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風波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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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3294
自數日前回京之後,除去正常的上朝觐見,雲仲璟統共私下裏只見過一次司禮,還是當時任務失敗,被傳喚入禦書房中,向對方彙報所見。
而那時司禮似乎早接到探子情報,在聽到雲仲璟的失敗,與方卿随的身份後并未有過多驚訝,反倒是不甚在意地笑了笑,并親自扶起叩拜于地的雲仲璟,告訴他——
“雲仲璟舟車勞頓趕至玉京,出現纰漏是常事。雲家乃是将門世家,一直護佑着我仙族河山。你亦是一片赤忱之心,當賞。”
司禮沒有告訴雲仲璟,究竟要“賞”什麽,但雲仲璟僅從他那諱莫如深的笑,便知事情沒有那麽簡單。以至于就算事後司禮送了百匹錦織入雲府,也始終難打消顧慮。
“璟兒?”
雲夫人見雲仲璟走神,忍不住出聲提醒。
雲仲璟回神,忙挂上笑容:“昨夜睡得晚,現在便有些困了。”
可聽了他的解釋,面前婦人卻不仍然愁眉不展。香爐中升起紫煙,雲夫人撫上眉心,腕上佛珠碰到桌上瓷盞,發出一串叮當脆響:
“璟兒,你可知你從小便不會撒謊。”
雲仲璟抿了抿唇,苦笑道:“奶奶,別問了。”
此時離受賞那日又過數日,可那百匹錦織一直放在倉庫裏,雲仲璟是動也不敢動。雲夫人知他處境艱難,雲府的擔子壓在他一人身上,府內上上下下也是寝食難安。
雲夫人性情溫和,不争不搶,數千年來,雲府也同她性格一般,在京城世家中,算不得最為如日中天,但也算不得落魄。哪知現在變成了這般……
“奶奶不問。”雲夫人按住手中虎頭拐杖:“奶奶只是想告訴你。無論發生了什麽,都不必怕。雲家,永遠是你的後盾。你不要覺得這是個擔子,他也是你手中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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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仲璟嘴唇幹澀,唇上起了皮,顏色有些發白:“奶奶……你放心。”
“唉……如果,你的大哥和父親沒有死在西山匪亂,該有多好。”
雲夫人杵了杵拐杖:“總好比只有我這麽個糟老太,什麽忙也幫不了。”
雲仲璟心中酸澀,連自己都無法說服,更不談不知從何寬慰對方。
雲夫人搖了搖頭,連嘆三聲“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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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接到傳喚是正午時分。雲仲璟剛同雲夫人用過午膳,餐盤還未撤去,大太監先帶着一紙诏書跨入院中。
那時日照正盛,雲仲璟接過那張明晃晃的诏令時,缺覺脊背發涼。他不敢看雲夫人的反應,收好傳喚後,便跟着大太監,上了轎辇。
進了宮後,不準騎馬或是用驕,雲仲璟下了轎,跟随着幾人跨過禁門,進到了禦書房前的花園中。恰好有人自屋中出來,一身淺藍束腰勁裝,背後一柄彎刀,柳葉眉橫豎,杏目含怒。
進了宮還能佩刀,要麽是經玉帝首肯,要麽是刺客。就現下狀況看來,這位女子自是不可能屬後者,再看她眉眼英氣,與司禮有幾分神似,應當是哪個宮的公主。
接着,門內司禮的聲音傳出:
“雲愛卿,進來吧。”
雲仲璟整了整衣衫,挺腰踏入房中時,卻看到屏風前立着另一名黑衣佩刀男子。此人他見過,以前是司禮的貼身護衛,自司禮登基後,便有意提拔他,用作取代原來方家的職位。
雲仲璟對此人沒有什麽好感,警惕地伸開四肢,任他搜身,待對方檢查并無兇器後,再繞過他,往裏屋走去。
司禮正批閱一本奏章,聽到腳步聲逼近就順手合上,露出笑容:“可曾用過午膳?”
“回陛下,用過了。”
“平身吧。”
“是。”雲仲璟低着頭站起,無意間看到了書桌上自西山遞上的折子。
西山乃古時仙界咽喉之地,南通渾沌川,北通不周山古域,如今卻是不見人煙,成了流民匪寇彙聚之地。司禮剛被封為太子時,玉帝畏懼三弟成王勢力,将其貶谪至此,而後又過幾年,爆發了大型匪亂。
也是那年,雲仲璟父親與大哥相繼喪生。
“見到了?”
司禮笑道:“你來的正好,同嫣兒撞了個正着。”
“嫣兒?”
“成王愛女,和丞相之女柳渺絮感情盛篤。”司禮道:“朕打算納柳氏,她便來勸阻。若不是我身邊有人護着,可能她就要拔刀向我了。”
雲仲璟看着滿面笑容的司禮,不覺此話好笑,只覺心頭發毛。
“朕這姐姐,王叔喜歡得緊。她一直不想嫁人,王叔也就縱然着她。只是如今西山那邊傳來風聲,說是成王改了主意,想為女兒快些找個好夫婿。朕這個做小輩的,也當幫忙了。”
雲仲璟心如鼓擂,撲通一聲跪下:“……陛下是何意?”
“只是說說,愛卿何必着急?”司禮笑容更加玩味。
雲仲璟低着頭,但壓抑不住聲音的顫抖:“請……陛下明示!”
“朕想将嫣兒,許配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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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飯的時候,只有藏鋒一人未出席。
方卿随望着那把空蕩蕩的椅子,不禁眉頭深鎖——
幾個時辰前,他偶然路過藏鋒宮殿,見親衛小胡子正焦急地跟着幾個下人從宮內退出,經過他時也不駐足。
記憶裏,小胡子從未露出過這種表情,今日這表現卻是奇也怪哉。
現在看來,只恐怕和藏鋒有關。
“橫雲是真走了?”當然,并不是餐桌上每個人都疑慮重重:“把我留這兒?”
寒骁看了一眼目瞪口呆的方卿錦:“你想去的話就快點,還可以趕上的。”
“那倒也不必……”方卿錦嗫嚅着,把手中的筷子翻來覆去地玩:“只是這麽個師父走了,總有點可惜。我就說,那人一天哪裏來的那麽多奇奇怪怪的符,還能憑空制造地動。跟着他,我的武功也提升得好快。”
“你是純陽之體,而我們平時所學武功的路數卻是陰陽結合偏陽。”方卿淵說:“上神教你的是純陽功法,所以才學得快。逾是偏向陰陽兩極的身體,提升武功越是容易,飛升的幾率就越大。可以說,純陽或是純陰只要修煉,就必定能飛升成功。就是時間問題。”
“所以才找上我的嗎?”方卿錦盯着自己的掌心,啧啧感慨:“那這樣的話……藏鋒的師傅是橫雲的徒弟,昆侖道人也有類似的傳聞。你們又都是他們的小輩。那……”
他得意地環視衆人一圈,并得出結論:“我不該是你們的師叔或者師祖?”
方卿淵淡定的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寒骁則索性裝作沒聽見,繼續吃飯。
方卿錦對二人态度大失所望,瞬間蔫了下去,埋着頭扒拉碗中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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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戈壁內溫度轉涼。方卿随外罩了層紗衣,還是有些許涼意刺着肌膚。
他走過白色大理石鑄成的廊道,月光傾瀉入了一旁花園中,将那白色的花朵鑲上一層螢光。四周身着紗衣的下人們見到他便沖他行禮——經過方卿淵和方卿錦的開化,他們中的不少已經有了獨立的神識。
方卿随步履匆匆,踏着月色走上樓梯,并在頂樓的床榻上看見了藏鋒的身影。
但對方沒有注意到他,仍舊自顧自地酗着酒。一杯皆一杯,喝到玉色的肌膚泛着紅,眼中神色不再似昔日清明。
清風撩起紗帳,方卿随除去鞋襪,涉水走向床榻。藏鋒的衣衫落至臂彎處,健壯胸肌上的疤痕不算密集,但看得出來,都是陳年舊傷了。
有只手擋住了他又要飲酒的動作,藏鋒擡起頭,卻見方卿随正站在床頭,凝視着自己。
他沒理他,掰開他的手,又要喝,而這次方卿随更不留情面,擡手掀翻了他的酒杯。
“你幹什麽?”藏鋒的聲音很冷,冷到方卿随以為自己認錯了人,可旋即他便知道,這才是藏鋒本來的模樣——
對方轉過頭來,另一半邊臉上的花紋也随着他的動作顯露在他眼底。
“你喜歡橫雲?”
“瘋了吧。”
藏鋒有些被噎住。
“那你幹嘛這樣?”
“與你無關。”
“那就是喜歡你師父。”
藏鋒這次沒有立即反駁,但也沒有承認。當然,顯而易見,這樣的行為在方卿随無異于默認。
“既然喜歡,又何必讓橫雲去尋他?”
“我便說你從前為何對母親提不起興趣。原來是有這種理由。”
方卿随如連珠炮彈的話令藏鋒頭痛欲裂:
“好了,閉嘴!誰告訴你我喜歡他的!”
“叔……你看你像什麽樣。”方卿随小時候沖他撒嬌,就這麽叫他,如今再聽到這個稱呼,卻也真讓藏鋒停下轉身的動作。
“別酗酒了,之前看小胡子和其他下人都忙得焦頭爛額的。要是真煩,換個方式吧。”
“換什麽方式?可我就算是煩,又能給誰說?”藏鋒冷冷道:“方卿随,你又怎會懂這種感受?”
“……”
“從出身那一天起,我便從沒見過光的模樣。魔域深處,是晦暗不清的一片。若說天地鴻蒙初開像那時一般,也絲毫不為過。我曾命懸一線,也曾被更強大的魔物踐踏,就算如今魔域無人與我匹敵,深夜夢回之時,還是會被那種瀕臨死亡的痛楚與恐懼驚出一身冷汗。”
藏鋒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方卿随,忽然自嘲似地笑了笑:“我跟你說這些幹嘛?”
“沒事,你說吧。”方卿随坐到了床沿,柔聲道:“我聽着呢。”
他指尖微涼,撫上藏鋒背上淺粉色的刀疤,垂眸:“是那時留下的?”
藏鋒渾身一僵,轉身坐起,企圖用周身的壓迫感将他逼退:“你到底以怎樣的身份來關心這些?”
“叔,別忘了。”方卿随故作無辜地攤了攤手:“我是鬼王啊,你的夥伴,為什麽不能了解你的事?”
藏鋒盯了他笑容半晌,終于洩氣:“唉……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