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你是太陽
外頭亂成一片, 姜辭這一覺卻睡到下午。
她醒來時,渾身都在痛,像是被人裏裏外外地欺負了, 姜辭不舒服地動了動,忍不住軟綿綿地輕哼, 還沒做什麽, 就被人團了團, 收進懷裏。
原本姜辭沒醒的,可被人這麽抱了一下, 瞬間就醒了神,竟然沒去當差嗎?她磨蹭進人懷裏。
江逾明早就醒了, 只是一直在等她, 也是直到她醒,才發覺自己看她睡覺, 竟是能了一上午,不過現下能聽到她嬌侬軟語的撒嬌, 還獲得了一個抱抱, 感覺很不錯,他揉了揉姜辭的腰:“還難受嗎?”
“……不難受。”姜辭怕癢, 往他懷裏撲。
“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姜辭都搖頭:“就是做得太累了。”
江逾明輕啄了她一口:“……怨我。”
姜辭在這句話裏感覺到了恃寵而驕的意味,忍不住他身上蹭了蹭:“昨日的事後來如何了?我好像把人打傷了,會給你惹麻煩嗎?”
江逾明捏了捏她的臉:“不會, 已經解決了。”
“怎麽解決的?”姜辭也不是真好奇,就是想說說話, 她雙手抱着人, 整個人窩進他懷裏。
江逾明猶豫了一下, 才昨晚的事說了。
說完後, 廂房內陷入一種奇異的安靜,姜辭等了一會兒,摸摸他的手,問他:“怎麽不說話了?”
江逾明把人撈上來親了一下,他說:“不知道說什麽?”
他隐隐想到昨夜青勝蘭話裏的暗示,甚至在姜辭問起的時候,心裏有過一瞬的忐忑——我可能和你想的不一樣,你會介意嗎?
姜辭猜出了大概,仰頭問他:“怕我會亂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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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明說不怕,卻又問:“你會想什麽?”
“會想……原來江逾明也是個人。”姜辭說完這句話,自己笑了,“我見你的第一眼,便覺得你跟個月亮似的,清清亮亮地挂在天邊,好像離我很遠,又好像很近,看得着卻摸不着……但我現在覺得,你不是月亮了,你就是個人。”姜辭摸摸他,“因為是人就會不高興,會生氣,會難過,會有想要的東西和讨厭的人。”
江逾明碰了碰她的眼睛,忽然說:“我不是月亮。”
姜辭剛要說話,江逾明又道:“你是太陽。”
姜辭笑起來,感覺自己的心口軟軟的,像是嘗了口雲霞,忍不住雙頰泛紅:“我才不會把你和那些仗勢欺人、心狠手辣的人放在一塊兒想……昨日之事,本就是陳子酬不對,是他惹事在先。”姜辭抿了抿唇,“而且昨日若不是你來得及時,還不知會出什麽事呢……”
江逾明一想到昨日的事,便覺得心有餘悸,人明明就在他身邊,卻依舊會出事,若是他不在,豈非更糟?他越是想,越是覺得擔憂,似乎想把人再看緊一點,或者,一直藏在家裏,不讓別人看她:“……我或許不是你想的那樣,那麽好的人。”
“是嗎?”姜辭躺在他腿上笑起來,“我覺得這樣才好嘛,人都是會脾氣的,若是有人算計你,我也會很生氣啊,不會生氣的,就是包子。”
奇奇怪怪的比喻,江逾明問她:“你生氣是怎麽樣?”
姜辭眨着眼睛想了一會兒:“不怎麽樣吧,我也不知道。”她很少有生氣的時候。
江逾明聽她說話,用指腹蹭了蹭她的臉:“再問你件事情。”
“好啊。”姜辭埋在他懷裏,親昵地蹭來蹭去,一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樣子。
“青勝蘭是誰?”
姜辭不蹭了。
江逾明因為她的反應,微微眯起眼睛:“嗯?”
“啊……你見到他了。”姜辭往後挪了一點。
“還聊了幾句。”
姜辭覺得他這話聽起來,有些陰森森的:“……那聊得還愉快嗎?”
江逾明改成捏她:“你說呢?”
那肯定是很不愉快……
姜辭還記得這人可是好能吃醋的,她連忙解釋:“青勝蘭就是我之前說過的,在荊州認識的朋友。”
她把和青勝蘭認識的起因、經過、結果交代了個清楚,平時的拈酸吃醋可以當作情趣,親親抱抱地哄過去,但這個人确實是桃花,姜辭不希望江逾明不開心。
姜辭仔仔細細說完,還豎起三根手指:“我們可是清清白白。”
江逾明的手摸到姜辭的鎖骨上,那裏有半個吻痕,其實顏色很深,但他還是忍不住按了按:“清清白白?”
“是的!”
“那他怎麽叫你阿辭?”
姜辭也不知這該怎麽解釋,青勝蘭這人:“他他他,他自來熟……我可沒答應他這麽叫我。”
“這樣啊……”
姜辭在他這句話裏,擠了個川字眉,覺得他有一點難哄,已經不想哄了!
江逾明看她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但又忍住了:“他說,你之前常跟他提我。”
“啊……是啊。”姜辭興致缺缺。
“說我什麽?”
姜辭翻過身去:“說我喜歡你。”
“嗯。”
“嗯”是什麽意思?
姜辭扭過頭去看他,看見他眼底淺淺的笑意:“什麽嘛,你是不是很滿意……”
“一點點滿意。”
姜辭被哄好了:“哦……那要怎麽樣才能很滿意?”
“我想咬你一口。”
“……!”姜辭眼睛微微睜大,“咬哪裏?”
江逾明碰了碰她的臉:“這裏。”
姜辭把自己的臉捂起來,皺眉看他:“為什麽要咬我的臉?”
因為她的臉上有一點小小的弧度,卻也不像嬰兒肥,但就是看起來很好捏。
姜辭見他不說話,把手拿下來,又把臉湊過去:“……那你咬輕一點。”
江逾明眼底藏着笑意,湊近了,很輕地抿了一口。
姜辭斜着眼看他,覺得不痛:“什麽感覺?”
江逾明搖頭不告訴她:“起床了。”
起身後,江逾明沒着急去都察院,而是去了書房,把昨日的事,告訴了江進亦。
江進亦聽完,上下打量了江逾明,最後只說了句:“知道了。”
江逾明出來後,姜辭跟在旁邊問:“爹說什麽了嗎?”
“說他知道了。”
姜辭皺起眉:“爹是不是生氣了。”
“應該沒有。”江逾明捏了捏她的臉,“若是有事,爹會說我的。”
姜辭抿着嘴,覺得也是,江逾明都報備了,爹肯定是有話直說的類型。
姜辭送江逾明出門,走之前,往江逾明手裏塞了團帕子,同他說:“早點回來。”
江逾明揉了揉她的發頂:“知道了,乖乖。”
馬車漸遠,姜辭站在府門前眼睫彎彎,才明白原來乖乖是在叫她。
馬車駛過巷道,在檐角一片紅梅的位置拐了彎,江逾明把帕子打開,方形的帕子上繡了兩朵蘭花,看着清新雅意,而帕子的中間,放着一塊饴糖。
到了都察院時,杜衡遙遙看到某人進來,已經沒了打趣的心情,同身旁的同僚道:“他最近是不是老是遲到?”
同僚跟着杜衡的目光看出去:“怎麽可能?江大人肯定是有別的要務要辦。”
杜衡瞅了他一眼,直搖頭,心裏吶喊,你們都被他騙了,江逾明哪會因為辦差遲到?這人肯定是在家裏陪小娘子!
等人進來後,杜衡挪着步子過去,在散德性和說正事之間,選擇了說正事:“昨日的事如何了?”
昨日雲霜着急忙慌地跑來官署,說姜辭出事了,江逾明便匆匆離開了,當時杜衡當時也在場。
江逾明道:“已經沒事了。”
點到為止,杜衡心思通透,也不往下問了,轉而說起旁的事。
“前頭同你說起那些人長得很像溫夫人,後來我回去想了想,發現楊進觀的妾氏,長得不像。”
江逾明略略擡眸:“你怎知道?”
“害,我不是老跑大理寺去嗎,有一回我正巧聽到那楊進觀在同別人說話,別人問他,如何确定這人是他的妾氏?畢竟光憑一件衣裳,還是太草率了。然後楊進觀就跟那人描述了一番他小妾的模樣。”
江逾明覺得在理,而且十八個女子長得都相差無幾,聽起來太瘆人,他偏向于,只是杜衡搜集到的那些畫像上的女子,正好具備相似性:“當初提及的十八個女子的丹青相,你可全都有?”
杜衡撓了撓頭:“……也不是全都,只是我去調查的時候,有的人家還想靠我們官府幫忙把人找回來,索性就把畫冊給了我一份。”
江逾明道:“你趕緊讓人去把這些女子的畫像全部找出來。”
“怎,怎麽了?”
“方才我在來都察院的路上,聽長箋說,這事不止我們在調查。”
“還有誰?”
“詹事府的楊大人。”江逾明皺眉道,“你先前調查這事,已經讓不少官商起疑,如今楊進觀也在查,奉京城中,便隐隐多了風聲。”
“什麽風聲?”
江逾明先問:“陳鵬要給小兒子辦滿月宴,這事你可知道?”
杜衡驚訝:“閣老他都六十了,還……”
江逾明又道:“楊家丢了小妾和兒子,雷家也丢了小妾和兒子,再後來,雷勇和楊進觀先後兩次去陳府,雷勇從陳家出來時,還因為急火攻心,直接從臺階上摔下去了,你把這三件事合在一起想。”
杜衡恍然:“……你是懷疑,那些女子都與陳鵬有關,甚至連孩子都是陳鵬的?!”
“不是我在懷疑,是整個奉京的大商大賈之家都在懷疑。”
杜衡細思極恐:“如果這事是真的,那豈不是大半個奉京都在替陳鵬養兒子,甚至,大半個奉京高門大戶人家裏,都有陳家的眼線?!”
江逾明也不敢肯定,只道:“先去查。”
與此同時,楊府。
楊進觀在看完那些丹青相後,重重地跌在椅上。
這裏一共有十八副丹青,畫中女子無一例外,都是柳眉小嘴圓臉,眉心有一顆痣,而且這裏頭中有五副丹青相,畫上的女子,幾乎長得如出一轍。
楊進觀在看時,便隐隐覺得有一股熟悉的感覺,直到他看到碎紅,才明白這種熟悉是為何——碎紅長得太像前都察院經歷司經歷,溫容的妻子了。
陳鵬和溫夫人?他們有什麽關系?楊進觀尚且不知。
但可以肯定的是,陳鵬之所以會把那些女子養在後宅,應該就是因為她們長得像溫夫人,不然這樣的巧合,根本無法解釋。
他看着自己手中的畫卷,心間微動,又想起自己那個妾氏,他好像知道,為什麽她會死了,楊進觀的目光在她們面上一一劃過——她的小妾,長得最不像溫夫人!
楊進觀忽然站起來,想起那日他到陳家後宅,見着的那些女子,其實人并不多,而且那個院子,也根本也住不下十八個女子和十八個孩子。
他站在窗邊,看着檐上的積雪一點一點地墜下來,心裏忽然覺得,他那妾氏應當不是第一被殺死的。
那被殺死的其他人呢?既是死了人,一定有埋屍地,那個地方會在哪裏?
農歷元月十五,是上元節。
雪過天晴,冬日暖暖,被薄陽破開的輕雲上沾染着金色的碎光。
長安街十二街巷,從城東到城西鋪陳了一路的燈籠,各式形狀皆有之,山鳥花卉目不暇接,臨近城中的盈天燈飾熱鬧而喜慶,托盞上都綴着一首小詩,伸手一觸,便得到一句祝福。
人與人比肩并行,歡聲笑語洋溢在城中的每一個角落,孩童拿着花燈在一道又一道廊橋裏穿行,驚起一陣陣輕呼,泾水裏川流不息的蓮花燈流光溢彩,高飄的啓明燈裏,寫盡萬家團圓。
這一日,江逾明很忙,姜辭便沒有去街市,但好在,在家中等他時,趕上了最後的煙火,燈樹千光照,花焰七枝開。
兩人站在院中欣賞了這場盛大的煙花,還放飛了孔明燈,許了個樸素的願。
直到很晚很晚,喧嚣才止息,可子時方歇,城中某一個角落,又重新熱鬧起來,火光熊熊,人潮攢動——
“起火了!”
“失火了!”
“太廟失火了!”
有人敲門時,江逾明瞬間清醒過來,畢竟若非急事大事,長箋不會這麽沒規矩。他小心地捂住姜辭的耳朵,不想他一動,姜辭也跟着動,他安靜地等了一會兒,等她睡過去,才用被子把人團了團,輕手輕腳地起身。
長箋候在外頭,神情有些着急,看到世子出來,連忙道:“太廟失火。”
江逾明皺起眉。
“元宵節的啓明燈,落到太廟裏去了,那裏有一大片松濤,現下全着了!”長箋壓着聲音,可依舊掩不住話裏的激動。
江逾明也知道事情的嚴重性,不敢耽擱。
進去換衣裳時,卻發現姜辭已經醒了,她沒睜開眼睛,只是假裝睡着,卻不知睫毛都是顫的。
江逾明過去親了她一下,輕聲說:“太廟失火了,我得去看看。”
姜辭不裝了,勾着他的衣角,因為是被吵醒的,聲音比平時低了很多,還帶着濃濃的鼻音:“……大哥可能也會去,你讓他不要着急。”
姜溯是工部主事,太廟出了事,他一定會去。
江逾明一口答應。
姜辭挪過來,睡在江逾明這邊,她乖乖把被子拉起來蓋到脖子:“我要睡你這裏。”
“嗯,我早點回來。”
姜辭搖頭:“你安心忙。”
江逾明又啾了她一口才走。
夜裏黑漆,太廟卻星火通明,燃亮了半邊星宿,江逾明趕到時,火勢正烈,火光撲到他面上,灼人的燙。
他接過水桶,跟着人打水往裏進,這一忙,便是日色薄薄。
焦土和枯木的氣息交雜在一起,空氣中散發着難聞的氣味,江逾明和杜衡站在一旁吃水歇息,看兵馬司的人往外運送傷員。
萬幸是傷亡不多,因為太廟偏僻肅靜,素日裏只有一些負責灑掃的宮女和輪值管事的太監。
江逾明歇得差不多了,才往裏進,去看那片所謂的松林——确實已經被燒成了枯木,他襯着旁邊的火光,遙遙看去,總覺得哪裏不對。
等他擡步往裏去時,杜衡還沒反應過來,卻也是連忙跟上,然後還沒等他問出聲,他也看到了枯林裏的東西——那焦漆的松林裏頭,列着七口井!
不是筆直整齊的排列,而是曲曲折折,星羅棋布,像是有什麽規律或是陣法,總之矮矮的井口,在一片被燒焦的密林裏“脫穎而出”,恐怖又詭異。
他們正往裏靠近,緊接着卻聽到一聲尖叫和悶響,像是誰被吓得跌倒在地,杜舉起火把,往聲源處靠近,火光一打,才發現那人竟然是楊進觀!
杜衡皺着眉:“楊大人,大半夜的,您到這來做什麽?”
太廟失火,這事如何也輪不到詹事府摻和吧。
誰知楊進觀一身黑衣,跌坐在離他們最遠的井口邊,臉上的神色像是比被人發現還要心驚膽顫,他臉上的肉發着抖,聲音哆嗦,顫巍巍地用手往下指,指着那口井:“下頭有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