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哼哼唧唧
江家是個獨戶,到了修遠侯這一脈,只有江玄和江進亦兩兄弟,雖然人丁單薄,但兄弟倆都是頂出息的。
江進亦十五歲那年,北疆蠻族犯亂邊境,禍亂四起。
兄弟倆聽聞亂事,毅然參軍——青澀莽撞的男兒刀背染血,目露堅毅,數十年間英勇威名傳遍大梁,累累功名,封侯拜相,金玉銀箔,騎馬過斜橋,滿樓紅袖招。
可自認本是天驕子,奈何天驕不奈何,世事無常終須定,人生須定卻無常。
一場戰事,北陽西落,日懸草白。
北疆蠻族再度進犯,長刀直指奉京,江玄挂帥揮師北上,終一去無回,與夫人戚氏戰死沙場。
那時,江玄與戚氏成親不過三載,正是新婚燕爾,濃情蜜意,可就是這麽一對沙場鴛鴦,淪落喋血,除了滿身戰損的屍骸,便只剩一個兩歲大的女兒。
姜辭第一日敬茶時,坐在江進亦下首的,便是江玄的女兒,江素卿。
大爺和大夫人戰死後,江素卿便寄養在江進亦名下。江進亦與兄長感情深厚,兄嫂身故後,更是對江素卿視如己出。修遠侯沒有嫡女,江素卿便是侯府嫡女,府中人便稱江素卿做大姑娘。
白晝相接,春秋相替,一轉眼十四年光陰将過,江素卿到了二八年紀,正是相看人家的時候。這事半年前便開始忙碌了,只是姜家歸京倏然,這事便暫時擱置了。
如今江逾明已經成婚,江素卿的婚事也該拾起來。
而與江素卿定親的人衆人也不意外——蕭國公府的世子,蕭睿。
當年江進亦奉旨到北郡迎兄嫂歸京,江素卿便是蕭睿抱着進城門的。
雖然十數年裏,兩人交往不多,但若說江素卿和蕭世子是一對,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畢竟這兩人早就傳出指腹為婚的佳話了。
麻雀停于篾下,斜陽拉出細影,這兩日天燥,姜辭坐在廊下燒菊茶,還沒等到水沸,便聽下人說,少詹事府的庶五姑娘求見。
庶五姑娘?雲秋眉頭一蹙,這是哪門子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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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霜看她藏不住表情,伸手掐了一把她的臉:“規矩點,虞姑娘是夫人的客人。”
雲秋小雀似的蹦開,用手蓋住臉,乖乖說:“知道。”
少詹事府裏的庶五姑娘是自己來的,跟着她的丫鬟早不知道跑哪去了。
像是怕沖撞貴人,虞姑娘進門前,特意在月洞門那探頭看了一眼,嫩黃色的襦裙露出一角,粉色發帶飄飄,她才十五歲,生得跟豆蔻似的白嫩可愛,一雙狗狗眼,圓溜溜地看人,惹人疼惜。
雲秋看她那雙眼睛,心一下就軟了,尴尬地摸摸鼻子,把人請進來。
姜辭請她落座,把剛好的菊茶斟出來,濃香袅袅。
虞婉把竹籃放在案上:“姐姐新婚,本不該打擾,但有些事,又覺得應說與姐姐知。”
姜辭擡眼,眼皮上那顆紅痣一閃而過:“你說。”
“今日府上三姑娘設宴,請奉京六品以上的貴小姐吃茶,我應邀在列,臨別前,見三姑娘戴的耳墜,當是蕭世子送給江姑娘的。”
這江姑娘,自然指的是江素卿。
姜辭有幾分驚訝:“你怎知?”
“舍弟頑皮,前兩日在白玉堂佘了一批玉石,我拿着銀錢去還賬,剛好看到蕭國公府的侯管事在采買,那對耳墜子恰在其中。”虞婉徐徐道來,她雖面容青稚,但話語與眉眼間,卻帶着和模樣不相符的成熟。
她怕姜辭不信,又說:“那對耳墜子是白玉堂的新貨,掌櫃特意給侯管事留的,我站在旁側聽了許久,不會看差。”
姜辭不是不信虞婉,只是忽然想到她的弟弟可不是一般的頑劣。
虞婉的娘親出身歌女,嗜酒成命,剛把他們生下來,就差人送去了少詹事府,問虞大人要了筆贖身錢,出了京城,沒回來過。
有這樣一個娘親,虞大人怎可能重視這倆孩子?況且他也不缺孩子。
這麽些年,虞婉在虞府,一直都是自生自滅,那個小她半個時辰的弟弟,也靠她照顧,可以說沒有虞婉,她那個弟弟早不知道在哪裏被人打死了。
姜辭把斟出來的茶放在她面前,漂亮的丹鳳眼眼尾很長,虞婉之所以告訴她這事,便是因為蕭世子救過她弟弟一命。
“蕭世子是好人,我不想他和江姑娘因此生了嫌隙。”虞婉的意思很明了了。
可姜辭擡手壓在籃子上,直接道:“我并不打算阻止。”
虞婉眉心一蹙:“姜姐姐……”
“你來侯府赴宴,自是和江娴相熟,應當知道她是喜歡蕭世子的吧。”
虞婉謹慎地點了頭。
“江娴是什麽性子,你應該也清楚,你越是不讓她幹,她便越是逆反,日積月累的壓抑指不定會釀出惡果。”姜辭眉心倏地松開,粲然一笑,“所以啊,任她胡來好了。”
送虞婉走後,姜辭去了一趟北苑,回來時,看長箋候在院門前,行禮與她說世子為友人踐行,不回來用晚膳了。
姜辭不明所以,從前江逾明不回來便不回來,也沒差人說過什麽,怎的今日還特意告訴她?
不過這樣也好,上回同江逾明說了子嗣的事,他驚訝過後就沒別的反應了,回門時也奇奇怪怪,這可不行,她今夜得好好想想法子,明日再試試。
沐浴後,姜辭披着外衣從淨室出來,心想趁江逾明不在,霸占整個床榻——前世兩床被是江逾明提的,但那也是半年之後,如今他們新婚,姜辭找不到理由要兩床被子,可睡一床被,她又覺得別扭。
然而,姜辭還沒來得及上榻,雲霜端着水盆進來了:“夫人,泡了腳再睡吧。”
“七月天氣還熱呢,泡什麽腳?”姜辭不解。
雲霜把水盆放在地上:“泡腳睡比較舒服,是少夫人教奴婢的。”
一聽是大嫂的話,姜辭便沒多說什麽,乖乖坐下了。
水盆裏除了熱水,還放了艾葉生姜和紅花,淡淡的藥香飄出來,姜辭覺得這味道好聞,泡着舒服,那點不高興便沒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嬌氣得很,怕冷又嫌熱。
泡完腳,雲霜又幫她用溫水洗了腳,姜辭終于能上榻了。
悶黃的油燈被吹滅,姜辭體虛,天一涼便容易手冷腳寒,夜晚常因為手足涼而睡不着,但今日不知是不是因為泡了腳的緣故,躺進被窩時渾身暖融,連入睡都變得輕松了。
近來的琇瑩院靜得很,沒有夏日聒噪的蛙聲,沒有風過樹梢的悉索,連麻雀都不叫了。
蜻蜓飛過池塘蕩過幾道漣漪,江逾明回來了。
屋中油燈盡滅,四周沉寂,和記憶裏的畫面奇異的契合,他在院中站了一會兒,輕手輕腳地去了淨室。
落下帷帳時,江逾明鼻尖微動,在這方小小的天地裏,聞到了姜辭身上香氣——他身上也有一樣的味道,是沐浴後皂角的香氣,那味道本來很淡,可經過被褥一捂,濃郁了許多,一個勁地往鼻子裏鑽,讓人心跳不平。
他今日喝了兩口青栀酒,現下卻覺得,不如這清香馥郁。
她一向喜歡用香。
江逾明安靜地躺下,沒過一會,果然聽到了熟悉的悉索聲,沒多久,姜辭的腳碰到上他的小腿。
今日是暖的了。
江逾明側頭看她,眼皮上的痣在暗色裏有點淡。
和離,規矩……
他以為這些便是她想和離的理由,可昨日聽她說身子不好,又從姜溯那知曉她小時候的事,後,知,後,覺,她的手換季就常是冷的,冬日裏手爐不離身,他從沒關心過她……
江逾明,你憑什麽不和離。
他閉了閉眼,誰知姜辭又靠了過來。
從前隔着兩床被,江逾明不知道姜辭睡覺不老實,如今睡在一張被子裏,才知這人有多不乖,明明覺淺,睡着後卻總哼哼唧唧地黏人,小小的呼吸跟貓兒似的,嘆在他鎖骨上,無辜又撩人。
做壞事的人睡得一臉天真。
也不知道吵醒了算誰的。
先養養好,再說吧。
作者有話要說:
小江:我活該沒老婆QAQ
還要壓字數小作者周四回來,周四正常更了~
謝謝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