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許久未見(一更)
“這是銅板, 這是碎銀。”江逾明從長箋那拿了些銀兩,他出門沒有帶錢的習慣。
姜辭掂了掂重量,不輕, 比她半年的月銀還要多:“是不是太多了?”
“只是小半個月的俸祿。”江逾明道。
“啊……行。”姜辭把錢收好,用手背拍了拍江逾明的肩膀, “回頭還你。”
“不用還。”
“那不行, 畢竟和離了, 親兄弟還明算賬。”姜辭說完這句話,轉身進了小春茶。
江逾明一愣, 在門口立了半晌,才進門。
小春茶樓不大, 上下統共兩層, 戲臺子在一樓,進去時, 正正是新戲開鑼,姜辭尋了個中間的位置, 剛坐下, 一擡頭見江逾明也跟進來了,不由一愣, 朝他招手,叫他過來。
待他坐下後,姜辭抹開扇面, 悄聲問他:“你怎麽進來了?”
江逾明:“你不是說想看嗎?”
姜辭很慢地眨了下眼睛:“……我以為你會在外頭等我,或者先回去。”
江逾明看了她一眼, 把目光轉回臺上:“無事, 我今日休沐。”
他這般說, 姜辭也不好再追問什麽, 安靜地看起戲來。
臺上唱的是《拜月亭》,窮秀才和大家閨秀的故事,是個愛情喜劇,氣氛輕松。
姜辭已經許久沒看戲了,上一次看戲還是十六歲的時候,那會兒家裏還沒出事,她整日跟着大哥不學無數,如今這般坐着,臺上一開嗓,倒是有幾分恍惚從前的感覺。
只是身邊的人,從姜溯,換成了江逾明,這讓她稍稍地有些不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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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戲是精彩的,她走神了沒一會兒便津津有味起來,唱到有趣的曲詞賓白時,忍不住發笑。這一笑,餘光裏瞥見江逾明——他安靜地坐着,坐姿端正,有種列松如翠的清俊,面上沒什麽表情,想來他也是第一次到這種小茶館聽戲。
一般高門大戶人家聽戲,要麽是在宮廷宴飲,要麽是家裏請了、養的戲班子,像江逾明這般出身板正的,家裏自然不可能養戲班子,長這麽大,看過的戲,大抵都是在筵席上,可能在宴上唱戲的都是角兒,放在整個大梁都是數得上名頭的,自然唱功了得,講究一開嗓便要豔驚四座。
但姜辭不大喜歡,一來是因為離得遠,看不真聽不切,二來是因為大家都端着。姜辭聽戲就是圖個熱鬧,她喜歡坐在茶樓裏同大家一起聽,覺得唱得好時,也會跟着喝彩,偶爾看賞幾個銅錢,這便是人氣。
所以在她見到江逾明跟進來時,眼前一陣恍惚,在她心裏,江逾明就不該來這種地方,她想象不出江逾明跟着他們一起高聲喝彩的畫面。
初見他,他是楊花三月下的一縷春華,素白的長衫下都帶着清冷月光,她從天而降對他已是驚擾,他連身上的熏香都與她、與這裏格格不入,這般想着,姜辭忽然覺得今日便不該進來。
她想看,江逾明出于禮節,不可能留她獨自一人在此,自己回府,這不合适,但他跟着進來,也不合适……姜辭心想,自己到底不是尋常那般的閨秀小姐,與他,到底還是不般配。
“這是做什麽?”江逾明忽然開口。
只見一個穿着粗布長褂的店夥計端着個漆盤走出來,姜辭回了神,同他說:“要看賞了。”
一邊說着,一邊忙摸荷包,想要掏銅板,還沒打開,就見江逾明已經把一兩碎銀放了上去。
店夥計緊接着高聲唱:“謝謝這位爺!”
店夥計走後,姜辭低聲問他:“為什麽賞這麽多?”
“那要賞多少?”
這一聽,便是沒有經驗。
但也正常,姜辭自己第一次來聽戲時,賞的比江逾明還多,江逾明這一兩碎銀花的算是有數了,其實這茶樓聽戲說書看賞,講究的是一個熱鬧,不圖你賞得多,意思意思幾個銅板就成,姜辭把這個經驗告訴江逾明。
沒過一會兒,換了戲唱,店小二再來時,姜辭卻掏了一枚碎銀。
剛被教育只能打賞銅板的江逾明看姜辭。
姜辭解釋:“我同你坐在一塊,你賞了一個碎銀,我也得賞一個碎銀,不然旁人笑話我。”
江逾明:“……”
過了一會兒,姜辭又賞了個碎銀。
江逾明又看她。
姜辭這回實在:“這是真唱得好。”
江逾明便知她是只知道理而已,賞錢這事,還是看心情。
就這麽連着賞了三回,唱到最後,江逾明都聽出那戲子唱不好,可姜辭依舊賞了,心裏不由好奇她的标準到底是什麽。
姜辭同大家一起拍手,主動說道:“這個長得俊。”
“……?”
就在這時,一個青衣長衫的清俊公子走了過來,在姜辭面前放了一壺茶:“方才便看到你了,整個奉京,能在這裏賞錢賞得這麽大方的,除了你也沒旁人。”
姜辭沒想過會遇見熟人,欣喜地起身:“邊宸師兄,好久不見。”
“姜辭師妹,好久不見。”
兩人都是行的書生禮。
邊宸是姜溯的同窗,與姜溯是舊友,久而久之便與姜辭相熟了,當初他們兄妹倆經常逃課,還多虧了邊宸師兄幫忙打掩護。
邊宸溫聲道:“當年一別,倒是許久未見。”
“這段時日一直在忙。”
“春老板知道你來,想請你過去說話。”邊宸向姜辭示意了不遠處,那是戲臺子的後臺,簾幕後,隐隐能看到一群相熟的面孔。
既是人家來請,姜辭不會推辭不去,左右不過幾句話的事,她轉身同江逾明用手示意了一下,擡步離開。
邊宸也是這時才注意到坐在姜辭身邊的這位公子,看穿着樣貌,便知身份不一般,尤其是氣質,有種郎豔獨絕的溫潤如玉,可不知為何,公子垂眸喝茶時,看他的目光卻有幾分說不出的涼。
邊宸不明所以,只以為他們只是湊巧拼了個桌,略略對他行了一禮,跟在姜辭後頭,也過去了。
從前姜辭常來小春茶,小小年紀又出手闊綽,一來二去,便和茶樓裏的小春戲班相熟了。
裏頭剛下場的那位,便是方才江逾明覺得唱得不好的,他是小春戲班裏年紀最小的,今日也是第一次登臺。
“小辭姐。”那人一進來,看見姜辭,語氣裏都帶着欣喜。
姜辭見他就笑,當初她離京時,他還不到十歲,如今個頭都快同她一樣高了:“綠蘿都長這麽大了。”
“最近一直在長個,吃得多,戲服穿了兩天,又得裁新的了。”春老板話裏盡是嗔怪。
春老板今年剛過三十,從前嫁過人,後來因為孕時小産,落下了病根,不能再孕,被夫家休了,綠蘿是她撿回來的孩子。
“沒錢吃飯便同小辭姐說。”姜辭拿出江逾明給她的荷包,抛起來沉甸甸的,動作潇灑,“小辭姐現在有錢了。”
春老板笑她:“如今我們姜大小姐也是出手闊綽,嫁進了修遠侯府,成了世子夫人。”
姜辭叉着腰笑:“往後有什麽困難,只管來尋我。”
邊宸站在一旁,沒說什麽,看着姜辭,眼裏帶着笑。
另一邊,江逾明見姜辭進了後臺,只能遠遠看到她的背影。
他大抵能猜出姜辭同他們是相熟了,他掃過一眼,這茶樓看着不大,生意也一般,姜夷如說姜辭聽一次戲便要把月銀花光,想來都是到這來接濟他們了。
但她很開心。
他坐在這,能看清她臉上的笑意。
所以,姜辭真的很喜歡聽戲,也有很多好友,但這些事,他一無所知。
江逾明還記得杜衡第一次見姜辭時對她的評價——這姑娘像一只燕。
她無拘無束,任性潇灑,但卻從來不是在他面前,她的笑,和她散在風裏的聲音,在嫁給他後,全都上了鐐铐。
他原以為他只是對她關心不夠,但其實他一點都不了解她,她這般的性子,一直拘在那四四方方的院子裏,如何能開心?
江逾明看着姜辭臉上的淡笑,忽然明白了她想要和離的心情,又好像知道了她在那一場夜裏,哭得心碎的委屈。
姜辭說過幾句話,知道江逾明還在等她,不好久留,便說下次再來看他們。
邊宸又要送姜辭,語氣随意地問:“成親的感覺如何?”
姜辭擡頭笑:“一切都好。”
“江世子待你如何?”
“待我,很不錯。”姜辭真心道,忽然問,“邊宸師兄可是成親了?”
邊宸面上的笑容一頓:“成親了。”他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孩子快兩歲了。”
姜辭也替他開心:“替我帶一聲嫂子好。”
兩人到了位置,邊宸見那位公子又在看他,笑問:“方才見兄臺出手闊綽,不知兄臺是哪位?”
江逾明起了身,剛想說話,姜辭卻先一步擋在了江逾明的面前,帶夫君來茶館聽戲,這事在姜辭這,怎麽聽怎麽像帶夫人逛了青樓。
而且,不知為何,姜辭不願讓人知道江逾明來茶館聽戲,她淺淺地笑了笑,和邊宸師兄介紹:“這是我,朋友……”
江逾明心跳一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