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北極
吉普車在厚厚的冰面上行駛, 速度緩慢颠簸。
宋郁皺了皺眉,意識逐漸清明過來,她緩緩睜開眼睛。
車燈照亮了前方的路, 在無垠的黑夜前行。
她坐在副駕駛上,後視鏡裏,引擎打不着的車被丢棄在路邊,只能等待來年夏季解封。
車內的溫度暖和,宋郁感覺到臉上濕濕的, 是凍成冰的水汽在融化。
她眨了眨眼睛,扭過頭, 看向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
裴祉目視前方, 手搭在方向盤上, 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敲,節奏裏透露出他的煩躁。
比起三個月前, 他的頭發長了許久,散亂地垂落在額前,側臉隐匿在黑暗裏,下巴有密匝匝的胡茬, 看不太清表情。
宋郁手腳依然很僵硬,她悄悄調整坐姿動了動,羽絨服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音, 在安靜地車內空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裴祉聽見動靜,餘光瞥她一眼。
宋郁擡起頭,對上他的眸子。
她扯了扯嘴角, 故作輕松地笑道:“好久不見啊。”
從嗓子眼裏發出的聲音仿佛是漏風的鼓風機, 嘶啞幹裂, 聲音一出, 宋郁自己吓了一跳。
裴祉的瞳孔漆黑幽沉,看着她時,不帶什麽情緒,也沒吭聲,很快收回視線,只顧開他自己的車。
宋郁:“……”
果然沒那麽容易就讨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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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半張臉縮進圍巾裏,有些懊惱地擠眉,不知道是心虛還是什麽原因,愣是半天一句話也蹦不出來了。
吉普車在路上開了二十來分鐘,穿過一條結冰的河流,冰面的厚度足足有十幾米。
宋郁透過起霧的車窗,看見了微弱明滅的村莊燈火,原來奧伊米亞康離她車子抛錨的地方就只有五六公裏遠。
在這個只有五百人居住的寒冷村莊裏,沒有什麽娛樂活動,雖然現在只有晚上八點,但村子裏大多數人已經睡去,掩蓋在蒼茫白雪裏。
聽見車輛開進來的聲音,一間低矮的小屋裏燈光亮起,木栅欄推開,從裏面走出來一個穿着馴鹿皮大衣的男人。
男人是亞洲人種的面孔,四五十歲的年紀,皮膚黝黑,臉上的皺紋像是被西伯利亞的冷風雕刻出來的。
裴祉下車和他簡單交流了兩句。
男人的視線移透過車前窗,看到車裏,在宋郁身上停留片刻。
随後他走到不遠處的車庫,打開卷簾門,把鑰匙交給裴祉後,迅速地跑回了小屋,躲避屋外的嚴寒。
裴祉坐回車上,将吉普車緩緩開進車庫。
開到裏面,宋郁才注意到車庫裏還停着一輛黃色的舊校車。
剛才在往村子裏開的時候,偶爾在室外能看見一兩輛小汽車,但被厚厚的積雪覆蓋,機油完全被凍住,要想再開,只能等到夏天。
而這個車庫裏通了供暖的設施,能夠保證車可以正常使用。
車庫裏的空間有限,原本停了一輛校車就已經顯得很擁擠了,裴祉來回挪了幾次位置,才勉強在角落裏停好車。
他拉起手剎:“下車。”說話的時候沒看宋郁,聲音冷淡。
宋郁心裏沒來由咯噔了一下,有些不是滋味。
她打開車門,跟在裴祉後面。
裴祉将車庫的門關好上鎖,轉身朝着另一棟木屋走。
他的步子很大,步調很急。
宋郁發現每次他情緒不佳的時候,走路的速度就會不自覺變快。
她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雪地裏行動艱難,地上的積雪足足有一兩米厚,踩下去,整個腳都陷入雪裏。
奧伊米亞康的房屋結構幾乎都是低矮的一層木質建築,每一個縫隙都用特殊材料填充,用來抵禦無處不在的西伯利亞冷風。
打開房門以後,通過一個一米多長的小走廊,還有一扇門,中間隔開的區域也是用來禦寒的。
宋郁跟在裴祉後面進到屋子裏,溫暖的氣息撲面而來,仿佛整個人活了過來。
燒柴的暖爐上放着一個燒黑了的銅質水壺,正咕嘟咕嘟冒着熱氣。
房子裏空間不大,十來平的大小,囊括了廚房餐廳和客廳,陳設擁擠,卻顯得格外溫馨。
裏面的陳設繁雜,宋郁一看就知道這屋子應該是裴祉暫住的,以他的性子,不可能還留着架子上空了的瓶瓶罐罐不丢。
宋郁學着裴祉,把脫下來的外套挂在進門的架子上。
扯下手套的時候,她輕輕嘶了一聲,攤開手,發現手指處火辣辣的疼,像是被灼燒一般,指腹的皮膚顏色變得很白。
裴祉這時已經走進了客廳,提起燒開的水壺,聽見聲音,他扭頭開過來,目光落在宋郁的手上,眉心皺起。
他放下水壺,走到角落的置物架,拉開抽屜翻找着什麽,從裏面拿出一個小小的玻璃罐。
“外套脫了過來。”裴祉視線瞥向沙發,示意道。
聲音依然是疏離淡漠的,用的命令口氣。
宋郁讷讷地“哦”了一聲,忍着痛,把另一只手套摘了,放在玄關上。
講道理,宋郁平時橫慣了,工作上也都是命令別人的多,倒是難得見她老老實實的模樣。
她雙膝并攏,坐進沙發裏,一聲不敢多吭。
裴祉走到她面前站住,他的身形高大,擋住了頂燈的光線,投射下一片陰影,将她整個人罩住,透着一股無形的壓迫感。
宋郁忍不住心底打鼓。
“手。”裴祉言簡意赅。
“……”宋郁愣了愣,聽話地把手伸出去。
裴祉打開玻璃罐,罐子裏裝着透明乳白色的凝膠物質,他用小勺子挖出一塊,然後抹在了宋郁的手指肚上。
他的食指和拇指攥住她的一根手指,指腹貼着指腹,來回的揉搓。
乳白色的凝膠像是什麽油脂,滑滑膩膩的。
男人的指腹粗糙溫熱,有薄薄的繭,觸感癢癢麻麻。
透過指尖,宋郁覺得渾身從頭頂心,沿着後頸,一直癢到了內裏。
她的十根手指全都凍傷了,裴祉就那麽攥着她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塗抹,顯得極有耐心。
倒是宋郁,被他打着轉兒的揉搓磨得難挨,耳根泛起紅,滾燙滾燙的,幸好藏在頭發裏,看不出來。
她吸了吸鼻子,空氣裏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雪松氣息,夾雜着凝膠有些奇怪的味道。
“這是什麽?”宋郁問道,借此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裴祉揉她手指肚的動作頓了頓,沒有立刻回答。
像是在遲疑要不要搭理她。
他停頓片刻,才淡淡解釋說:“熊的脂肪油,用來治療凍傷。”
最後一根小拇指塗上脂肪油,裴祉松開她的手,從桌上拿起帕子,慢條斯理地擦手。
宋郁剛想放松下來。
裴祉卻突然傾身過來,擡手将她耳邊的頭發往後撩。
宋郁吓一跳,向後靠到沙發背上想躲,男人指尖蹭過她的側臉,臉頰立刻也染上了一層薄薄的粉色。
“幹什麽。”她警惕地問。
“看你耳朵有沒有凍傷。”裴祉沒讓她躲成,撩開碎發別至耳後。
宋郁的耳朵紅得更厲害了,又尴尬又羞憤,明明現在不是那種氣氛。
倒是裴祉沒什麽太大的反應,看一眼她的耳朵,以為也是凍傷,從玻璃罐裏又取了些脂肪,沿着兩只耳朵的軟骨揉搓。
宋郁睜着眼睛,只能看見男人胸前衣服的扣子。
空氣裏雪松的氣息更加清晰了。
這段時間,她試了很多牌子雪松味的香水,都沒有像這個味道的好聞,微苦清透。
宋郁的耳垂比手指肚還要敏感,紅得幾乎滴血。
偏偏裴祉的動作比剛才還要緩慢,一下一下,在耳垂薄薄的嫩肉上揉捏。
宋郁感覺從小腹至上升起一股的燥意。
她動了動腦袋,小聲嘟囔:“還沒好嗎。”
見她在抗拒,裴祉沒再繼續,站起身,和她拉遠了距離。
随着男人的離開,周圍的空氣仿佛也變得清爽起來,宋郁悄悄松了一口氣。
裴祉拿過帕子,将手指上沾着的油脂重新擦幹淨,然後走回到置物架,拉開抽屜,把玻璃罐放進去。
“為什麽來這裏。”他冷不丁問。
宋郁擡起頭,對上了他審視的目光。
“……”她想伸手去蹭一蹭鼻子,發現手指上都是油,只能作罷。
“上周你們學校辦了一場北極科考的研究彙報,結束了之後我和吳月約了吃飯,但是她有個經費臨時忘記審批,我們就一起去了你辦公室。”
宋郁慢吞吞地解釋:“然後,我不小心把你的漿果弄碎了,所以就想來找你道個歉。”
聽她說了半天,終于把話說完。
裴祉将置物架的抽屜推了回去,力道很重。
由于慣性,裏面的玻璃瓶滾動發處碰撞的聲音,在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沉悶和壓抑。
宋郁眼睫跟着顫了顫。
印象裏,裴祉一直都很有教養,再不高興也都是盡量收斂的,摔桌子摔門更是不可能,她還是第一次見他把脾氣發洩給外物。
“就因為這個?”裴祉問,臉上沒什麽表情。
“……”宋郁想了想,覺得可能現在不是一個翻之前飛機上舊賬的時機,點點頭。
裴祉被她氣笑了,冷聲道:“就為了這個,差點死路上可真值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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