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不明白
江逾明與她說完這幾句話後, 匆匆走了,徒留姜辭一個人坐在案前發呆。
她覺得不對勁,一是因為她覺得江逾明不可能這麽輕易地把和離書給她, 二是江逾明的狀态,雖然看着與平時沒什麽不同, 但她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奇怪, 昨夜怕不是還有什麽事是她不知道的吧……
姜辭支着臉, 想不明白。
與此同時,江逾明到了都察院。
杜衡剛巧從裏頭出來, 和江逾明打了個照面,驚訝道:“你回來了?”
江逾明看他神色匆忙:“出什麽事了?”
“蕭睿在他家湖山別院發現了屍體, 咱們快去看看。”
江逾明掃了杜衡一眼, 疑惑他語氣裏罔顧人命的腔調,像是看什麽熱鬧一般。
杜衡就道:“那人好似是自殺的。”
兩人啓程往湖山別院去。
湖山別院南苑的小石潭前, 圍着一群穿着大理寺官袍的人,江逾明和杜衡在侍從的帶領下見到了蕭睿, 兩人點頭示意。
衆人讓了條路, 他們走近一看,只見一黑衣人斜倒在石潭裏, 脖頸處濺出的血染上池壁,把石潭的水都染紅了,空氣裏血腥氣濃重, 潭中幾尾錦鯉翻了白肚。
傷口在脖頸上,很明顯的自刎而亡, 連兇器都明晃晃地丢在一旁。
蕭睿給江逾明遞來一封信, 是死者遺書。上面除了自述自己是自殺之外, 還說了自己因不滿雷呈霸道行徑, 被他當街斥責,起了殺心,就連到大理寺謀差事,也是為了尋機報複。
遺書倒是對所做之事供認不諱,如何設計殺害,為何殺害都交代得清清楚楚,這便是畏罪自殺了,很牽強,但蕭睿和江逾明都沒講話。
杜衡捏過那信,看了幾眼:“啧啧啧,這若是真的就有鬼了,為了報複謀劃這麽久,可見心機之深,臨了到頭說自己畏罪自殺,呵,反正我是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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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明卻道:“可以給雷侍郎一個交代了。”
杜衡驚掉了下巴,見蕭睿沒有異議,忙道:“不是,你們不會真信了吧?”
蕭睿點頭:“雷呈确實是他殺的。”
“就憑他這一紙遺書?”
“也不是,這人到大理寺之前就是幹镖局的,幫年萬三走過貨,江湖恩恩怨怨的正常,這事應當是受了年萬三安排。”蕭睿草草分析,江逾明蹲下身,從死者身上卸下腰牌。
杜衡可算聽出來了,他倆糊弄他呢!
這裏面肯定有什麽事,是他倆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他也知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等走得遠了些,才忍不住問:“你們是不是查出什麽了。”
江逾明把腰牌遞給杜衡:“你去查一查這個方刻。”
“行,我自己查。”杜衡一把拿過腰牌,對他倆有事不告訴他的态度嗤之以鼻,絮絮叨叨地罵,“我怎麽就跟你們這倆悶葫蘆搭上夥了呢。”
其實江逾明也不是不想同他說,而是這也只是他的猜測,并無确鑿證據,杜衡跑一趟,查一查,比較穩妥。
蕭睿看着杜衡的背影,問江逾明:“就這麽交差?”
“目前看,只能如此。”
蕭睿也知這案到此便算結束了,兩人各懷心思,沒多說什麽,相繼告辭。
江逾明和蕭睿不同路,離開南苑時,瞥見姜辭的大哥從小石潭那兒走開。
他站了一會兒,還是倒回去,掃了一眼屍體,确定是自殺無疑,随口問:“姜家大公子怎麽在這?”
“姜公子詩好,昨日詩會也來了,曲水流觞宴他位列在席,同幾位野老吃了酒,醉了,昨個歇在別院。”
這兩兄妹連喝醉都是一塊兒,江逾明微微颔首,又問:“方才他過來做什麽?”
“姜大公子過來看屍體,還捏着那人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對了,他還問這人是誰。”
江逾明皺眉,姜溯認識這人?然而,還沒等他想出什麽,出去的路上又看到了姜溯。
到底是姜辭的大哥,江逾明想着該上前打個招呼,剛走幾步,就見前面月洞門處站着個曼妙女子,好似在等人,是姜辭的大嫂曲文茵。
他還沒來得及上前打招呼,姜溯已經側頭同曲文茵說話了:“裏頭死的那人,我好似在哪見過。”
曲文茵用帕子捂着嘴:“不會吧……”
“小時我落水那次,不是被人推下去的嗎,好像就是那人。”
江逾明步子一頓,先前姜溯可不是這麽說的。
“這事得告訴爹。”
“夫君不是說爹知道嗎,還叫你不要管。”
……
再後面的,兩人已經走遠了。江逾明垂頭站着,覺得不對,上次回門,他問起姜辭身子的事,姜溯跟他說,他失足落水,姜辭為救他,在臘月寒冬裏下了水,因此受寒雲雲。可方才那番話,顯然不是如此——他早知自己是被人推下去的,而且聽語氣,姜夷如知道此事因果……
看來得找機會再去一趟姜府了。
快到傍晚時,江逾明回了都察院。
近來潮州旱情很重,皇上打算派官員到地方赈災,近日一直在為赈災銀發愁,光是籌錢還不行,誰去地方也是一件大事。
想到這,江逾明忽然覺得年鴻的事有了解釋,走到門口,遠遠看見杜府的下人,江逾明認得她,是杜衡夫人的貼身侍女。
那丫鬟見是江逾明,上前行了禮,說明來意。
江逾明同她道:“你家公子有事忙,目下不在都察院。”
丫鬟點頭,又拜托江逾明若是見到他家公子,記得告訴他早點回家。
江逾明颔首,進了官署。
這一等,快到晚膳,杜衡風塵仆仆地從外頭回來,看到江逾明時還愣了一下:“你怎的還不回去?”
江逾明翻開公文下一頁。
杜衡累得步子踢踢踏踏的,在官署裏到處走,終于見着一個有水的茶壺了,對着嘴喝了一大口,額上全是熱汗:“可是讓我查到了。”
“方家從前是幹镖局的,快倒閉時,年萬三救過他們一命,可也就一次,那次過後,到底是破産了,一家老小散了場子,到奉京來另謀生路。他家不算富裕,院子都是租的,可就是這兩日,說要離京!”杜衡氣喘籲籲地坐下,夏末的天最是難受,不僅熱,還悶,也不知何時才能下場大雨涼快涼快,“我打聽了一圈,那些鄰裏都說他家得了一筆天外飛財。”
杜衡見江逾明的茶杯空了,想給他滿上,結果江逾明頭都沒擡,抓走了自己的茶杯:“茶壺送你。”
“你要不要這麽嫌棄我!我沒碰嘴!”杜衡生氣,“說吧,你查到什麽了,還跟蕭睿打啞謎,真是一家人……”
“查到的,方刻都已經寫在遺書上了。”
“行了,別唬我,你就直說背後那人是誰吧。”
“這兩年,年萬三冒得太過,先是借糧馬道向皇上示好,現今潮州旱情嚴重,皇上又着急赈災糧,年萬三肯定會出力,兩項功勞算下來,功不可沒,南方茶場之事,皇上自是願意給他面子,可有人卻見不得他好。”江逾明把茶杯重新放回桌上,“有人上來,便會有人下去。”
杜衡好似想起什麽,一拍掌:“前些年你到循州都察,鏟掉了一個董恩明,當時和董恩明勾結的那個鹽商叫什麽來着?青勝蘭!若不是他倒打一耙,董恩明指不定死不了呢!”
當初江逾明收到循州販私鹽的消息,便是這個青勝蘭出賣的。
也不知這個青勝蘭是怎麽搞的,一面和董恩明走鹽,一面發現局勢不對,在董恩明反應過來之前,反咬董恩明一口,堪堪在那次清查中躲過一劫。
“我以為他的家産都上交國庫了!”杜衡驚訝,“這人足智近妖,怕是想借着南方茶場的事東山再起。”
“那日我問你竹簽殺人的事,你讓蕭睿驗屍了嗎?”
“他說他去查。”
“然後呢?”
“他還沒告訴我!”杜衡憤憤。
“……”江逾明難得有些無語。
“那簽子是獵戶打獵用的,我覺得能殺人。”杜衡找補道。
江逾明繼續之前的話:“青勝蘭見風聲不對,早早從董恩明那退了,家産上繳國庫,換自己一命活,如今茶馬道這麽搶手,青勝蘭想東山再起,便只能靠南方茶場。可此次年鴻進京,白銀萬兩,這便是赈災銀,他誠意如此,偏偏青勝蘭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這些商賈都這麽狠嗎!”杜衡納罕,“總不能他連雷呈都能買通吧,都說商賈背靠大員才能穩吃紅利,他的靠山就是雷勇嗎?”
江逾明睨了他一眼,沒被他套話。
“跟你這人真是沒聊了,擠一句說一句的。”杜衡長嘆一聲,換了個問法,“那雷呈為什麽還會死?他不是替青勝蘭殺了人嗎?”
“誰說雷呈的死是青勝蘭幹的。”
“還有人?還有人!”杜衡腦袋都要熱暈了,“能直說嗎?”
“這事到這裏,便是三起命案,若是要查,雷勇首先避嫌,刑部不管用了,這事便輪到大理寺和都察院,可雷勇到皇上面前鬧了一場,如今這案子上達天聽,咱們說了不算。”
江逾明重新找了個茶壺泡茶。
“咱們說了不算,可這事還是得咱們跑腿,皇上指哪咱們跑哪……皇上……皇上!”杜衡突然坐直,冷汗下來了,磕磕巴巴道,“是我想的那個意思嗎?”
難怪江逾明不直說。
官署靜了下來,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他們兩個,杜衡捧着茶壺,好半天才開口:“晚膳都快過了,你還泡茶,今夜不回去了?”
江逾明一頓。
“你不是說家裏有人等你嗎?”杜衡打趣道。
“……”現在沒有了。
江逾明燒着水,慢慢道:“你夫人傍晚前派人到都察院尋過你。”
“壞了!今日我夫人生辰!”杜衡一個激靈起身,急急忙忙走到門口,又被江逾明叫住,“在方刻一家離京前,你再去打聽打聽,七年前,他們是不是也收過一筆路數不明的銀款。”
杜衡擺手,表示自己知道,人走得影子都沒了。
夫人生辰……姜辭的生辰在冬月……
江逾明這日在都察院多待了一個時辰,茶都熬幹了,才起身回府。
從前家裏有夫人,也沒時刻惦記着回家,現下和離了,倒是惦記上了。
姜辭坐在暖閣邊,将那和離書翻來看去,不知什麽心情,江逾明真答應她和離了,可她為什麽覺得不真切呢?
江逾明到底為什麽會答應她和離?
昨日她吃酒之前,心情确實不好,難不成她喝醉時,把江逾明罵了?
應當是不能夠,但除吃酒之外,還發生了什麽?
姜辭撐着臉,坐在暖閣上想不明白,忽然一個激靈——昨日江逾明同林婉儀見了面,他們還相談甚歡。
一個是和林婉儀見面,一個是她酒後失了規矩,兩個在一起,夠和離了吧?!
不過,江逾明竟這麽喜歡林婉儀?這一世,他們成親才不過二十日啊……
姜辭看着和離書上的“一別兩寬,各生歡喜”,越看越不是滋味,越看越覺得意有所指,這男人當真薄情。
可說他薄情,今日又說讓她不要歸家,言之鑿鑿地替她着想,這又是什麽意思?
萬不是為了以後,讓她幫他們遮掩一二吧……
姜辭坐了直,鳳眼眨得忽閃忽閃的。
前世,江逾明把林婉儀請到家裏之後,一口答應了她的和離;昨日詩會,江逾明同林婉儀見了一面,他又同意了,這回還直接給了和離書。
這麽絕決地同她一刀兩斷,還能是為什麽,只能是為了跟林婉儀表明心意了。
你看,今日連晚膳都不回來吃了,這不是劃清界線是什麽?
姜辭懂了。
夜裏,江逾明回來。
一進門,便看到自己的被褥被移到了暖閣上。
他看了看被褥,又看了看姜辭,她睡在了榻外側,那原是他的位置:“我睡外面?”
“嗯哼。”
“為什麽?”
姜辭舉着和離書:“我們和離了。”
江逾明頓了下:“……不是還有一年嗎?”
“早晚得離的。”
确實如此,江逾明接過姜辭遞來的枕頭,去了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