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apter 6.
廚師的刀和砧板發出有節奏的碰撞聲,
刀鋒斜着切下去,新鮮的魚肉被整齊地分割成透明的薄片。
Orm雖然還沒完全學會使用筷子,但是為了不像Arthur一樣粗魯,他堅持着沒有用手去取面前的料理。
他們穿過太平洋到達日本已經有幾天了,由于沒有進入城市,Arthur頗費了一番力氣才找到一家像樣的餐廳。
Arthur能看出Orm對筷子這種餐具有多麽不滿,早在他們之前吃拉面的時候就發現了。
Orm對拉面的熱情基本上是在拿起筷子的瞬間就被消磨地差不多了。拿着兩根基本和樹枝無異的木棍在碗裏攪了兩圈卻只挑起來不超過三根面條之後,Orm用一種迷茫又略帶哀怨的眼神看了Arthur一眼,然而作為忠實的美利堅人民的Arthur也只能勉強給他換了個叉子。
于是兄弟倆就在衆人詭異的目光下用叉子解決了到達亞洲的第一餐。
“雖然味道明顯不一樣,但是吃的時候感覺像加了湯的意大利面。”後來Orm這樣評價,Arthur不知道造成這種錯覺的原因裏那把叉子占了多大比重。
不過現在的情況要稍微好上一些。
Orm顯然對那些精致小巧的生魚片非常滿意,他吃得很專注,似乎在品味不同食材和調理搭配出的奇妙口感。
Arthur雖然對食物的分量不甚滿意,但是他也很高興能看到Orm這麽享受。
“那種綠色的醬是什麽?”Orm用一根筷子指了指面前的小碟子。
“我猜是芥末,你要不要試試?”
Arthur慫恿他多放一點。
Orm狐疑地湊過去嗅了嗅,像餐桌上躍躍欲試的貓。
“你少騙我,”Orm眯着眼睛看Arthur,“我聞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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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到什麽了?”Arthur略顯尴尬地摸了摸鼻尖。
“味道太刺激了。”
“不試試怎麽知道?”
Orm一邊搖頭一邊夾起生魚片放進碟子裏,綠色的醬料慢慢把半透明的魚肉浸透。
“我還是覺得這個……芥末醬,像長了海藻的……等一下……”
“感覺怎麽樣?”
Orm臉上的神色發生了劇烈的變化,剛才僅存的那點試探和玩味一瞬間變成了驚慌。
Arthur臉上的笑意終于也掩蓋不住了。
Orm氣得要用筷子戳他,結果因為咳得沒了力氣被Arthur一把奪去了“武器”。他本想狠狠地瞪上Arthur一眼,卻因為眼裏溢出了淚水而顏面盡失。
最後還是Arthur一邊安撫弟弟的情緒一邊用餐巾紙把他的眼淚盡數擦去,為他們碼菜的廚師大叔笑得比誰都開心。
用餐結束之後他們就在海邊散步,這差不多成了每晚必備的娛樂項目,畢竟兩個人都不想離海太遠。有時候Arthur會問Orm有沒有吃飽,并且告訴他可以直接潛到海裏去加餐,當然Orm從來沒有付出過實際行動。
“我覺得亞洲的海比美洲安靜。”Orm走着走着突然冒出來一句。
“為什麽這麽說?”Arthur停下來看着他。
“美洲的海一定是非常暴躁的那一種,不然怎麽培養出你的?”
“小混蛋。”Arthur在他背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不過你也不全是暴力。”Orm小聲補充了一句,他知道Arthur聽到了,雖然沒得到什麽回應。
海邊的小漁村裏自然找不到五星級酒店,民宿基本上就是最後的選擇。
身為貴族的Orm自然沒有體會過這種類似社區生活的感覺,第一次有鄰居來拜訪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開門。
很快他們就收到了無數大媽大嬸們送的年糕金桔草莓大福……以及年輕女孩的聯系方式。
雖然Arthur表現得比較平易近人,但Orm出人意料地更受歡迎。
“連貓都更喜歡你。”Arthur有一次抱怨道。
Orm簡直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可憐兮兮的男人是他那個刀槍不入的猛男哥哥。
“都跟你說了是因為我在海裏泡的比較久。”
Orm試圖安慰他。
降雪那幾天Orm收到了一份禮物。
房東太太十分好心的把家裏空餘的被爐送了過來,雖然兄弟兩人在理論上完全不需要。
于是客廳裏的格局稍稍發生了一點變化。
本來Arthur和Orm總是各據沙發一端,雖然Orm有時會把腳伸到Arthur那邊去取暖,但Arthur每次都對此視而不見。
被縱容慣了的小王子也覺得總這樣欺負老實人實在沒什麽意思,于是嘗試着使用被爐。
結果就是Arthur沒能等到他的弟弟回到沙發上去和他共享悠閑的午間時光,而Orm也完全不允許他那龐大的身軀擠進被爐裏去。
“我以為你不怕冷。”
“不怕冷不代表不享受溫暖,畢竟亞特蘭蒂斯永遠都到不了這個溫度。”
Orm趴在被爐上側着臉和Arthur說話,由于身高的原因這個動作對他而言還是有點吃力。
下雪天不用出門,Orm漸漸地習慣了不去把頭發梳成一副整裝待發的樣子。Arthur也喜歡他懶散一些,那一點不會有損他的貴族氣質,反而讓他看上去更加優雅。脫下铠甲換上純白毛衣的Orm居然也難得的有了一絲居家感,連身上的肌肉線條都變得柔和,整個人與這個木質的小屋和諧的融為一體。
Arthur當然不會下廚做飯,Orm不想出門的時候他會從便利店買飯團之類的食物回來,由于不知道Orm喜歡什麽口味他曾經一次買了十二種回來。
偶爾他們也會坐在客廳裏喝酒,Orm不太喜歡去日式的居酒屋,實際上他是不想被圍觀而已。
反正他們不容易喝醉,通常都是Orm把電視打開,一邊看裏面播報當地的新聞,一邊不停地把酒灌下去。他在亞特蘭蒂斯學過太多語言了,多到能Arthur自慚形愧的地步,因此看看新聞也不是什麽難事,反而更像是一種消遣。
這個時候Arthur多少會有些尴尬,他覺得自己就像家裏那個不學無術的大哥一樣,偏偏還有個高智商的弟弟,對方還長得該死的好看。
于是Arthur就會有意無意地騷擾Orm,或者用食物誘惑他,可惜Orm對陸地上的食物基本都是嘗個新鮮,很少有真正合他胃口的東西。
這種事情發生的事情多了Orm也能察覺Arthur的心思,雖然他不太有意願去解決這個問題。
“自己去找點樂子好嗎哥哥?你現在和隔壁那些老太太一樣。”
“我只是不明白那些無聊新聞有什麽可看的。”
“沒什麽可看的,學習而已。”
“那你現在能來陪陪我這個老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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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rthur本來的計劃是北上到韓國去,或者從符拉迪沃斯托克進入俄羅斯。
可是Orm在經歷了日本的雪天之後堅決拒絕去更冷的地方,尤其在某些北部海域開始結冰之後。
“之前在歐洲的時候你也沒有這麽挑剔。”Arthur好奇他對低溫的态度怎麽會有如此之大的轉變。
“當時以為你想凍死我,所以就忍了。”
這話不完全是假,他在挪威的時候也沒想着能活着走到下一個大洲。
“那就沒什麽選擇了,我們去中國,你想游過去還是坐飛機?”
像之前諸多次的登陸一樣,他們沒有急于向內陸進發,而是選擇在海邊停留一段時間。
這次Arthur總算找到了豪華海景房,帶泳池的那種。
雖然一月不是曬日光浴的好時候,Orm還是喜歡到沙灘上去坐着。
有時候Arthur擔心他太孤單會過去陪他,順便給他帶鮮榨的果汁,考慮到Orm在日本喝了太多的酒,Arthur希望他能收斂一點。
海風時大時小,鳥類總是乘着風勢盤旋。
Orm挑了一個非常平靜的早晨,他沒有驚動Arthur。
他一路走到海邊去,在沙灘上留下腳印,海水很快把他的腳踝淹沒。
海浪像呼吸一樣有節奏地翻湧,Orm不難想象此刻位于深海的故鄉是怎樣一副景象。
看見海無疑是一件令他開心的事情,可現在只是讓他的心情起起落落。
他把手伸到腰側,那裏別着一把小巧的柯爾特手槍。他用手指碰了碰槍柄,又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
他不想去數這是第幾次做類似的嘗試了,這一次也許只是因為昨晚他又夢到了自己戰敗的那天。濕漉漉的甲板和三叉戟的鋒芒在夢裏真實得可怕,他一閉上眼那些武器碰撞的聲音就立刻纏上來。
也許只是因為Arthur又背着他和母親聯系,或者只是因為冰箱裏沒有他喜歡的食物了。
總之他現在有些煩躁,最初那種被全世界背叛的感覺輕而易舉地又湧了上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騰出兩只手來理了理被海風吹亂了的頭發,然後又向深海邁近一步,仿佛要從海洋中汲取勇氣一般。
水面爬上他的小腿,冬天刺骨的海水還是讓他微微的哆嗦了一下。
天邊的暗藍色漸漸散去,暖橘的光慢悠悠的包圍過來,太陽很快就要升起來了。
他貪戀這兒的溫度,有時候他也會懷疑是深海的低溫讓他變得如此刻薄和極端,不懂得原諒和妥協。當然,他不是在怪罪亞特蘭蒂斯,它已經很完美了,他只是不能原諒自己。
漁船陸陸續續離開碼頭,海面開始恢複生氣。孩子們的笑聲沿着海岸線傳過來,又飄向更遠的地方。
Orm突然聽見有人叫他,回過頭的時候果然看見Arthur站在晨光裏向他招手。
他的Arthur,那麽熱情,那麽直接,又那麽謹慎和體貼,說不出他是聰明還是愚蠢。Arthur像最辣的芥末醬一樣,讓他的所有感官錯不及防地炸開,并且逼得他抑制不住淚水。
他突然很想再吃一次澳洲的烤肉,直到他那空虛的胃開始發出陣陣的抗議。
突然想再和Arthur一起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想窩在雪天的小木屋裏喝日本酒。
他還想帶Arthur去參觀七海,看陳列在亞特蘭蒂斯宮殿裏的珍寶,看深海的沉船和海溝裏的怪物。畢竟這星球上七分都是海洋,陸地只占三分,他沒必要在Arthur面前自卑。
他想念他的海洋,想得快要發瘋了。
但是他也不急于離開陸地,他甚至想要探索它,了解它,像守護亞特蘭蒂斯一樣守護它。當然這話他是絕對不會說給Arthur聽的。
Orm知道這次他是真的輸了,輸得非常徹底,他沒能靠武力征服陸地,反而被陸地輕易征服了,某種意義上來說,也是被Arthur征服了。
有時候他會自暴自棄地想幹脆叫Arthur“海神”算了,他帶來災難,又帶來希望,反反複複,讓他脆弱的神經受盡了折磨。
可他竟然不覺得悲恸和懊悔,他已經學會了如何在沒有戰争和殺戮的生活裏尋找另一種平和。
他現在就可以拿出手槍在Arthur面前上演一出生離死別的大戲,他甚至有自信Arthur這次都不會阻止他,人的耐心總是有限的。Arthur也沒有時間和義務一直陪他把這場荒唐的自殺游戲玩下去。他必須做出抉擇,雖然沒人逼迫他,但是也沒人能幫他。
明天依舊是未知的,他沒有比之前樂觀多少,但他好歹明白了死亡終究不是勝利,而且一點也不體面。
他把槍解下來握在手裏,金屬的質感灼燒着他的皮膚,
他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把槍扔進了海裏。
Arthur不知道什麽時候走了過來,把手搭在Orm肩頭,他們分享了太陽越出地平線的瞬間。
“就你一個人嗎,小美人魚?”
Orm已經習慣了他說混話的樣子,只是笑着拍了拍Arthur不安分的手。
“怎麽,你要帶我去約會嗎?”
“不,我要帶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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