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重生了
從小山下來後, 溫以清去南苑聽詩,兩人便分開了,江逾明想着姜辭和江素卿應該到了, 便去尋她,誰知剛從九曲回廊過, 便見一青裙女子迎面走來。
那女子不是旁人, 正是林婉儀。
她對江逾明行了禮, 端出一副俏皮可愛的模樣,語氣親近:“不知江世子可還記得我?”
江逾明微不可聞地皺了眉:“……淮安伯府的林姑娘, 姜辭的表姐。”
林婉儀不想他竟連自己的名字都沒記住,猝不及防被噎了一下, 用力勾着嘴角, 勉強對江逾明笑出來:“先前端午燈會,江世子救我一命, 又送我回府,不知世子可還記得?”
江逾明糾正她的措辭:“淮安伯府恰與都察院同路罷了。”
“不論如何, 婉儀多謝江世子救命之恩。”林婉儀再一次介紹了自己的名字。
“不必客氣, 你與姜辭是姐妹。”
“……”
一句話有意無意,不知是在提醒林婉儀, 他是她表妹夫,還是在說他是因為姜辭才出手相救。
林婉儀的目光暗了半分,語氣更熟稔, 江逾明給一寸,她便進一尺:“聽聞今日詩會, 表妹也受邀在席, 表妹夫可是要去尋她?我亦許久沒同表妹說話了, 不如同道而去?”
江逾明剛準備颔首, 又想起方才溫以清同他說的話。
溫以清所說的那些閑言碎語與他以為的不同,他确知端午的事在奉京流傳,人販子的事當以警戒,說起這事,提到他和林婉儀并無不妥,畢竟當初事發之時,他們二人,都是當事人。
流言剛起那會兒,他還聽杜衡提起過,言之鑿鑿傳的确實是端午燈會孩童被拐賣一事,也是正因如此,他聽過之後,才沒往心裏去,還想着讓百姓傳着引以為戒也好。
他思慮周全,卻不曾想事情竟會傳成這般模樣……
他到底與姜辭成親,該是潔身自好,此事是他思慮不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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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逾明想完,不由得蹙眉,當初姜辭進門,他看她神色,總覺得有些郁郁寡歡,分明強笑,言辭裏卻總是無所謂的模樣,也沒同他說過什麽。他以為她性子如此,相熟了便會親近些,卻沒想過久而久之,兩個人之間,光是看眼神,便知隔着一層。
這便是起因嗎?
江逾明不敢确定,但若是真的,她再反複經此一遭,定是不能愉快,她近來腸胃不好,大夫說要保持心情舒暢,他便道:“不必。”
“表妹夫是不打算去尋表妹嗎?那表妹夫想……”
“你我男女有別,不便同行。”
“……”林婉儀面上笑意一僵。
這男人當真是油鹽不進,去年奉京傳出姜夷如要歸京的消息,林婉儀便慌了,這兩年她借着同姜辭是表親的緣故,好不容易和江逾明見過一面,不想還沒什麽進展,姜辭便要回來了。
林婉儀左思右想,覺得不行,得做些什麽,至少得和江逾明搭上話。
她打聽到江逾明端午巡查的時間,特意在長安街弄了出拐賣孩童的戲碼,給自己做足了心地善良又楚楚可憐的好印象,江逾明果然出手相救。
人販子被帶走後,林婉儀借着驚心,哀求江逾明送她回府,江逾明也答應了。
可她萬萬沒想到,端午佳節,長安燈會,她這麽好看一個姑娘在身邊,江逾明看都沒看一眼,就派了個侍從伺候她,自己一直和那什麽大理寺右少卿說着奉京城防軍務,一點不知情知趣。
林婉儀覺得不滿足,嚷嚷着要買花燈,說是她今日出門,就是為了買花燈的,江逾明和路重停下來等她,她又借機說自己的荷包在方才救人的時候掉了,問江逾明要半錢銀子,誰知,江逾明竟說他沒帶!
最後若不是她家嬷嬷趕來及時,她都要在燈鋪前把臉丢盡了。
這一遭,雖沒什麽進展,好在兩人總算是說上了話,而且他還送她回府了!林婉儀稍稍滿意了些,在姜辭歸京後,把這消息散播出去……
她那小表妹同她娘一樣,高傲得很,林婉儀總聽她娘說自己在顧家過得不好,爹娘偏愛幼女,自己不得寵愛雲雲。因着此,林婉儀更是覺得姜辭知曉此事後,萬不會嫁給江逾明,再者她身份這般低微,三年一過,江逾明斷看不上她。
只是她萬萬沒想到,他們兩人,竟是一個願嫁一個願娶,而且現下看來,江逾明對姜辭還很上心。
林婉儀恨得牙癢癢,她早便喜歡江逾明了,比姜辭還早,憑什麽讓姜辭搶走?萬事都要有個先來後到,這麽芝蘭玉樹的如月公子,只能是她的。
江逾明同林婉儀沒什麽好說的,剛想走,忽然又停了步子:“林姑娘。”
林婉儀剛換上笑容,就聽江逾明說:“去年端午後,奉京傳出些不好的流言,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啊……無事,他們也是說着玩的。”林婉儀甜甜一笑。
江逾明卻道:“江某在職都察,流言太多,恐影響聲名。”
“況且江某已有家室,若是以後有人問起,還請林姑娘幫忙澄清。”
林婉儀再也笑不出來,怔然片刻,答:“……知道了。”
江逾明道了謝,不再多言,告了辭。
***
主仆二人出了湖山別院,雲霜揉着眼睛問:“夫人,咱就走了嗎?”
姜辭用手擋住眼睛:“嗯,這日頭曬得困了。”
“不等大姑娘嗎?”
姜辭捏了一把她的臉,說她不懂事:“素卿有蕭世子送。”
雲霜又問:“那世子呢?夫人不等世子嗎?今日都沒見着世子……”
姜辭頓了下,笑,人家有美人相伴,哪還想得起來她啊:“不等了,我累了。”
“哦,那咱們現下回府裏……”
姜辭卻道:“不回府裏。”
“那去哪?”
姜辭從雲霜手裏拿過那兩瓶青杏酒:“找個地方吃酒去。”
少詹事府裏,虞婉聽到是姜辭拜訪,整個人都是驚訝的。
虞婉和弟弟虞謹在府裏不受待見,被主母分到了南院,這南院比丫鬟下人們住的排房還清冷些,平日鮮少有人來,兩姐弟像被所有人忘了似的。
姜辭來時,虞婉在做繡品,她靠着這些補貼家用。
“江夫人怎麽來了?”虞婉在門口迎姜辭,她只有一個丫鬟,躲懶不知躲到哪去了。
“來找你吃酒。”姜辭把雲霜留在了外頭,自己提着酒進來,“別叫江夫人,還叫小姜姐就好。”
虞婉給姜辭清了張桌子出來:“……我不會吃酒。”
“我知你不會吃酒。”姜辭坐下後,自顧自給自己滿上。
她不是來找虞婉吃酒的,她就是自己想吃。
下午她站在湖山別院門口,想找人吃酒,想來一圈,竟發現自己連說得上來的朋友都沒有,前世的心思全花在侯府和江逾明身上,猛地想找個地兒待着,竟是無處可去。
姜辭自嘲一笑,不知自己竟混成了這模樣——回姜府肯定不行,爹和大哥大嫂會擔心的,素卿正和蕭世子濃情蜜意呢,哪顧得上她?思來想去,便只剩虞婉了。
“今日蕭國公府辦詩會,小姜姐沒去嗎?”
“去了,這酒便是我贏回來的。”姜辭給虞婉也滿上,豪氣地同她碰了一個,“我請你喝。”
虞婉兩只手捧着酒杯,被姜辭碰了一下,酒灑出來大半。
青杏酒雖是果酒,喝着也辛辣,姜辭第一次喝酒,一上來也是豪氣幹雲,悶了滿杯,喝完辣得吐舌頭。
虞婉看着姜辭笑,沒問她為什麽吃酒,知道姜辭是不開心了。
她沒有娘親,自己在深宅大院裏過活,還要拉扯弟弟長大,心思自然比一般人敏感些。
姜辭很少不開心,虞婉就沒見過姜辭有不開心的時候。
大梁是從先皇開始鼓勵女子上私塾的,到了正聞帝這,女子念書便稀松平常了,尋常百姓疼女兒,也會花錢讓女兒念幾年私塾,遑論高門富貴子弟。
虞夫人雖不待見虞婉,但到底是正經人家,還是讓她去的。
虞婉便是在雲糾書院認識的姜辭。
姜辭為人大方磊落,與一般的閨閣女子不同,她時常在她身上看到風意,後來知道那叫潇灑,從曠遠的北郡帶來的。
她第一聽說姜辭,便是她在書院放風筝,風筝線斷了,一陣風吹,風筝掉到了夫子頭上,姜辭被罰抄十遍《儀禮》。
能與她相識是因為有一陣,奉京流行鬼怪傳奇,書院中有些不學無術的公子哥愛學着說,又愛裝神弄鬼,虞婉膽子小,府裏又沒人管她出,休沐時便不敢一人回家。到最後還是姜辭和她大哥到書院來“抓鬼”,才把她送回去。
再後來,姜辭還帶她扮鬼吓人,這是她長這麽大以來,做的最出格的事。
姜辭一直喝酒,也不說什麽話,虞婉便一直陪她,偶爾催到她,她便會抿一小口,姜辭不會勸酒,也不會喝酒,兩個人就這麽喝着,已是星辰高懸。
喝着喝着,姜辭倒在了桌上,臉頰紅紅的,虞婉以為她是醉了,想給她拿個毯子,誰知姜辭忽然一骨碌捧着臉擡頭,問她:“你喜歡過什麽人沒有?”
虞婉搖頭,她還沒到及笄的時候,而且,以她的出身,好像也沒資格喜歡別人。
“那,那你以後,千萬不要嫁給一個你喜歡的人。”
“為什麽?”
“因為,會難過……不喜歡就不會難過了。”姜辭諱莫如深地說完,一滴眼淚砸了下來。
她難過嗎?難過的。
為什麽?
只能是因為喜歡江逾明。
能嫁給他的原因,她知道嗎?
她知道的。
他有喜歡的人,她知道嗎?
她知道啊。
所以為什麽還要喜歡?
姜辭也不知道。
一個人,一杯酒,看不懂,但看着看着,就哭了。
與此同時,江逾明在侯府等到夜幕,都沒等到姜辭回來,廂房外,只剩下雲秋和雲若兩個丫鬟。
“夫人呢?”
“夫人去了虞大人府上。”
“哪個虞大人?”
“虞少詹事,夫人和少詹事府的庶五姑娘是好友。”
知道去向便好。
江逾明同林婉儀說完話後,去尋姜辭,卻發現人已經走了,他以為她是回了府裏,回來的路上,還特意去買了糖葫蘆,不想她人根本不在。
現下聽雲秋這般說,他只當她是詩會遇到好友,去旁人府上做客了。
這一等又是一個時辰,藥溫了再溫,涼了又涼,等到了長箋的匆匆跨門而入:“少詹事府差人來,請您去一趟……”
江逾明眉心一蹙,這麽晚沒回來:“出什麽事了?”
長箋汗顏,低聲道:“虞家五姑娘說,夫人醉了。”
江逾明來接人時,整個少詹事府都戰戰兢兢的,虞婉把江逾明請到自己的院子,讓主母叫人散了。
虞婉扶着姜辭起身,姜辭的臉紅撲撲的,江逾明倒是不知她還會喝酒,這會兒聞到酒氣,問虞婉:“喝了多少?”
虞婉把玉瓶倒過來,一滴不落,這便是整整兩瓶。
江逾明道了謝,把姜辭抱上了馬車。
馬車行到侯府,更夫剛好打更過,整個街道靜悄悄的。
江逾明用帕子給她擦臉,看到她臉上的淚痕,愣了一下:“能不能走?”
姜辭乖乖坐着,抿唇像是回味,側臉有一點弧度,這是好不容易養出來的肉,她擡頭認了認江逾明,便說:“走不了了。”
江逾明讓人都撤了,舉着燈籠,把姜辭背起來。
姜辭醉得不清,手搭在他的脖子上。
今夜的風不算涼,吹在人臉上很舒服。
“今日都做了什麽?”
姜辭被自己的長發弄得癢,在江逾明的背上蹭了蹭:“和素卿投壺,蕭世子還作了詩,然後他們和好了,我高興,還吃酒……”
“是你勸素卿和蕭睿和好的?”
姜辭醉了,聲音都黏糊糊的:“是啊。”
江逾明問她:“那你怎麽什麽都不和我說?”
前世的流言,姜辭一定不高興了,但她什麽都沒說,他不知這件事讓她難過了多久,但今日跑去吃酒,應當是想起前事了。
姜辭反問:“我哪有不和你說?”
江逾明順着她:“……嗯,沒有。”
姜辭哼哼:“你也不和我說。”
“我什麽不和你說?”
“你什麽都不和我說。”
兩人繞口令一般說了半天,姜辭忽然攀上江逾明的脖子,在他耳邊嘆聲:“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江逾明心弦一顫:“你說。”
“我重生了。”
不遠處的風,忽然停了。
江逾明站在院子裏,好久沒動,又輕又輕地問:“然後呢?”
“重生之前,我們說好和離的。”姜辭聲音委屈,“可現在我們說好的和離不作數了……我不開心。”
“為什麽不開心?”
姜辭捂着他的耳朵,在他耳邊小聲道:“因為我想同你和離,很想很想……”
江逾明感覺自己的心口被人踩了一下,他張了張口,好久才找到聲音:“為什麽想和離?”
“因為你喜歡的……”
還沒說完,姜辭打了一個嗝。
江逾明沒聽清,問她:“我喜歡什麽?”
“你喜歡大豬蹄子……”姜辭嘟嘟囔囔的,“我不喜歡大豬蹄子,你還逼我吃,我不喜歡你了。”
江逾明先是松了一口氣,随後忽然笑了,他就知道不該和一個醉鬼計較。
誰知,姜辭抱着他脖子的手又緊了緊,把臉埋在他頸邊:“江逾明,我真的好想和離。”
抱着他的手那麽緊,可說出的話,卻把他推得那麽遠。
姜辭說着說着就哭了,嗚嗚的聲音散在風裏,那麽小,卻聽得他肝腸寸斷。
“……我答應你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