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芍藥之語
姜家逢難,舉家赴荊,變故遽然,按理姜辭已與修遠侯府世子定親,可以不用南下荊州,但她還是去了。
她受外祖教養,不可能看家中落難,自己卻留在奉京享福。
決定離開奉京那日,姜辭特意帶了定親信物上門拜訪,當時見她的便是修遠侯。
江進亦早知姜辭會來,可見着人,便知說什麽都無用,收了信物,拍拍她的肩,囑咐珍重。
當時離京,姜辭做好了回不來的打算,所以臨行前,特意繞道去了江逾明的院子。
可惜兩人未能相見,最後,姜辭只好囑咐管事嬷嬷,幫忙轉交了一個荷包。
那時她剛學女工,荷包繡得不像話,送江逾明的那個,是十個荷包裏,模樣最好的,雖然比不上閨閣小姐做的,模樣也略微磕碜,但姜辭還是送了。
畢竟此去一別,萬水千山,歸期不定,再見無期。
姜辭還記得荷包上繡的是芍藥,她不敢太直接但也直接,女子退親,于男方也不太體面,她希望江逾明不要生氣——她之所以來,不是不愛,而是不能。
江逾明明白嗎?他天資聰穎,自然是明白的……
從姜家回來後,修遠侯派人把江逾明請去了書房。
姜辭便回了琇瑩院。
其實看到沅叔把人叫走時,姜辭是松了一口氣的,因為大嫂那番話,她對江逾明的心情有些奇怪——
姜母早逝,姜辭自小便是父親和兄長帶大的。
姜夷如是文人,不拘一格,閑雲野鶴,這樣的男人哪會帶孩子?更別提姜溯。姜溯只比姜辭大兩歲,自己都是個孩子。
姜辭四歲,姜母病逝,外祖大怮。姜父做主,把姜辭送去了北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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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郡曠遠,一望無際,一碧千裏的綠原,連綿不絕的山脈,成群的牛羊……姜辭成了藍天下,戴着草帽,趕羊的中原姑娘。
那幾年,她日日在草原上跑,滾過草,拉過弓,騎過馬,徹底忘掉了沒有娘親的悲傷……直到後來,外祖年歲漸長,姜辭也不再是黃發垂髫的小姑娘,外祖只得叫人把姜辭接了回去,也是那一夜深談後,姜父同意了續弦。
姜辭有了繼母。
女孩年歲漸長,有些話,有些事,還得娘親來教。
周氏剛進門那會兒,姜辭确實學到很多,慢慢更正了很多習慣,就在她以為這就是有娘親的生活時,周氏生下了一個女兒。
姜辭看到了周氏對姜雲的疼愛與呵護,才真正知道,一個有娘親的孩子,是怎樣的。
姜雲挑食,周氏便親手剝蝦添飯,哄她用膳,不管在哪,擺在姜雲面前的,永遠都是她最喜歡吃的菜,而姜辭也是那時才知,不喜歡吃的菜,是可以挑到娘親碗裏的……
每每看着自己面前姜雲不喜歡吃的菜,姜辭便會難過——她并不嫉妒,只是羨慕……那是一個沒有娘親的人,對有娘親的人的羨慕。
那時的姜辭便想,以後嫁人,一定要嫁一個能給她夾菜剝蝦的人。
但她也知道,自己并沒有找到。
所以今日江逾明擡手扶過菜碟時,姜辭愣住了,她不知道那種心情是什麽,只覺得那時的心跳,好似空了一拍。
姜辭泡在浴桶裏,有些煩躁地按了按胸口,回想起今日大嫂說的話:江世子知道你不喜膻味,所以才把它拿遠……
江逾明怎麽會知道她不喜歡羊肉?!姜辭不信,若是前世還好說,但眼下,他們成親不過三日,江逾明不可能知道她不喜羊肉。
在她印象裏,喜歡吃羊肉的是江逾明,可前世,院中用膳時,好似确實沒吃過幾次羊肉,難道江逾明本就不喜歡羊肉?
是了,不然何必多此一舉地把羊肉拿走,而且就算是知道她不喜羊肉,也不必拿遠,她不吃就是了。
姜辭思來想去,忽然覺得這輩子的江逾明不僅挑食,還難伺候。
再出來時,已經亥時,姜辭以為江逾明睡了,但卻沒有,他依舊坐在榻邊看書。
姜辭不想吵他,昨日的事她還心有餘悸,只好裝透明,悄摸着聲響上榻,今日有些涼,她窩進被褥後,将褥子蓋過了肩膀。
沒過一會兒,江逾明吹了燈。
月色來得很快,燈芯的餘溫散在靜夜裏。
姜辭累了一日,剛沾上枕頭,便感覺睡意襲來,眼皮沉重,昏昏沉沉不知西東,就在她快睡着時,江逾明忽然開口:“你小日子是什麽時候?”
姜辭一愣,江逾明的聲音有些小,她以為自己聽錯了,稍稍翻身:“什麽?”
“……沒事。”江逾明閉上眼睛,伸手給她扯了扯被子。
七月的日子過得很快,将近月底,氣溫才不情不願地降下一些。
芳菲院西側的排房裏,幾個小丫鬟圍在槐樹下吃糖糕。
“還是陳記的糕點好吃,若是日日能吃到就好了。”丫鬟月明滿足地眯着眼。
月霞笑她:“能吃到一次就不錯了,你個貪吃鬼。”
“若是蕭世子日日來給大姑娘送禮就好,我們這些下人也能跟着主子沾光。”
月霞呷了一口茶:“你這話私底下說說得了,可不興往外學,教三姑娘聽了,有你好果子吃。”
“三姑娘還惦記呢?”月明吃完糖糕,用手在身上拍了拍,“蕭世子不就給三姑娘摘過風筝嘛,這點小事,我聽得耳朵都起繭了,她要不是三姑娘,誰樂意聽啊!”
旁邊有人補充:“那還不是因為大姑娘在才給摘的?”
“你們聽說沒,三姑娘昨日又拿了蕭世子送給大姑娘的禮物,今日茶會,還戴着顯擺呢,真不嫌丢人。”
……
這邊丫鬟們吃茶說閑話,另一邊,芳菲院的茶會熱熱鬧鬧地結束了。
江娴送各位小姐出門,出垂花門時摸了好幾回發鬓,才叫人發現那耳墜子。
“江娴,你這耳墜子真好看!”說話的是詹事府少詹事的嫡三小姐,一雙杏眼圓溜溜的,她年紀小,音調高,話音一落,周圍的小姐丫鬟便簌簌回頭。
一時間,芳菲院的垂花門前,盡是圍着江娴讨論她耳墜子的小姑娘。
江娴滿意地聽誇贊,全然沒看到人群中,有個嫩黃對襟襦裙,頭上綁着粉色發帶的女子轉開了目光。
聽了一番奉承,又把人全送出府後,江娴眉眼帶笑地回了正屋,進門時,正好見到林姨娘從院門外回來,聲音清脆地問:“姨娘去哪了?”
林氏心中一片欣喜,正愁沒處說:“蕭國公府的世子蕭睿,相中了咱們府裏的大姑娘!”
前日姜辭進門,駁了林氏的臉面,讓林氏十分惱怒,她回頭向林婉儀訴苦,卻挨了一頓說,林氏這事辦的,左右不是人。
可就在她心情煩悶之時,峰回路轉——蕭國公府派了劉娘子上門說親!
劉娘子第一次來時,要了侯府姑娘們的帖子,當時林氏便猜,蕭國公府可能是相中了大姑娘。
果不其然,今日一去,侯爺說的便是這事!
江素卿是亡兄孤女,侯爺自然對她上心,因着如今林氏執掌中饋,這事便落到了她手上,方才去侯爺院子聽差,她得了不少賞賜,金玉錦帛的貴氣一掃兩日陰霾。
除去賞賜這事,林氏真正高興的,還是中饋之權——姜辭正室進門,按理說,侯府的中饋該交到姜辭手裏。
可姜辭沒說,林氏便沒提,畢竟敵不動我不動,她不提,說不定大家都沒想起這事,但她若缺了心眼提醒大家,憑侯爺對姜辭的喜愛,中饋之權,必定拱手讓人。
如今,侯爺把江素卿的婚事交給她去辦,無疑是讓她吃了顆定心丸,畢竟這訂婚期可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辦好的。
說到底,婉儀什麽的還是外家事,現在對林氏來說,最重要的不是侯夫人的位置,而是這中饋之權能不能守住。
林氏一路上都哼着歌,眉眼的喜色擋都擋不住,只可惜這一回,江娴不能感同身受了,茶會時好不容易攢下的好心情,就這麽灰飛煙散了。
江娴心情煩悶地從芳菲院出來,穿過九曲回廊時,忽然聽到雲霜在和芝蘭院中的蘭嬷嬷讨教針線。
“我在荊州都沒見過這麽好的料子,聽說是蕭世子特意從江南尋的,天絲雲錦,真真是只有大姑娘這般天生麗質的貴人,才配得上這種料子。”
“大姑娘生得白,模樣俊,像極了大夫人。大夫人嫁給大爺時,嫁衣便是用的天絲雲錦,蕭世子是費了一番心思的……”蘭嬷嬷從前在大夫人跟前服侍,大夫人戰死後,她便接管了大姑娘的起居。
“大爺和大夫人都是頂好的人,想來這樁婚事,是大爺和大夫人在天有靈,保佑大姑娘呢。”
“蕭世子從小便和大姑娘玩得好,那時候,巷子裏有些頑童,總說卿兒克爹娘,是蕭世子出頭把人趕跑了,我每回想起來都笑,拿個樹棍,就說要保護大姑娘了……”蘭嬷嬷說着,眼睛就彎了起來,像是想起了什麽開心事。
只不過開心是她們的,站在假山後的江娴一臉霜色,甚至捏斷了一張芭蕉葉,聲音低冷:“月見,去叫孫嬷嬷把那批料子換出來,找個繡娘,給我做身新裙子。”
芭蕉葉斷的時候,月見冷汗都下來了,旁人可能不知,但她做為江娴的貼身丫鬟,最是知道自家主子有多喜歡蕭世子,眼下主子在氣頭上,月見哪敢不從,只得去了。
傍晚,雲霜回了院裏,見到夫人時,有些不解:“夫人,您怎就确定三姑娘一定會把天絲雲錦換出來?”
“不确定啊。”姜辭輕快道。
“啊……那夫人還讓奴婢去做。”
“換出來是好事,換不出來也無所謂,總歸結局是一樣的,只不過換出來,對我們更有利罷了。”
其實這事,姜辭就算不插手,也挨不到她,但怎麽說呢?她這人,确實是有點小氣在的。
前世,江娴為了阻止蕭世子和江素卿成婚,竟公然跑到詩會上去勾引蕭世子,惹得兩家關系難堪,害侯府在奉京留下了笑柄,以至後來,江素卿雖嫁進蕭國公府,卻也因這事,和蕭睿生了嫌隙。
兩個青梅竹馬的人,因為一個江娴,過成了小心翼翼。
這事之後,修遠侯大發雷霆,将江娴關了禁閉,還勒令林氏趕緊把江娴嫁出去,省得她到處丢人。
其實這事到此,都與姜辭無關,可那時的姜辭剛嫁進侯府,為了證明自己才是和江逾明最般配的妻子,處處讨好,便接過了替江娴相看夫婿的活。
姜辭如今想起,依舊覺得自己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她替江娴忙了一通,江娴不領情不說,竟跑人家府裏大鬧了一場。
那戶人家雖不算名門望族,但也是詩禮人家,在朝中也有官職,江娴這麽一鬧,在奉京的名聲更是一落千丈,連帶着給她說媒的姜辭也惹了一身腥。
不止如此,姜辭還因此,壞了虞婉的婚事。
作者有話要說:
姜辭泡在浴桶裏,有些煩躁地按了按胸口,驚覺,這可能就是有娘親的感覺吧~
男——媽——媽——!!!(bushi)
小作者更得太多了,得壓一壓字數,明天就不更了,周二見(揮手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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