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最有用
那人說着話, 用手去撩虞婉的帷帽,驚得虞婉往後退了幾步。帷帽晃動間,露出小半張臉來, 男子得意,得寸進尺, 伸手又要去摘, 只是這回還沒碰到, “啪”的一聲脆響,手上吃痛, 緊接着指背發紅。
姜辭用竹扇打了他的手。
男子擡頭看姜辭,見她绾着婦人髻, “啧”了一聲, 目光裏露出饒有興致的打量,語氣輕佻:“小夫人, 性子挺烈啊。”
姜辭略擡鳳眼,這男子一身團雲紫灰長袍, 玉冠束發, 濃眉方臉,耳垂還長着一顆痣, 樣貌普通但氣度不俗,一看便知出身顯赫,她沉聲道:“還請公子自重。”
男子哼笑, 雙手抓着肚上的腰帶,臉上挂着兩團紅暈:“自重?小爺長這麽大, 還真不知自重二字如何寫?怎麽?小夫人打算教教我?”那人對着姜辭吹了個口哨, “若是小夫人願教, 在下随時, 掃榻以待……”
“放肆!”雲霜冷喝一聲,“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誰!”
男子聽到這話,笑出聲來:“這奉京城內,還沒有我陳子酬玩不了的女人。”說着,他往姜辭身上微斜,用力地吸了一口,調笑,“小夫人很香嘛……”
話音一落,只見姜辭身後一丫鬟突然上前,當胸一腳,把陳子酬踹退了幾步!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姜辭的丫鬟,雲凜。
雲凜是顧老将軍教養出來的丫頭,當年姜辭一家遷出奉京,雲凜便被顧老将軍送去了荊州,她不做端茶倒水的雜事,平日很少現身。
陳子酬本就醉着,被這麽一踹,整個人跌跌撞撞地站不穩,原只是退了幾步,可因為他缺乏平衡,站起身時踉跄幾步,直接摔在了大門上,“轟”的一聲,整個陳記紛紛側目。
這一腳一摔,陳子酬的酒氣散了三分,他咒罵着起身,一時間怒上心頭,捂着肚上的鞋印,想給姜辭一點顏色,誰知下一秒,一把短刃抵在了他的脖頸上。
是姜辭的扇子。
她問他:“清醒了嗎?”
陳子酬冷汗驟出,擡眸和姜辭對視,只見她眼底盡是無神,空洞又吓人,饒是陳子酬也有些禁不住,等他回過神時,已經點了頭。
陳子酬名字一出,姜辭便知他是誰——當今內閣首輔陳鵬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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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閣首輔陳鵬,是大梁幾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說是只手遮天也不為過;次子陳子酬為人更是乖張,吃喝嫖賭不算,強搶良家婦女之事也是時有發生,一般的世家子弟見到陳子酬,要麽同他交好,要麽便捏着鼻子繞着走,畢竟錢比不過人家,權大不過人家,玩也沒人家玩得花……
姜辭對他熟悉,還因為此人前世曾轟轟烈烈地追求林婉儀,一擲千金地為林婉儀買斷奉京雲杏香。
姜辭不想把事鬧大,趁他沒反應過來,便想帶着虞婉走。
誰知陳子酬抓了一把頭發,回過神來,霍然起身,沖過來要抱姜辭!
姜辭警覺,遽然閃身,但到底是沒陳子酬快,也沒想過他手勁兒竟這般大,直接把她的扇子給拍飛了。
姜辭的手瞬間紅了起來,吃痛,又要回頭,下一瞬卻突然被人攬腰帶走。
她驚呼一聲,一轉頭,發現是江逾明!
江逾明把人帶到自己身後,用身子擋住了陳子酬的視線:“陳大人酒醉,當街耍潑,就不怕明日禦史參你一本?”
陳子酬見來人是江逾明,讪讪收手:“原是江世子的小嬌妻啊。”
江逾明掃了他一眼。
“這可不能怪我。”陳子酬攤手,“要怪只能怪尊夫人落雁之姿,不好生在家待着,出來沾花惹草,遇上我還好,若是旁人,怕是沒我這般君子……”他說着,忽然笑了一下,“不過,尊夫人身上的味道,倒是和江世子一模一樣……”
江逾明皺眉,冷聲道:“聽聞前些日,陳大人因調戲宮妃之事被禁了足,算算日子,應當是今日才解的禁。”
陳子酬的臉色瞬間暗了下來。
萬壽節,宮宴。
陳子酬吃醉了酒,在禦花園裏見着一曼妙女子,以為是宮女,上前聞了一把美人香。誰知那美人膽小,當即尖叫了一聲,擡手給了陳子酬一耳光。陳子酬剛想怒,下一秒,美人轉了過來,兩人打了照面,陳子酬冷汗驟下——那竟是淑妃娘娘!
這等犯上之舉,本就叫人吓破了膽,可偏偏就在這時,皇上和陳鵬打道從禦花園過,兩隊人就這麽生生撞上了!
常敬廬倒臺後,陳鵬的地位水漲船高,一舉成了奉京最煊赫的權臣,這幾年冒得太過,已經隐隐有了功高震主的趨勢。陳子酬這事出的,無疑是在暴風雨的平靜之下,踩了逆鱗——連皇上的妃子都敢觊觎,謀逆造反還會遠嗎?
帝王卧榻,豈容他人鼾睡?
皇上自是震怒,當即要砍陳子酬的頭。
是陳鵬在宮門前跪了三日三夜,太後出面替陳子酬求情,皇上才放了陳子酬一條生路。
只不過他們前腳剛走,淑妃便被沉了井,當日在列的宮人全被鸩殺。
陳子酬因此禁足府中,直到今日才被放出來。
陳子酬眼底藏着陰骛的冷光:“江世子到底是都察院的,糾劾官員,辨別冤枉,消息倒是靈通啊。”
“分內職責,陳大人可能不知,都察院若是要查什麽人,便是尋常巷陌也不會放過。”
陳子酬臉色又是一變,看江逾明的目光越發冷,像是帶着劇毒的毒蛇,他挑起眉梢帶着笑:“還請江世子高擡貴手,放我一馬。”
江逾明沒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陳子酬在這一眼裏看到了警告。
把他們放走後,陳子酬只覺得通身晦氣,回席後,臉上的怒氣藏也藏不住,嘴裏喘着粗氣,下屬戰戰兢兢地開口:“公子,這……”
陳子酬抹了一把臉,惡聲道:“去查一查這個江逾明,我就不信他還能沒有把柄不成。”
下屬忙應,匆匆往外去。
誰知還沒出門,便聽一聲脆響——
陳子酬為人高調,平日若是吃酒不聊要事,便會直接坐在大堂,叫人們都知陳家的二公子在此。今日便是,他剛被放出來,自知什麽話也不能說,能喝個悶酒就不錯了,若是有什麽冤大頭不長眼沖撞了他,正巧省了他去尋旁人晦氣的時間。
四兩酒下肚,頭昏眼花,一擡眼看着個嫩粉色裙子的姑娘,不俏,看着柔柔弱弱,很乖,行動處手腕纖細,一看便很好折斷……
一壺酒從二樓的欄杆處掉了下來,角度不偏不倚,剛巧砸在了陳子酬的頭頂上,玉瓶輕薄,這一砸,直接碎了,酒釀淋了他滿頭。
陳家家仆一時間慌了神,忙跑上樓看到底是何人這般大膽,唯獨陳子酬不動,生生把手中的酒杯捏碎了。
路重剛從二樓下來,步子悠閑,把手背在腦後,見虞婉還在,伸手彈了下她的帷帽:“送你。”
虞婉看到是他,表情不大情願,但規矩地行了禮:“路大人。”
路重“嗯”了一聲,催她:“快些,我一會兒還要當值。”
“不必勞煩大人,我同江夫人一道……”虞婉話說到一半,轉頭,剛好看到江世子正拉着姜辭的手說話,原本想說的話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江逾明帶着姜辭她們出來後,先是看了她的手,她的手又小又嬌,這麽被拍了一下,現下還紅着,江逾明看得直皺眉。
方才他過來時,剛好看到陳子酬向她沖去,幸好她躲得快,不然還不知會發生什麽。
被江逾明這麽攥着手,姜辭其實也心虛得很,昨日他才同她說,在外走動不須瞻前顧後,今日她便把陳子酬給打了,這可不就是典型的得寸進尺、給點顏色上大紅?
姜辭怕江逾明訓她,等他先開口。
等了一會兒,江逾明倒是先開口了,問她:“你打他作甚?”
姜辭方才的心虛直接給江逾明這句話說沒了,什麽叫我打他?明明是他……!
千言萬語在一瞬,最後不能輸氣勢:“我就是打了。”
江逾明嘆了一聲,還想看她手。
下一秒,姜辭便把手收回去了,整個人也背過身。
虞婉趕緊過來:“小姜姐,我先走了。”
“你自己回去?”
路重微斂桃花眼,懶懶散散地對姜辭行禮:“江夫人好。”
虞婉指了指路重:“我同路大人一道回去。”
姜辭看着他們的背影,一時不知他們是怎麽認識的。
回去的路上,兩人都沒說話,姜辭一琇瑩院便進了廂房,江逾明想跟進去,就看到姜辭瞪了他一眼,關上了門。
這一關門,直到晚膳,江逾明都沒見着姜辭,想着不吃晚膳還是不行,便來尋她。
誰知一進門,就看到她坐在他睡的窄榻上,上頭已經鋪好被褥了。
姜辭見江逾明進來,立馬端起架子:“往後,我不叫你夫君了。”
江逾明一愣。
姜辭擡頭看他,冷聲道:“我們現在也算半個和離了,再叫你夫君不合适。”
江逾明:“……那叫什麽?”
“江世子?”還沒等江逾明表态,姜辭先否定了這個稱呼,覺得還是不能表達自己的生氣,“江……江逾明!”
生氣就要叫大名,她爹沖她大哥發脾氣,都是連名帶姓叫姜溯的,姜辭覺得滿意,仰着脖子看江逾明的态度。
江逾明卻是一怔,随即轉開頭,姜辭很少叫他的名字,只有哭的那次,聽到她又低又輕地叫過一次,這會兒再聽到,倒是有種說不出的滋味,江逾明碰了碰耳廓,催她:“來用晚膳。”
姜辭出了氣,同江逾明一道用了膳,睡覺的時候,想起今日江逾明同陳子酬說的那些話,明眼人一聽便知江逾明是戳着陳子酬的痛處了,但到底是什麽痛楚?姜辭覺得這裏邊有故事,不聽睡不着。
可她還在跟江逾明生氣,姜辭在榻上翻來覆去,聽到江逾明翻書頁的聲音,這人總是要睡前看書,什麽毛病?
不聽睡不着,姜辭高聲喊他:“夫……江逾明!”
江逾明原是坐在窄榻便看書,陡然聽到姜辭叫他,還愣了一下:“嗯?”
“陳子酬有什麽秘密?”
江逾明擡眼看了一眼長箋,長箋便帶人撤了。
“問這個做什麽?”
“我睡不着。”
江逾明不打算說,繼續看書。
姜辭被他弄得心急,一個翻身從榻上坐了起來,拖着長音叫他:“江逾明……”
無人應她。
姜辭又叫:“江逾明。”
“……”
“江逾明!”
“江——逾明……”
江逾明進來了。
姜辭喊他喊得跌倒,這會兒見他進來,起身坐好:“說吧說吧。”
江逾明也不知這種事怎麽同她講,但也不能說她是少不更事的小姑娘,他斟酌了用詞,道:“陳子酬的繼母,年歲較小,與他年紀相仿,陳閣老又年歲已高……”
江逾明只說到這,聰明如姜辭一聽便知是什麽意思。
無非就是陳子酬背着他爹,同自家繼母好上了。
“那尋常巷陌又是什麽意思?”
江逾明沒想過她這個都聽出來了,輕咳一聲:“挨着花柳巷的一條窮巷子叫石榴巷,裏頭住着許多孤兒流浪漢……”
姜辭一驚,吓得微微後仰,孩子都有了,這比話本還歷害……
江逾明無奈地看着她:“還要知道什麽?”
姜辭興致勃勃:“還有嗎?還有嗎?”
江逾明搖頭,過了一會兒,問她:“手怎麽樣?”
“哦……”姜辭把今日被打的手伸了出來,她手嫩,陳子酬那一巴掌下來,已經破皮了。
江逾明輕聲嘆,轉身出去拿藥膏,過來給她塗上:“下次不要動手,想要出氣,也有更好的方法。”
“……”姜辭吃軟不吃硬,被江逾明這麽溫聲一說,當即沒了脾氣,把心裏存的忐忑說了,“他不會尋你麻煩吧?”
陳子酬到底是陳鵬的兒子,陳鵬這些年位高權重,連陳子酬調戲宮妃的事都能輕易被放過,可見皇上對陳鵬還是忌憚的。
江逾明卻淡淡:“無事。”
姜辭覺得他性子溫吞,早晚得被人欺負:“你……他若是找你麻煩,你告訴我。”
大不了她跑回北郡找外公,快二十歲了,也不丢人。
“告訴你有什麽用?”
姜辭鼓了鼓腮幫子:“哦……我沒用,我只能打他一頓。”
江逾明把凝膠擦在她手背上,涼涼的:“你最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