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味道如何
時近天昏, 日色空蒙,青石板路上蒙着一層潮意,未結冰的池塘泛了點點漣漪。
杜衡端着茶站在窗前, 杯盞上一縷茶煙和外頭的雨霧相映成趣,他嘆:“還真應了那句、一場秋雨一場寒……今日這雨一下, 回頭這天就更冷了。”
空惆悵了一番, 他回首見江逾明還在那伏案疾書, 便問:“快下雨了,還不走?”
江逾明沒擡頭:“你先走吧。”
杜衡撥着茶蓋喝了一口, 全身都暖了:“我府裏的馬車馬上便到,我繞個路, 送你一程?”
“不必。”
不知為何, 杜衡今日鐵了心要捎他一程,又勸:“你我多年好友, 不必見外,一段路而已, 走不走?不走我走了?”
“嗯, 告辭。”
“嘿……”杜衡被江逾明這再三推辭整樂了,“你還真是……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 就不能讓我送你一回?不帶這麽不給面子的吧。”
江逾明這才擡頭看他,半晌:“我有人接。”
“誰會來……”
話音剛落,外頭煙雨朦胧處又有車馬駛來, 杜衡隔着煙籠寒水看到一個梳着婦人髻的清麗美人從馬車裏探出頭。
杜衡愣了會兒才認出那人是誰,喃喃:“你夫人來接……你啊?”
還沒說完, 原本坐在那垂頭寫字的人已經不見了。
官署門前, 雨霧染濕了青石階, 姜辭還沒探出身子, 就被江逾明按了回去:“下雨了。”
“那你怎麽不打傘?”姜辭退回去坐好,看他發鬓上沾了水汽,便用帕子給他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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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明:“不是很大。”
還好不是很大,姜辭道:“我打個傘進去,也就幾步路。”
江逾明被帕子拍了臉,就說:“我已經出來了。”
今日晨起,江逾明把人吵醒了,于是乎,姜辭不高興地勾着他的手,不讓他去當差。
江逾明看她眼睛都沒睜,側躺在榻上,烏發淩亂,似是昨夜睡得很好,臉蛋上一點粉色,襯得她膚色瑩白、朱圓玉潤、兩靥生花。江逾明想親她一下,卻被人先察覺了,在他俯下首時,仰頭啾了他一口。
這一吻很輕,像是蝴蝶飛落貓咪的鼻尖停了一下,便又飛走,姜辭用話趕他:“去吧去吧。”
江逾明隔着簾子看了她一會兒,才去換衣裳,剛換完,姜辭便醒了。
她滾到榻邊看他:“你何時下差?”
“申時。”江逾明理了理袍子,“怎麽?”
姜辭趴在榻上宣布:“我去接你,然後請你去陳記吃燒雞。”
“好。”
江逾明換好衣裳,一擡頭,見姜辭還在看他,微微側頭:“怎麽了?”
“沒怎麽。”姜辭趴在那兒,看他好看——江逾明站在晨陽旁,将本不明顯的日光遮了七分,整個側影都是模糊,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娴熟地穿衣,細陽從身上一一掃過,他有冷眉星目,也有溫潤面色。
其實姜辭最喜歡看的還是他的腕骨,衣擺下垂時藏在袖間,動作時才會若隐若現地露出骨節分明的手腕,有力又好看。
江逾明被她看得不自在,走過來:“要起嗎?”
姜辭擡眸,他一臉疏朗,她收了色心:“……拉我,我就起來。”
江逾明把人抱去梳洗。
馬車外,雨開始下了,雨聲沙沙。
姜辭把帕子收好:“我讓雲秋去陳記訂了桌,點的是蜜汁燒雞、西湖醋魚、水煮牛肉和椒炒海螺……你是不是都沒吃過?”
江逾明就道:“吃過醋魚。”
姜辭就笑:“那不是我吃的嗎?”
“跟着你吃的。”
姜辭拍拍他的肩:“那你今日多吃些。”
“好。”
兩人進了陳記,小二便把菜上齊了。姜辭讓江逾明先吃魚,魚涼了不好吃,江逾明卻嘗了個遍,水煮牛肉是辣的,姜辭不能吃,基本都是他在吃。
姜辭看他也不是不能吃辣的模樣,便問:“我看你也不是不喜歡吃,怎的平日都吃得那麽素?”
“從小常跟娘一起用膳,時間一長,便習慣了。”江逾明說到這,補充道,“我娘食素。”
怪不老吃涼拌藕片,不過:“爹呢?爹看着可不像只吃菜葉子的人。”
“我小時候跟我娘在一起的時間多。”
“為何?”
江逾明給她夾菜:“我和爹在一塊兒,娘總挑剔我們,數落我和爹笨手笨腳,其實主要是說爹,因為爹做錯了事,總往我身上推,我娘就說爹把我帶壞了。”
江逾明這樣的性子,竟還是被帶壞了?姜辭不由得想起當初绾媽媽和她說的那些事,想來夫人和侯爺年輕時,還是一對歡喜冤家。她甚至能想到夫人批評他們爹倆時,江逾明冷漠看爹的表情,活像是被爹連累了。
兩人難得在外頭吃飯,這一頓用了許久,主要是姜辭想吃,江逾明不讓,姜辭眼巴巴看着,江逾明只能代替她多吃一點。
用完膳,姜辭要付賬,不想小二一臉殷勤地進來後,對他們行了一禮,高興道:“兩位貴客今日的飯錢已經結過了。”
姜辭聽完一愣,問他:“誰結的?”
小二猶豫半天說不清,到最後:“那人說夫人大抵是不想聽到他的名字。”
此這一句,姜辭便知道是誰了,一時間沒說話。
江逾明也沒吭聲,只是将碎銀放在了桌上,意思是結賬。
二人下了酒樓,雲霜和馬車已經等在樓下了。
就走過去的功夫,兩個衣衫褴褛的老人攙扶着打雲霜面前過,行禮後說了什麽——
“姑娘,淮安伯府怎麽走?”
雲霜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淮安伯府?”
其中的男人重複念叨了一遍這個名字,确定沒說錯:“是的,淮安伯府。”
雲霜側着身子指路:“往東再走一裏,北拐兩個巷口,再走二裏路,捉摸個人問問,大抵就能到了。”
得了指點,老人鞠躬道謝,告了別。
馬車晃了一下起步,姜辭眼睛轉悠悠的,看看外頭,看看裏頭,看江逾明不啃聲,戳了戳他的手背:“怎麽不說話?”
江逾明把她的手捏進懷裏:“晚膳吃多了。”
好別扭的理由,姜辭抿了抿唇:“……那一會兒回去,我可以邀請你散步嗎?”
換往日,江逾明已經一口答應了,但今日他猶豫了一會兒,才答應。
姜辭在這個好裏,聽出了幾分恃寵而驕。
只不過這日到底是沒能散成步,兩人剛一進府,雲秋便低聲來報,說是城南方家的方夫人上門提親來了,而且提親的對象還是二姑娘,江漣!
那日從青山采梅下來,方潤賢腦子一熱,回到府裏,便去找了方全。
方全恰在書房,父子倆一見面,便說上了話。
方全問:“我聽你娘說,這幾日,你常和江家三小姐結伴出游,感覺如何?”
方潤賢麻了半邊身子,低聲道:“尚可。”
聽到這話,方全露出滿意神色:“三小姐呢?對你如何?”
“……挺滿意的。”
方全高興地捋了捋胡子:“不錯,是時候挑個良辰吉日,讓你娘去提親了。”
一句話,讓方潤賢止了步子,他站在方全身側,久久沒有出聲——他以為是那場大雨亂了他的心,可如今,那場雨散了,方潤賢再想,還是覺得江漣比江娴好,至少他長這麽大,還從未遇見過這般讓他心動的女子。
幾息之間,像是做個千萬個猶豫和決定,他道:“爹,我想娶江漣。”
方全一愣,倏然轉眸看他:“江漣是誰?”
方潤賢咬唇道:“……是修遠侯府上的二小姐,江娴的姐姐。”
“糊塗!”方全面色一下便沉了,“這還沒把人娶進門,就弄這些有為倫理綱常之事!”
事已至此,方潤賢也沒什麽好遮遮掩掩的了,他硬聲道:“爹,我一點都不喜歡江娴。”
方全真是氣不打一處來:“不喜歡?不喜歡你還日日同人結伴出游?!”
方潤賢臉上也是火辣辣的,心裏想的卻是那日他第一次約江娴出游,江漣那個若有似無、傷心錯付的側影,他攥着手,狠心道:“那并非我本心。”
“本心?你還有什麽本心呢?”方全戳着他的腦門罵,“你可要想清楚了,江娴她爹是修遠侯,她娘是淮安伯庶妹,淮安伯府馬上就要和陳家聯姻了,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出身,在京中絕對找不出第二個來。”
方潤賢也知,所以他悶不做聲。
方全看着自家兒子——方潤賢從小到大都是出類拔萃,在同齡人中還是翹楚,可他今日竟為了一個女子,忤逆他的父親,做出這樣的糊塗事來……方全長嘆一聲,到底是對這個兒子失望,多言無意,勃然拂袖去。
爹一走,庭院之中,便只剩方潤賢一人。
他獨立那處,想了許久,也知自己是沖動了,但說出去的話就像潑出去的水,沒什麽可後悔了,而且娶江漣這事,他不後悔。
因為這個不後悔,方潤賢在院子裏站了一夜。
方母不知在方父面前說了多少好話,可都是無用,到最後,只能來勸兒子。
“賢兒啊,你當真要為了個女子,得罪你的父親?”
雨後天寒,方潤賢站了一夜,已經神志不清了,他到最後都已記不清自己為何要站在這,只是這會兒聽見有人跟他說話,便道:“娘,我喜歡江漣。”
方母攥着帕子的手一緊:“你啊……”
“喜歡?你一個毛頭小子,知道喜歡為何物嗎?”方全在屋裏聽到這句話,忍不住推門而出。
方潤賢眼底盡是血紅:“……兒子不懂,但兒子現在只想要她一人。”
方全沒眼看這個沒出息的兒子,冷聲問他:“那江娴該如何呢?你讓我如何跟修遠侯交代?”
“……兒子今年一十有九,江娴不過一十有三,年紀相差太大,恐不合适,爹可以同修遠侯說,方家有意同江家結親,只要有适齡姑娘,潤賢一定八擡大轎,風風光光地把人娶進門。”
方全被氣笑了,冷哼開口:“你還真是想得周全!”
方潤賢第一次擡頭看爹,認真說:“爹,江娴真有那麽好?前段時日,淮安伯因為琉璃盞的事,得罪皇上,如今朝堂,誰敢跟淮安伯府交好?誰又能保證他們日後如何?”
“淮安伯想自救,想出了和陳家聯姻的法子,可陳家當真那般好嗎?這些年來皇上和陳家争鬥不休,若是此番我們與陳家攤上幹系,日後,方家還能有安生日子嗎?爹萬不要為一時痛快,站錯了隊啊!”
“你住口!”方全大喝一聲,面色難看,一是覺得被做兒子的教訓丢了顏面,二是怕方潤賢再這般說下去,惹禍上身,“愣着幹什麽,趕緊把少爺帶下去!”
這一句松口,像刮散烏雲的第一縷風,方潤賢長舒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笑,下一秒,整個人直直地栽倒下去。
方家又是一陣兵荒馬亂。
方母憂心忡忡、衣不解帶地照料了兩日,方潤賢才勉強醒來,可醒來的第一句話便是:爹不答應,他不吃藥。
事已至此,方父和方母還能不如何?總不能讓兒子去死……
老兩口商量了一晚,心覺兒子惹的禍,還得老子償。
姜辭坐在窄榻上吃藥,聽雲霜說完這事,覺得方潤賢還挺有擔當,說換親就換親,看來江漣選中的這人,還挺配得上她一番心思的。
只不過張姨娘和江漣是高興了,林氏和江娴還不知會鬧出什麽花樣來。
姜辭支着下巴,一邊叫雲霜盯着人,別惹出事,另一邊又等雲霜給她說熱鬧聽,沒坐一會兒,江逾明便從淨室出來了。
“在做什麽?”
“吃姜茶,聽熱鬧。”
江逾明用手背碰了碰她吃姜茶用的瓷碗:“味道如何?”
姜辭不說:“你自己嘗。”
江逾明看了她一眼,接過去,幫她喝了一半:“是甜的。”
姜辭見人都走了,便坐到了案幾上,把下巴靠在江逾明肩上,靠着他耳畔輕聲:“沒有你煮的甜。”
江逾明眸光一暗,捏了下她的腰:“乖乖吃藥。”
姜辭在心裏嘀咕了句,不上道。
她放開人,端着茶碗喝茶,眼睛卻在江逾明身上到處瞟,他剛沐浴出來,身上只着着中衣,衣帶系得松松垮垮,從某個角度看過去,若隐若現地可以看到一小片勁瘦的腰。
姜辭咬着唇,偷看了一會兒,悄悄把手伸進去,摸了一把。
江逾明瞬間垂眸看她。
姜辭有些心慌,面上還要裝不動聲色,在他腹肌上畫了個圈,才若無其事地把手收回來,然後故作淡定地把碗放好,想要開溜,畢竟這幾日,江逾明也不能把她如何。
誰知她這邊剛把碗放下,江逾明就扣着她的手,直接把人壓進了窄榻,又深又重的吻奪走了她的呼吸,姜辭一下就慌了。
剛喝完姜茶,姜辭整個人都是暖的,被江逾明這麽追着一吻,整個人都熱了。耳根下漫出的紅色漸漸下移,沒過一會兒,便被燙成了粉色,姜辭在幾個緩不過來的喘息裏,整個人亂成一片。
她退他便進,就這麽一路躲,江逾明把姜辭擠到了窄榻深處——那裏放着件軟衾,是姜辭剛脫下來還沒來及得收的,她被江逾明頂到那處時,軟衾蒙住了耳朵,才吻到一半,姜辭便濕了眼眶,輕哼出聲。
聲音太大了。
姜辭受不住,只得往江逾明身上靠,企圖逃開那糾纏,不想換來的卻是江逾明更深的奪取,兩人同是剛剛沐浴,如今擠作一團,氣息亂在一起,濃得勾人。
江逾明的手從她中衣的下擺探了進去,細細摩挲着她的後腰,她的肌膚太軟,每一寸都如脂柔滑,揉捏了一會兒,便讓人控制不住力度……
雨過清塵,冬日的夜色被染寒霜,可手按上那點朱紅時,姜辭依舊忍不住渾身一顫,眼睫微微顫開,卻不想這一睜,眼皮上那點殷紅便落進了江逾明的眼底。
兩人的呼吸更亂時,江逾明擡手捂住了她的眼睛,整個世界一下子黑了下來,姜辭的眼睛和耳朵再感覺不到其他,只有熱、甜的和江逾明。
吻到不知何時,眼尾一滴清淚滑落,喘息的潮濕裏有人開口求饒:“……我,我不行了。”
江逾明把人親乖了,出來時,輕咬了下她的下唇,才把人放開。
放開了也不敢看,用被褥把人團好,遮住那雙眼睛,轉身進了淨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