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平安勿念
姜辭和青勝蘭是在荊州認識的, 一個官家小姐,一個徽州富商,按理說不該相識, 可緣分有時就是陰差陽錯、捉摸不清……
姜父方到荊州,走馬上任, 一州同知并不比左都禦史來得清閑。
剛到荊州的第一個月, 姜夷如時常不在家中, 府中事務,全全落到了周氏手中。作為姜家唯一的嫡子, 又歷大災,姜溯變了許多, 從前天真稚氣的面上多了幾分堅毅, 整日早出晚歸,陪同姜父在官場上游走, 四處打點。
人生地不熟的,姜辭為了不給爹爹添麻煩, 日日待在家中, 閑來無事時,便是帶妹妹、看話本、下棋、帶妹妹……循環往複。
就在她閑在家中快要開出花來時, 大哥說爹爹給地方州府出了改良河道的主意,立了功,不少百姓到府衙門口感謝。
這消息一來, 家中郁結的氛圍一下輕快了許多,周氏露出了半年來第一個笑容, 那個月, 姜辭多得了二兩月錢。
姜辭第一次出門, 是為着爹爹的生辰。
因為被貶荊州的緣故, 家中鮮有喜色,便是姜雲生辰,周氏也只是私下煮了碗長壽面,給她買身新衣裳便算了。
如今家中氣氛好轉,姜辭便同大哥說,想出門給爹爹買個生辰禮,把爹爹的生辰好好過一過,散一散黴氣,除舊迎新嘛。
姜溯答應了,讓她帶着雲凜出門。
那時,雲凜剛來荊州,她擅用槍,日日在院子煉,姜辭在家中開花的日子,時常拿雲凜解悶,閑得發慌時,不是讓雲凜教她兩招,便是二人比劃比劃。
姜辭出門了。
除了剛來那日見過荊州繁華,這還是她第一次走進這座城。
不如奉京繁華,但也各有特色,街市上常有拿着一盆又一盆貝殼販賣的百姓,說是買貝殼,開珍珠。
姜辭聽聽就過,知道爹爹喜歡喝茶,特地去了城中最出名的茶葉鋪子,精挑細選了一大盒名貴茶葉,花了她大半年的月銀,她是存不住錢的類型,這些銀兩還是這段時日困居家中,好不容易攢下的。
誰料,剛一出門,一個黑影沖了上來,說時遲那時快,風殘雲卷一般,搶走了姜辭握在手上的荷包,還把她剛買好的茶葉給沖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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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辭氣憤不已,帶着雲凜去追。
不追不行啊,不追?這半年豈非白過了?
姜辭怒沖沖地擠着人群一路跑,闖過不少商販攤子,還撞掉了一排的風車,到最後,跌跌撞撞跑到城門口,便見那偷荷包的小賊已經被人制服了——
家仆模樣的男子從小賊手中拿走了荷包,轉頭遞給一個穿着青衣玉錦的貴公子,貴公子看着有幾分歲數,但模樣卻是風流倜傥。
貴公子一擡頭,瞧見兩個姑娘氣喘籲籲的停在他面前,眼神直直溜溜地盯着他手上的荷包,試探着問:“這是姑娘的荷包?”
姜辭喘着氣,無法說話,只能點頭。
那人好說話得很,不用她們多言,便把荷包還給她了。
姜辭後來想,許是她的模樣太狼狽,或是沒有哪家的小姐會這樣沒有規矩的滿大街跑成這般,所以那人才沒猶豫。
姜辭喘好氣,對他道了聲謝,随後從荷包裏掏出五十文錢,遞給了那個家仆,又對他說了聲謝謝。
那人樂了:“我也不是貪你這五十文錢,但給你荷包的人是我,姑娘這賞銀為何只給他,不給我?”
姜辭有理有據:“荷包是他幫我拿回來的,公子不過幫忙遞了一下,想來不值這五十文。”
“若不是我,他怕是沒有今日這個拿荷包的機會。”
姜辭聽出他的意思,語氣也不大客氣:“沒有你,也會有旁人,他是個好人,好人自當長命百歲。”
那人氣笑了:“行,他幫你搶荷包值五十文,我遞一下,怎麽着也值個一文吧?”
“不值,沒錢。”姜辭上下打量他,“看你的模樣便不像缺錢的,而且你這把玉扇,一看便知價值連城,比我家府邸還要貴。”
那人倒是看明白了,這姑娘就是摳門,不由得好奇,邊笑邊問:“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
姜辭沒告訴他,萍水相逢的人不需要知道名字,她問那個家仆:“你叫什麽名字?”
家仆沒應,只是擺手。
姜辭又要問。
“他是個啞巴,不會說話。”那人悠悠插話,見姜辭瞪他,還笑了一下。
“他叫阿無。”他打着扇子,自顧自地自我介紹,“我叫青勝蘭。”
姜辭從茶樓往下看,玉扇金絲,确是青勝蘭無疑。
可這人不是在徽州嗎?怎麽跑到奉京來了?
樓下。
掌櫃尴尬一笑,對着後來人抱拳行禮:“真是對不住,是這位公子先來的。”
蕭睿轉頭看了那人一眼,認出這人便是前幾日護送赈災銀進奉京的青勝蘭。
青勝蘭自然也認得蕭睿,朝他行了一禮:“蕭大人。”
“青公子。”
掌櫃賣貨多年,也是人精,見青衣公子先給大理寺的行禮,便知二位是認識的,而且青衣公子的身份似乎略低于大理寺的大人,這不就好辦了嘛,掌櫃頓時喜上眉梢。
“蕭大人怎麽忽然想要買這天絲雲錦?”青勝蘭故作好奇。
蕭睿移開目光:“天絲雲錦本就名貴,收藏而已,沒什麽特別的緣故。”
青勝蘭笑容玩味:“可是據我所知,年前蕭大人已經得過一匹天絲雲錦了。”
姜辭在樓上聽這話,十個手指按了響,這青勝蘭還是如從前那般令人讨厭。
蕭睿眸光微斂:“青公子對我的事倒是了如指掌。”
青勝蘭晃着扇子:“蕭大人這話就暧昧了,我只是對天絲雲錦感興趣罷了。”
蕭睿掀了掀眼簾看了他一眼。
青勝蘭悠悠開口:“畢竟,這天下所有的天絲雲錦,可都是出自,我的手。”
青家産業頗豐,其中最占大頭的,便是絲織業。
“天下雲錦,只出三匹,在誰手上,我都有數,所以方才我聽掌櫃說此處有天絲雲錦,不免起疑,生怕掌櫃不識真貨,是迷了眼睛。”
掌櫃被他這話說得汗涔涔地下,下一瞬,就聽蕭睿解了圍:“拿出來一看便知。”
掌櫃拿不定主意,偷偷往上瞧了一眼,見姜辭點頭,轉身進了內間,把雲錦拿出來。
青勝蘭垂眸看掌櫃手裏的貨,只掃一眼便知是真的,但還是上手翻到裏頭一寸,見邊角上赫然帶着一個标記,青勝蘭微微揚眉。
“确實是真的。”青勝蘭淡笑,“雖說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但凡事也得講究個先來後到,既是蕭大人先看上了,我也不好奪人所好。”
蕭睿沉默地付了賬,走之前還特意往上面看了一眼。
他出身大理寺,觀察人、物自是比旁人仔細些,方才掌櫃同他們說話時,兩次往上瞥,上面定是有人,只是從他這個角度看不到。
但不知為何,蕭睿冥冥覺得這人他一定認識,天絲雲錦宣揚兩日,此物本就名貴稀缺,定是不缺買主,而且就青勝蘭的話看,只剩這一匹了,應當更是搶手。
他得知消息抽空趕來,本就晚了兩日,對還能買到這事本就不抱希望,可最後卻是被他買走了,想來是在等他。
這人同他有關系,與青勝蘭之間,怕是也牽扯甚多。
蕭睿斂了眸,出了布莊,想着青勝蘭在奉京有人這事,得同江逾明說一聲。
布莊裏,青勝蘭數了數蕭睿留下的銀兩,也就二百兩,他可真便宜啊。
他拿起一兩銀子,抛到掌櫃懷裏,問:“給你這布的小姐,姓甚名誰你可記得?”
正主在樓上,掌櫃不敢吭聲,卻又聽青勝蘭道:“告訴她別這麽糟蹋別人的心意。”
青勝蘭說完,人便走了。
掌櫃像是木刻一般站在原地,什麽什麽心意,江夫人不是已經成婚了嘛?而且他方才好像聽着這人姓青來着?
掌櫃走神沒一會兒,看姜辭下來,堪堪回神,把銀兩全數交了,嘴裏支支吾吾:“夫人,那公子說……”
姜辭挑出十兩銀子留給掌櫃,說道:“不用理他。”
雲霜走到門邊見青勝蘭已經走遠了,低聲問:“夫人,青公子的事,可是要跟老爺說一聲?”
“讓雲凜跑一趟。”
“是。”雲霜點了頭,“夫人,現下咱們去哪?”
姜辭撿了個銀子:“今日掙了些錢,買衣裳去。”
前幾日看長箋收拾行李,翻出一件江逾明破了個洞的衣裳,她女紅不好,那衣裳只怕是不能再穿了,而且江逾明離了京,衣櫃便空落落的,看得人心慌,還是買些新衣裳,把它填上好,省得她日日都不敢去看衣櫃。
于是,今日格外財大氣粗的姜老板買了好多衣裳,除了壞一賠三,給江逾明買了幾件中衣,她又給自己添了好些秋裝。
回到府裏,姜辭叫雲霜把新衣裳收好歸置,可她一打開衣櫃,不由得愣住了,前幾日看還空了一大塊,今日卻滿滿當當了。
姜辭一驚,伸手去翻,竟全是江逾明的衣裳。
他一件都沒帶走嗎?
其實帶走了一件。
江逾明剛到潮州,馬車方停,一行人便匆匆到街道上去了解災民情況——夾道兩邊盡是難民,面黃肌瘦的老人護着孩子坐在巷角,手邊謹慎護着一個豁口的瓷碗,裏頭盛着半碗粥,但大多是水了。
不遠處,一個無人的木箱車攤邊,兩夥人打了起來,粥碗被他們遺在一旁,碗裏的粥水灑落,下一瞬,兩側的災民一哄而上,扒着地上的土,就是要吃糧——
杜衡看得揪心,路過難民時忍不住加快步子,上前拉住江逾明,低吼:“潮州到底有沒有糧?”
江逾明看了他一眼,也是深吸一口氣:“現在有了。”
這日忙到星夜高懸,才把分糧的法子定下來,等回到驿館安頓,夜色已經很深了。
潮州物資吃緊,江逾明和杜衡湊了一間屋。
雖然條件有限,但江逾明還是沐了個浴,洗掉了這幾日的舟車勞頓,再出來時,神色有些倦了,不想一擡頭,就見杜衡興致勃勃地站在窗前點蠟,鋪紙,磨墨。
“這是做甚?”
“寫信啊。”杜衡磨墨,“給我夫人報個平安。”
“今日剛到潮州,便忙成這樣,往後的日子怕是得連軸轉了。”杜衡歪着頭,“忙中偷閑,不如給夫人寫信。”
杜衡說着,擡頭掃了江逾明一眼,看到他正在疊衣裳,只是……
“你這衣裳怎麽破了?”
江逾明卻道:“已經補了。”
“破了便扔了呗。”杜衡笑呵着呢,轉念一想,心思忽然通透,“怕不是你家小娘子給你補的吧?”
江逾明淡淡道:“嗯。”
杜衡笑個沒完:“你夫人的針線,好是了得。”
江逾明不應他,把衣裳疊好,放進櫃裏。
其實杜衡早倦了,但還是覺得江逾明有意思,見他快要上榻歇息,邊喊他,邊翻手遞筆:“你寫不寫?”
護送他們前來的軍将中有他的親信,見他安置好了,自會給家中報平安,江逾明搖頭:“軍中自有人會給家中報信。”
“那怎能一樣?”杜衡瞅了他一眼。
“如何不一樣?”
都是平安。
“你就是只寫兩個字,也比旁人帶句話來得有用。”
江逾明不敢茍同。
杜衡直接舉例:“若是生辰,你是想聽全府的下人列隊給你說聲吉樂,還是想聽你家娘子給你說?”
江逾明一愣,想到自己生辰那日,廚娘同他說吉樂,姜辭也同他說吉樂,都是祝福,但好像确實不一樣。
“同樣的話,無關緊要的人說,和親人娘子說,還是不一樣的吧?”
江逾明猶豫半晌,接過筆,抽出一張信箋,落筆寫下四字——平安,勿念。
杜衡偷看了一眼:“勿念不能寫。”
江逾明睨他。
“想她才給她寫信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