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房頂有人
這日早朝過後, 杜衡從宣政殿出來,遙遙看見江逾明在下臺階,三兩步追上前:“走着般快作甚?”
江逾明看了他一眼:“尚有事務要忙。”
“不急一時嘛。”
杜衡沖他擺手:“方才朝上又說起太子之事, 你說太子今年都被言官參幾回了,那些翰林院使來來回回參他的話我都會背了, 不學無術、冥頑不靈、白日宣淫、長歌放縱, 全然沒有皇子自覺……”他感嘆道, “老學究就是不會罵人,這用詞聽着忒斯文了些。”
江逾明淡淡道:“莫學人語。”
“我也就在你面前說說而已, 換了旁人我便不說了。”杜衡把袖子甩到後頭,“那些朝臣日日勸皇上廢太子, 太子又時刻準備着被廢, 可三兩年了,雙方都按兵不動、我行我素, 這是為甚?”
其實也沒什麽原因。
正聞帝子嗣不多,太子不成氣候, 今日被言官參見便是萬千證明中的一個——太子為求娶一屠父之女, 竟揚言要休太子妃。朝臣言之鑿鑿地訓斥,可他卻說, 這如何能怪他?要怪他們該去怪那女子,是她非說自己不當妾,只當妻。
趙胤被他氣得腦殼疼, 可确是沒辦法。
二皇子早逝,三皇子殘疾, 四皇子尚且年幼, 如今皇上龍體康健, 若是動了廢太子的念頭, 那最有可能繼承大統的,便是四皇子。可四皇子是麗嫔之子,麗嫔姓陳,是太後的親侄女,以至于到了現在,不管大臣如何勸,太子又有多不争氣,皇上都沒提過易儲之事。
江逾明輕聲嘆:“這樣的話,也是少說為妙。”
“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杜衡發了句牢騷,“要不就說說太後壽宴吧。”
“今年壽宴辦在華霜殿,皇上說要大辦,其實年年都大辦。皇上表面雖在打壓陳家,但很多事又做得不痛不癢,給了巴掌再給個甜棗,這哪能成?這回禮部說要長安十二街道盡數挂上壽喜燈籠,還讓國子監生手書三千頌詞,讓孩童在大壽當日沿街朗讀,以悅納太後慈心,簡直離譜!可就是這麽離譜,皇上竟還答應了!”
“禮部和戶部日日都在吵架,雙方都在搶錢,禮部兇巴巴的要,戶部摳摳索索的不給,兩位八旬尚書就差住到對方家裏要債了,這還不算,禮部尚書還暗戳戳地遞話,說讓我們都察院好好查一查戶部的貪官污吏,這不是變相的鏟除異己嘛,太後過個壽,我們都察院都不得安生。”
江逾明聽他一口氣說這麽多話,也看得出他确實是憋太久了,想到杜衡最近經手的差事,便問:“那些孩子還沒找到?”
“你怎麽知道?”杜衡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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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你方才絮絮叨叨的那些事,都不歸你管,可你卻細數得清清白白,想來是又聽熱鬧去了,而且大抵還聽了不止一日,你這般有閑心,只可能是手上的事沒辦好,只能靠這些打發時間。”
“沒找到,可以說是音信全無。”杜衡被他說中了,仰天長嘆,“你說仇齊到底什麽毛病,整個奉京就這麽點大,就幾個孩子還找不着了……”
“只怕是真找不着了。”
杜衡被他一句話,說得垂頭喪氣:“方才那些什麽壽宴,還是手下吏胥跟我埋怨的,天可憐見,我是真閑。”
江逾明也幫不了他:“且等等吧,若是真有不妥,只怕會有異端出來。”
“……也只能如此了。”
兩人朝宮道外走,全然沒看到後頭兩個直直看着他們的人。
陳子酬扶着陳鵬從宣政殿出來,遙遙看到那兩個人影,陳鵬問:“那人可是修遠侯嫡子?”
陳子酬跟着看過去:“是江逾明和徽州的杜衡。”
“杜家在徽州也是大家了。”陳鵬走下漢白石階,“江逾明便是先前林家中意的女婿?”
陳子酬微微揚眉:“應該是吧。”
“江逾明的女人,如今落到了你懷裏,這事辦得不錯。”陳鵬笑起來,面上都是褶皺,他眉心有一顆黑色大痣,整個人看着其貌不揚,“不管那事是怎麽鬧出來的,但既然鬧了,林家那女兒你也收了,也是時候該議親了。”
陳子酬無所謂道:“孩兒明日就去下聘。”
“叫上媒婆,到底是大世家,還是莊重點好。”陳鵬囑咐道。
陳子酬一口答應。
最後陳鵬又說:“把你小娘也叫去,整日在家裏好吃好喝地供着,也該動動了。”
陳子酬立馬笑了:“行。”
傍晚,江逾明坐上回府的馬車。
長箋坐在一旁低聲彙報:“昨日去淮安伯府鬧事的兩人,就是焦氏在破廟裏遇到的,焦氏把他們撺掇走後,自己也離開了,但大抵是因為不小心在廟裏露了富,走時,破廟裏好幾個流浪漢跟了出來,把她身上的錢全搶了,還把她一只腳給打瘸了。”
“昨日那兩人從府裏離開後,去了哪?”
長箋一臉為難:“……這個小人沒查到。”
“再去查。”江逾明說完這句,見長箋一個勁兒地偷看他的手,于是,江逾明動了動袖子,“看什麽?”
“沒有。”長箋立馬扭頭。
雖然世子的袖子蓋住了,但他敢确定,世子的手腕上,有個牙印!
其實不只一個,江逾明今日起來換衣裳時,看到肩上還有一個,都是昨晚姜辭咬的。
這日夜,江逾明坐在床角看書,姜辭很久沒看到他看書了,一時覺得新鮮,沐浴後,走過來坐在他身側,問他在看什麽。
江逾明向她展示書名:“最近搜羅到的游記。”
姜辭對傳奇小說感興趣,聞言,擠到他身側坐下。
兩人挨得極近,低頭看書時,姜辭的頭發會不時掃過江逾明的下巴,惹得他總垂頭看她,看得多了,索性就把人抱進懷裏。
姜辭把書舉起來,兩人襯着昏黃的油燈一起看。
冬日天冷,坐在一塊兒倒是暖了不少,看到有意思的地方,姜辭便靠在他懷裏笑,或是念出來給他聽。
時間無聲無息地過得很快。
江逾明低頭看書,沒看一會兒,思緒就飄了,剛剛沐浴完,姜辭身上很香,今日應該還用了牛奶,整個人身上都是奶味,他不用低頭,就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看到她的曲線,以及脖頸處的一片嫩白。
他問:“今日出門了嗎?”
姜辭仰頭看她,眼底裏有點點的燈火:“沒有,怎麽了?”
“不是說想去茶樓嗎?”
“啊……”姜辭拖了個長音,仰頭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給他看,“遮不住。”
江逾明看了過去,只見她手指指着的地方,上頭有兩個紅痕,它們疊在一起,像個心一樣。
他想到自己手上同樣遮不住的咬痕,又問她:“明日要出門嗎?”
姜辭捧着書說:“還不知道……怎麽了嘛?”
江逾明按了按她脖子上的吻痕:“別出了。”
“為何?”
江逾明沒說,低頭在她側頸上又吮出一個新的,顏色比昨日的還紅,他一臉正經道:“顏色淡了,補一下色。”
姜辭哪能被欺負,撲上去,咬了回來。
游記被棄在了地上,兩人相擁着,接了個纏綿悱恻的吻。
這日,兩人睡得都早,夜色悄悄靜了。
入冬後的黑夜,比水還靜,今日無風,連樹梢輕晃的聲響都無,小池泛不起漣漪,裏頭倒映出的影子,乖乖不說話。
不知時辰幾何,這夜更聲遠了,平日清越的長音在某刻顯得特別凄厲,像是正滌蕩在山澗的巨響,猛然被洪水沖散,斷續殘聲裏只剩嘔啞嘲哳。
江逾明睡得不安穩,半夢半醒間,感覺有人在抓他的衣襟,在領子收得越來越緊時,他醒了過來,還沒來得及睜眼,便感覺到懷裏的人在抖。
姜辭的眉頭皺得很緊,額上一層薄汗,抓着他衣襟的手,如霜月一般冷白。
他探指勾開她的後領,後背已經濕了。
江逾明解開了姜辭的一顆扣子,把冷汗散了散,擔心她會着涼,便一邊輕撫她的後背,邊輕聲叫她的名字:“阿辭……”
“阿辭。”
“阿辭乖……”
“乖乖……”
“……”
到底叫了幾聲,已經記不清了,姜辭在睡夢中忽然睜開眼時,眼底全是驚魂未定,她直直地看着江逾明,半晌才确認自己在哪。
她坐起身來,擦了把自己額上的汗:“我吵醒你了?”
“沒有,我自己醒的。”江逾明跟着坐起來,沒有點燈,安靜地等她平靜下來,用手幫她擦汗,“做噩夢了?”
姜辭閉着眼睛喘氣:“……魇住了。”
江逾明沒說話,取了衣裳給人換:“換個衣裳,不然該着涼了。”
姜辭還有些懵的,這會兒聽江逾明說什麽,都說好,以至扣子解開一半,才發現自己沒有避開人,欲蓋彌彰地轉過去。
江逾明原本已經移開目光,但聽到聲響又轉了回來,隔着月光掃過去,剛好看到姜辭後頸上那顆紅痣。
她又問:“要換小衣嗎?”
夜裏不适合問這種問題,江逾明輕咳一聲:“濕了嗎?”
“……濕了。”
“那就換。”江逾明又去衣櫃裏給她找,她的小衣薄薄一片,材質比一般衣裳要柔軟很多,也不知這麽一小片,到底是怎麽穿起來的。
兩人無聲地坐在月色裏,重新又睡。
江逾明把人擠到角落裏,像是要把所有噩夢擠開,到最後,直接把人抱到了身上。
姜辭側耳聽到他的心跳,心神漸漸平穩下來,沒一會兒,便又睡着了。
這一覺很短,沒過半刻,醒得遽然。
姜辭心跳很快,在幾次平複呼吸後,忽然開口:“逾明,房頂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