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芍藥解語
姜辭歇了聲,蹲在榻邊有一瞬出神,她感覺到有什麽在動,可她站在荒原之上,四處迷茫。
那一日,江逾明睡了多久,她便在旁邊待了多久,不知不覺昏黃落幕。
廂房很靜,鶴爐裏的熏香很淡,既安神又清爽,她待得莫名,連夏日的燥意都散了一半,靜水流深裏,姜辭忽然想起第二次在書院見到江逾明的場景——
逃課被姜父發現後,姜辭乖了一陣,姜溯慫恿逃學也不去了,規規矩矩地在書院習字靜讀,像書香門第的閨秀似的。
姜溯的同窗都說姜辭轉了性,玩笑似的說要跑去看熱鬧,姜溯嗤之以鼻,撂了一句話:“裝呢。”
确實是裝的,姜辭不規矩慣了,哪能說好好念書便能好好念書?這不,堅持了沒兩日,便升了降旗,口裏還振振有詞,說是實在困得不行,走路都是飄的。
誰知,就這麽回頭趴下打盹的功夫,瞳孔一縮——江逾明坐在她身後。
幾乎是一瞬,姜辭的瞌睡全跑了,轉身的動作比她翻牆還快,陡然挺直的脊背帶着大寫的刻意。這是她第二次見江逾明。
很近,近在咫尺,就坐在她身後,夏日蟬鳴清脆,楊柳微斜窗牖,雨過天晴的塵葉香重也清新,她在這雜陳中,想到了江逾明的眼睛,漂亮的丹鳳眼,深幽黑亮的瞳色,不知會不會在不經意間掃過她的後頸……
姜辭立着書,捧着臉,暗自紅了耳廓。
翌日上學,姜辭特意找了個江逾明身後的位置。
她記得那日也是個好天氣,雀鳥落上窗檐,夫子難得不說四書五經,講了游記,她刻意又不刻意地看着江逾明,心思全在九天外。
姜辭很喜歡看江逾明的背影,玉帶環腰,挺拔勁瘦,身形颀長,墨發如瀑,光是看着,便覺得心神安定——她看爹時不覺得,看大哥更不覺得,只有看江逾明有這種感受,她很喜歡這種感受。
姜辭看得出神,不想課畢前,江逾明忽然回頭看了一眼。
一陣稀裏嘩啦,姜辭好不容易立在案上的書卷倒了,她連忙扶起把自己擋住,心口砰砰的跳,等她大着膽子再看回去時,江逾明已經轉回去了,像是沒回過頭一般。
之後的幾日,姜辭一直坐在那個座位,聽夫子講學,替大哥抄書,看看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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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來,江逾明坐到了最後一排……
“怎麽沒走。”
不知何時,江逾明坐了起來,像是睡得太沉又沒睡夠,神情還有些迷離,見姜辭蹲在旁邊,把她扶起來,讓她坐在榻上:“一直蹲着?”
姜辭站起身才發現腿已經麻了,這會兒坐在榻邊,小幅度地動:“我怕有人進來,撞見夫君青天白日的睡覺……若是有人問,便讓雲霜說是我在睡,我喜歡睡覺……”
姜辭越說聲音越小,江逾明坐在她身後,剛起身,身上暖融融的,溫度不遠不近地貼在她身後,是讓人很舒服的溫熱。
“嗯。”江逾明還沒睡醒,聲音低低的,擡手壓了下她的發頂:“沒人說我。”
姜辭晃着的腳停了。
“為什麽喜歡睡覺?”
這問題真叫人回答不了,姜辭別過頭,說:“不知道。”
“之前叫你用早膳,是不是很勉強?”
“還行。”
“以後不叫了。”
姜辭覺得他今日很好說話,跟着軟了下來:“……偶爾可以叫。”
“嗯……腿好了?”
姜辭頓了頓,慢吞吞地答了聲:“嗯。”
江逾明看了眼天色,道:“該用晚膳了。”
姜辭跟着江逾明出了廂房,晚風一吹,醒了大半,她站定,眼底還有幾分淺笑:“夫君先去,我突然想起還有東西落在素卿那兒了。”
江逾明簡淡如柏的目光在她面上停了一瞬,之後淺淺收回,應了聲好。
小憩後,江逾明精神好了不少,心情卻沒放松下來,這份心情在他等了姜辭兩刻鐘後,隐隐急躁,他從沒有過這樣的心情,覺得有什麽東西快要抓不住了。
雲霜只能去找夫人。
誰知剛出琇瑩院,便看到夫人把頭靠在門上,整個人恹恹的。
雲霜還沒見過夫人這般模樣,快步上前:“夫人在這裏作甚?世子還在等夫人用膳呢……”
話音還沒落,姜辭把頭靠在了雲霜肩上,喚她:“雲霜。”
雲霜一怔,夫人上一次做這個動作還是在荊州,那時夫人的心很亂,雲霜也跟着亂,像是采到松果無處藏的小松鼠:“怎麽了夫人?”
姜辭閉了閉眼:“我不想用膳。”
雲霜松了一口氣,原來只是撒嬌,輕聲哄道:“世子在等夫人呢,叫奴婢來尋夫人回去。”夫人這個狀态,就是要哄,“廚房今日做了好些夫人喜歡的菜,芋泥香酥鴨,西湖醋魚……”
姜辭無力地嘆了口氣,她知道她是不能不去用膳的。
“知道了,就去。”
江逾明見她進來,目光在她面上轉了個圈:“出什麽事了嗎?”
“沒有,只是方才走路太急,累着了。”姜辭調了調狀态,笑着問,“夫君,我聽素卿說芳菲院這幾日很亂,三姑娘怎麽了?”
江逾明收回目光:“江娴讓月見到大理寺買通人,把孫嬷嬷毒啞,剛好碰上雷侍郎之子雷呈出事,大理寺把她請去大理寺問話了。”
“雷呈死了?”
江逾明點頭。
“孫嬷嬷呢?”
“孫嬷嬷沒事,那人打算下手的時候,讓路重抓住了,路重是大理寺右少卿。”
這人姜辭還是知道的,是奉京有名的纨绔,比虞婉弟弟還要頑劣些,但人也是真有本事,破案了得,功夫了得,樣貌也出挑,長得比姑娘還白。
姜辭點頭又問:“江娴被請去大理寺問話,這豈不是說她做的事都被蕭世子知道了?”
江逾明蹙了眉:“被知道?”
“她喜歡蕭世子。”說完,姜辭才覺得自己腦子是糊塗了,竟和江逾明說這種女兒家的私房話。
江逾明倒是不覺得有異,接過話頭:“是知道了,過兩日詩會,蕭世子怕是要和素卿談一談。”
他說的是江素卿,看的卻是她。
姜辭垂下目光用膳,避開了江逾明的試探,仿佛他在說的不過是一件尋常事,而不是兒女情長。
姜辭挑挑揀揀,晚膳用得少,只用了一碗湯,幾塊鴨肉。
用完膳後,姜辭又說要去芝蘭院,和江素卿挑詩會的衣裳,匆匆告辭。
她一走,屋裏頓時靜了下來,江逾明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什麽。
夜色悄悄地暗了,姜辭泡完腳後,進了裏室,江逾明已經在那看書許久了。
到底三日沒見,乍然看到江逾明坐在榻邊,還是有些不适應。
姜辭到榻上睡好,江逾明放了書,問她:“要睡了嗎?”
“嗯。”
江逾明吹了燈。
姜辭仰面躺了一會兒,不舒服,翻了個身,背對江逾明。
這一夜深了許久,蛙鳴換了好幾次,姜辭卻一直醒着,心跳聲很吵很快,煩得人無眠,好似心口糊了一團線,勾纏連繞,她想分開,卻越理越亂。
她自認不是喜歡糾纏的人,當初離京也确确實實動了退婚的念頭,可多年的心意終究是放不下,繡了十幾個荷包,左思右想還是決定要送。
芍藥之語結情又是別離,她以為的離京,再無歸期,一朵芍藥也不算逾矩。
可到荊州那日,是奉京快馬加鞭退還的定親信物。
一送一還,山河千裏,定情不過如此,所以荊州三年,她時常想起他。
回奉京前,姜辭想過他會變心,流言蜚語她不是沒聽到,她也做好了江逾明退親的準備,可依舊沒有,聘禮送到府裏,結結實實把她吓到了。
當時的她只覺得情深意重不過如此。
她什麽都沒問,嫁進了侯府,紅妝十裏,江逾明一次沒有負她。
為報此情,姜辭事事上心,盡善盡美,不想看他為瑣事皺眉,也生怕自己讓他有一點的不滿意,他公務繁重,她操持家裏,往日裏相敬如賓。
姜辭累嗎?她是累的,但她一直以為他們能這麽走下去。
姜辭的娘親過世得早,她對感情沒什麽概念,所有的喜歡都是茶樓梨園裏話本子給的,喜歡便在一起,不喜歡便分離,他們磊落又幹脆——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她一直覺得就該如此。
可如今自己親歷了一回,才明白什麽叫戲子無情。
磊落和幹脆的背後是會痛的,沒人告訴她。
江逾明喜歡的是旁人,他們應當分開,姜辭自以為做得很好,她抽刀斷水,卻發現水更流……
姜辭慢慢縮了起來,指尖用力得發白,腹中隐隐作痛,冷汗涔涔地出,到最後,疼得青筋若隐若現。她忍了半晌,到底是忍不住,鬓發在枕上輕蹭,卻奇異地覺得痛快,只是若這痛能早點來便好了,痛得早些,說不定就能分不清到底是痛還是悸動。
這晚,江逾明沒由來地睡不踏實,淺眠間隐隐感覺到身側幾次緩慢的翻動,他感覺到身上的被子在跑,又等了一次翻動:“怎麽了?”
姜辭沒應他。
他知道姜辭還醒着。
襯着月色,江逾明看到姜辭的背影一聳一聳,他微不可聞地嘆了一聲,伸手把人摟過來,誰知姜辭忽然倒吸了一口冷氣,後背盡是濡濕的汗。
“不舒服?”江逾明皺了眉,起身要叫大夫。
姜辭在那陣痛中,抓住了江逾明的手,發頂往他胸口上蹭,難耐又虛弱。
“不要……”
喘息裏,江逾明看清了她慘白的臉色:“是哪裏痛?”
姜辭沒說,一直抓着江逾明的手不放。
作者有話要說:
胃疼。
快離了。
書院躲貓貓那段,男主視角會再寫一個~~
感謝 言寺 同學的地雷和營養液哦,撒拉嘿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