怕這未出世的小外甥或是外甥女出點什麽意外。
林淺桑從前在家時,見過許多身懷六甲還下地農忙的鄉野村婦,自是知道懷胎沒這麽金貴,可也感慨沈家姐妹間的情深義重。
自己未進府時,就處處為自己着想,添妝送嫁,無微不至,能嫁進這樣的人家,是她的福氣。
她吩咐丫鬟去拿大迎枕給沈清池墊在背後,坐的更舒服些,又着人準備了器具,像模像樣得真的比起了剪彩綢來。
結果就是,雖然這麽多年過去了,沈家姐妹依然不善其道,似燕非燕,惹得幾人笑做一團,共同感念起幼時美好。
作者有話要說:
蕙肴蒸兮蘭藉,奠桂酒兮椒漿/。
摘自《楚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