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陛下被他氣死了
千年前。
大周皇帝殡天的第二日,皇後也駕鶴西去。
太子年幼,監國的責任便落到了白浮身上。群臣怒罵,罵他從前是禍國妖妃,如今又想做弄權佞臣,文武百官聯名讨伐他,逼他讓出攝政王位。
看着滿桌案都是罵他的奏折,跟了他七年的小太監長嘆:“小白将軍,算了吧,這王朝你是守不住的。”
七年囚禁,十八道酷刑,在潮濕陰暗的地牢裏茍延殘喘了兩千個日夜的白浮硬是沒掉一滴淚。
如今這些輕飄飄的謾罵,又算的了什麽?
剛從地牢出來的白浮看着那些奏折,極輕極輕地笑了。
案上燭火微漾。
他擡手,将所有奏折付之一炬。
暖橘色的火光映着他小半張側臉,忽明忽暗,晦明難辨。
小太監微驚:“将軍……”
白浮垂眸,忽然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他好狠啊,帶着他愛的人走了,把什麽爛攤子都丢給我,他永遠都是這樣,他就仗着我喜歡他。可是……”
他擡起頭,小太監怔住了,看着他滿臉的淚光久久難言。
這嘴硬得讓先帝整日發瘋發狂的小将軍,終于還是落下淚來:“我也不過才二十來歲,我也是人,我也會疼啊……”
“他怎麽可以,這麽對我呢?”
“他怎麽就舍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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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心對他的人死了,沒人再能回答這個問題。
小太監将他摟進懷裏,用力抱着,眼裏的疼惜想藏都藏不住,也紅了眼眶。
次日早朝,小太子端坐龍椅,白浮垂簾聽政。滿朝文武果然坐不住了,大罵他挾持太子,害死先帝,要他交出手上兵權,否則就一頭撞死在這金銮殿上。
“李大人真是忠心耿耿。”白浮掀開簾子走出,一身孝衣。
“白浮!先帝昔日待你不薄,我勸你莫要做那亂臣賊子,小心遭天譴!”
“亂臣賊子?”
白浮像是不懂這詞意,歪頭瞧着他,孩子似的咀嚼了會兒。
片刻後,忽然轉身拔劍,一劍插中那老臣的胸口。
滿朝皆驚。
老臣瞪大雙目:“你……你!”
白浮垂眸看向地上的人,面無表情:“我就是亂臣賊子,如何?”
那日血洗金銮殿,白浮殺了近半朝臣,所有人都說他瘋了,民間叫他殺神邪魔,罵他不得好死。
對此,白浮沒有半句解釋。
夜裏,小太子用劍指着他,紅着雙眸:“你別逼朕殺你!你好好的不行嗎?我父皇他死了!他已經死了你知不知道!你就不能為了我好好地活着嗎!他能給你的,朕一樣可以給你!”
白浮看着他,說:“殿下,我把江山還你,你要好好守着。”
小太子握劍的手一僵:“你要去哪兒?”
“國師讓我去修仙,殿下,我想去找你父皇。”
“……你也不要我了?”小太子怔了怔,忽而面色陰郁,狠狠道:“我不許!你敢走,就永遠別再回來!白浮,我說到做到,走了我就再不認你!”
白浮終究是走了,用一劍穿心的代價,換來了後半生的自由,然後又義無反顧地進了那個名為愛的囚籠。
國師說白浮是他生平僅見的至善之人,在戰場上功成名,卻還能對生命抱有極高的崇敬。每每打仗不論輸贏都會難過,于是輕易不肯開戰。
可就是這樣一個人,被逼着拿起劍,屠了半數同僚。
只是為了自己不在之時,那小徒弟能夠不被束縛,不被欺負。
說到底,七年折辱,也只是讓他硬了嘴巴,那心還是軟的一塌糊塗。
那晚皇帝殡天,白浮三年來第一次出地牢。
他站在燭影裏,面無表情地看着榻上的男人,看着他招手讓自己過去,看着他艱難地伸手拉他,看着他咳嗽着掙紮着要起來,看着他眼底的喜悅與希冀點點褪去……
那個男人還是那麽俊美,此時卻那麽難過。
“小白,你不是因為我出的水牢對不對,你是……想走?”
“我死了,你就可以跑了,對麽?”
“你真的就那麽恨我?”
白浮沒說話,用那種從不會出現在他臉上的冷漠的表情,靜靜地凝視着曾經深愛的人。吝啬的,不肯給他只字片語。
柔軟的他,也藏着自己的傲骨。
皇帝慌了,強撐着爬起,要過來抓他,可白浮只是稍稍一退,就叫他撲了個空,連片衣角都不讓他摸到。
最終,一敗塗地的那個人又是誰呢?
國師上前去扶皇帝,卻被他狠狠推開。
白浮看見那個驕傲的、高高在上的、從來睨着目光看人的帝王,此時狼狽不堪地倒在地上,想要過來抱住他,卻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他用近乎懇求的語氣對他說:“小白,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從前是我不好,你別走,別走好不好?不要離開我,我不能失去你,我不能沒有你……”
白浮不說話,他進,他便退,仿佛個玩壞了的木偶。
“小白,你理理我啊?理理我好不好?我想……我……”
他忽然嘔出一大口血,屋內只有國師服侍,可國師被推開了,瘋狂的咳嗽打斷了他沒說完的話。
可是年輕的帝王極倔,吞下血,咬牙擡頭,緊緊地盯着他,帶着遙不可及的奢望:“我想……我想生生世世跟你在一起,我想從頭來過,小白,我不想跟你分開!”
“你去修仙好不好?算我求你,等我死了,你就去天界找我,我們重新開始。”
“我……我若是不認你,我若是忘了你,你可以恨我可以打我罵我甚至殺了我,但請你一定一定不要放棄我,好不好?”
“我不會的。”
白浮終于開口,說的卻是:“我不會去找你的,陛下。”
他的嗓音還是那樣輕柔,此時卻顯得如此薄情:“你也不必等我,我不會去找你的。”
年輕的帝王*震驚地看着他,“為什麽?不是你說喜歡我說愛我說一輩子都不跟我分開的嗎?”
“我食言了,陛下殺了我吧。”
“……”
當夜,皇帝是被生生氣死的。
滿屋太醫跪着為他用藥,那帝王卻死死盯着紅帳後的背影,倔強地奢望他一個回眸,可直到死,他也沒有等到。
幾日後,國師從上書房整理了厚厚一疊書信呈給他。
那是白浮幼年寫給外出打仗的樓觀雪的,那時他太笨念不好書,師傅就教他用寫信的法子活學活用。每封信上,都有樓觀雪的詳細批注。
有次白浮在信裏表達宮裏無聊,樓觀雪就寄了枝桃花給他,并回之——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快馬加鞭,八百裏疾行,花枝上露珠仿佛還未幹……
白浮拜別國師後,孤身踏上了求仙之路。
可修仙之路漫漫,即使被蓬萊掌門收為弟子,初來乍到的白浮亦免不了被排擠。師尊說他生性至善,是修佛的好苗子,便又收走了他的惡魄。
于是白浮少了血性。
可時間一長,人都會受不了。
有一回師弟打碎琉璃盞賴給他,師尊查都不查就打了他三十鞭,罰他在思過崖靜思己過,白浮萬分委屈,終于忍不住跑下山。
他沒地方可以去,四處亂逛,走着走着,就到了皇陵。
皇陵裏燃着長明燈,石棺裏躺着曾經欺負過他的男人。
白浮打開棺木,将皇後從裏面抱出,然後自己躺了進去,蓋上棺蓋,蜷縮着、緊緊依偎在他的帝王懷裏。
“陛下,我睡不着。”
可安靜的陵墓裏沒人回應他。
“陛下,你的手好涼啊,我替你暖暖,我抱着你,你就不冷了。”
冰冷的手被捂進胸口,卻怎麽也捂不熱。
白浮于是握得更緊,喃喃道:“陛下,你口裏含着的冰玉堅持不了多久了,下次我再來看你,你會不會就腐爛了?變成一堆白骨?”
“那樣的話,我還怎麽複活你啊?”
“師尊說,鲛珠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可是陛下,我不知道該去哪裏找……”
說着說着,白浮眼眶慢慢紅了,最終将頭埋在帝王懷裏,抓着他的衣袍,低低地啜泣起來。
他還是不舍的。
他還是愛他的。
原來那七年的折辱囚禁,只要這人的幾句服軟就能煙消雲散。
可是白浮也犟、也倔,他眼看着男人即将咽氣,眼看着男人求他回頭,眼看着男人哭着求他來世去尋他,求他給個奢望與盼頭……
可他偏不如他意,生生将他氣死。
他跟自己犟了幾年,最終還是在他完全冰冷的懷裏破防了。
白浮沒有親人朋友,一生所愛所求,不過一個樓觀雪。
“我答應你,會好好修仙,然後去尋你。”
“陛下,你等我。”
百年轉眼過去。
這百年裏,白浮月月都會去陵墓躺躺,躺在他的帝王懷裏,告訴他旁人都是怎麽欺他辱他的。他也不是想告狀,只是……真的沒有其他的可以說了。
這一日,師尊将他叫到跟前,賜了他一柄長劍,對他說:“東南方有一惡蛟,性暴躁,喜食人,他的洞府直通輪回之境。你奪了他的內丹,将他鎮壓在皇城底下将它淨化,而後進入海底鲛人世界,找尋鲛珠。”
白浮聽了師命,降伏惡蛟後,便将他釘死棺材裏,鎮壓皇城底下八百年。
他并不知道,那黑蛟正是他十月懷胎所生的孩子,是被他從小疼到大的小太子,是那個在他離開後,就被燕人剝皮抽筋懸屍城樓的玄夙。
皇城底下怨氣沖天,玄夙得不到淨化,反倒妖化了……
白浮從洞穴進入後,沒去到鲛人世界,反誤入了鲛人死敵翼族的地界。
他昏死在沙灘上,被翼族二皇子救起,當了他的翼王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