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赤道
宋郁做了一個夢。
夢見她站在一條分界線上, 前面是聲色犬馬的文明城市,後面是如海洋一般翻湧的綠色雨林。
她看了看前面,又看了看後面, 左右躊躇。
一直躊躇到她醒來,太陽已經從東方升到最中心,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刺眼奪目,曬得她的臉滾燙。
宋郁皺了皺眉, 意識逐漸恢複,嗓子眼裏又幹又澀。
她擡起手, 擋住了照在眼睛上的光線, 整條胳膊都是酸澀的, 渾身仿佛被車轍碾過。
真是夠能折騰的。
木屋裏已經沒有人了,小木桌上放着一個陶杯。
宋郁艱難撐着身體起來, 拿起陶杯,杯身是溫熱的,裏面的水很幹淨,晃蕩出細小的漣漪。
她盯住那一圈一圈的波紋, 倒映出她半張臉。
眼角的淚痕明顯,嘴唇紅紅腫腫的,和男人親吻時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上面, 提醒着她昨天的失态與瘋狂。
她坐在空蕩蕩簡陋的房間裏,抓了抓散亂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麽, 升起一股煩躁感。
好像是為了即時的快樂, 不計後果的放縱之後, 理智回歸導致的空虛。
宋郁雙唇緊抿, 指尖在陶杯的邊沿打轉。
她側頭望向木屋的窗戶,視線落在窗檐上,之前被箭刺穿的痕跡醒目,在棕榈樹幹上裂開了一道細長的口子。
宋郁盯着那道痕跡看了許久,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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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杯裏的水溫逐漸冰涼。
她仰起頭,一口把水全都灌進胃裏,澆熄了最後一點熱。
宋郁站起來,赤着腳踩在木質地板上,陳舊的地板發出咯吱聲。
她的腿發軟得厲害,腳踝向裏扭了一下。
宋郁面色一滞,小聲嘟囔地罵了罪魁禍首一句什麽,然後推門出去。
清新的空氣撲面而來,地上已經沒有水漬,被太陽烤得幹透,好像昨天的雨,和雨聲遮掩下的放肆,都是幻覺一樣。
日光耀眼灼目,宋郁不适應地眯了眯眸子,擡起頭來時,望見了木屋外的那棵老喬木。
喬木樹冠蔥郁,枝幹粗壯,盤根錯節四散開來。
裴祉坐在樹冠裏,随意地靠着樹幹,一束束光從婆娑的樹影穿過,灑在他的身上,有斑駁陸離的光點。
他眼眸低垂,側臉隐匿在陰影裏,勾勒出高挺的鼻梁,下颚線條明晰深刻,從不離身的筆記本搭在膝蓋上,另一條腿伸得老長,輕輕地晃蕩。
時間仿佛在這一瞬靜止,暖黃色的晨光似碎金在他身邊,上下浮動。
小猴子朱迪在他的肩頭探着腦袋搗亂,揪他濃密烏黑的頭發。
男人一點都沒有被打擾,依然埋頭專注于記錄着什麽。
宋郁怔怔地站在原地,愣了許久,心髒像是被雨林裏的螞蟻啃噬,癢麻難耐。
剛壓下去的熱又起。
似乎是感受到來自某個方向的光壓,裴祉掀起眼皮,朝她看過來。
四目相對。
“醒了?”男人的聲音低緩,語調微微上揚,透露出他的好心情。
宋郁眼睫輕顫,不知道為什麽,下意識地斂下眸子,躲開了他灼灼的視線。
她低低地輕哼,踩着一旁延伸出來的梯子,爬上了樹。
樹上的空間很大,她找了個穩固的位置坐下。
小猴子跳進了她的懷裏,眨了眨好奇的眼珠,時不時扯扯她的衣服,像是在試探她的容忍程度。
宋郁撓着朱迪的後頸,朱迪被她摸得很舒服,吱吱地叫喚,蹭個不停。
裴祉餘光瞥見小猴子的臉貼在女人的柔軟上,不動聲色地皺皺眉。
他伸手扯過朱迪的一條胳膊,把它拉到另一邊。
宋郁一愣,搞不懂他突然扯朱迪幹什麽。
朱迪不高興地朝他做了個鬼臉,手腳利落地拽着樹枝,又蕩回到宋郁身邊,躺到了她的腿上。
裴祉盯着肆無忌憚的小東西,雙唇緊抿,又拿它無可奈何。
朱迪才不管另一只雄性人類的占有欲,眼皮耷拉下來,自顧自地趴在他很喜歡的雌性人類身上睡起了覺。
竟然很快發出了微弱鼾聲。
宋郁笑了笑,一下一下順着朱迪有些粗糙的毛發。
沒了小東西的搗亂,周圍的環境重新恢複安靜。
誰也沒有開腔,好像昨晚的熱烈退散後,沒想好要怎麽收場,氣氛變得凝滞。
宋郁不自在地晃了晃腿,搭話道:“你在寫什麽?”
裴祉阖上筆記本,直接遞給她。
宋郁挑了挑眉,接過筆記本看了起來。
筆記本是厚厚一沓,只剩下最後幾頁的空白,前面全都寫滿了密密麻麻文字和圖案。
圖案各種各樣,都是部落裏很日常的事物,有帶棱形花紋的陶罐,有哈瓦娜的首飾,還有那只被拔了毛的金剛鹦鹉。
文字用的是看起來像英文的字符,男人字寫得很好看,俊逸灑脫,線條和弧度的形狀很漂亮,像是一首樂譜。
只是沒有一個單詞是她認識的。
她嘗試用英文的發音去念,發現很像是部落裏平時講話的調子和語言,但又不完全是。
宋郁一頁一頁地翻,看得認真。
裴祉手搭在樹上,食指輕輕敲着枝幹粗糙的紋路,眉心不自覺皺着,有些心不在焉的焦躁,不知道在想什麽。
陽光在筆記本上投射的光影緩緩移動。
宋郁也有些心不在焉了。
筆記本翻到最後一頁,她不舍地合上。
半晌。
她側過手腕,掃了一眼手表的時間。
指針“咔噠咔噠”的聲音,催得人難耐。
宋郁在心底發出一聲微不可聞的輕嘆。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
“再過半小時,我就要走了。”終于把難以啓齒的話說出口,用故作輕松的語氣。
聞言,裴祉一愣,剛想開口說的話頓在那裏。
“你要走了是什麽意思。”他問。
宋郁撐住樹幹,仰起脖子,在男人輕抿的唇角點了點。
很淺的一個親吻,像是安撫,又好像有些敷衍。
她聳聳肩,“你知道的,我可不想被你們部落的人射上兩箭。”
塔克瓦爾對部落的繁衍非常看重,雖然大家平時對她很友善,但那也是建立在彼此利益不沖突的前提下。
如果知道她勾引了族群裏的年輕男人,誰知道會不會像對待布日古德那樣給她來上兩箭。
宋郁的指腹在筆記本封皮上來回摩挲。
厚厚的筆記本,沉甸甸,記錄着男人對部落和他那一邊文明的忠誠。
同樣的,她也很清楚自己是屬于哪一邊的。
“你看,我不可能留在這裏,也沒理由要求你離開。”
那麽他們的關系停留在最快樂的時刻就夠了,分開是對雙方都好的選擇。
男人一言不發,漆黑的眸子漸深,從內裏升起一股涼意。
沖動的是她,理性的也是她。
像是得到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到手了反而沒勁了,就是玩玩。
宋郁對上他的視線,瞳孔幽沉得可怕,看得她心裏發慌。
她垂下眼睫,摳着自己的指甲。
“有機會我會再來看你的。”也不知道是愧疚還是怎麽,她說了明知道自己不可能兌現的承諾。
裴祉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脖頸處,之前畫上的黑色圖案顏色漸淡,只剩下模糊的線條,卻襯得皮膚更加白皙,鎖骨的位置,吻痕斑駁醒目。
明明痕跡還沒來得及消散,她倒是急着撇清關系。
“......”宋郁不安地輕輕晃着腿,悄悄打量他。
男人的反應出乎意料地平靜,只是很冷淡地“嗯”了一聲。
最後只剩下長久的沉默。
半個小時的時間,比昨晚一整夜加起來都要漫長。
雨林的上空有直升機的聲響,朝着農場空地的方向飛來,聲音急促催人。
宋郁起身時,把睡着的朱迪吵醒了。
朱迪眨了眨迷茫的眼睛,不知道是處于動物的本能還是什麽,明顯感覺到樹上的氣氛詭異,它不愛摻和,吱吱地跳進了樹冠裏消失了。
宋郁連道別都來不及和它說。
不過估計對于朱迪來說,她的道別可能也不是那麽重要。
作為雨林的外來者,她離開才是好事吧,至少不會總有擾亂清淨的飛機再出現了。
宋郁慢騰騰地往樹下爬,身體的酸疼還在,動作遲緩,差點沒踩空。
裴祉最後還是搭了把手。
“......”宋郁抓住他的手,男人的掌心溫熱粗糙,很大,她只攥得住他三根手指。
好像抓住了就不想放。
臨走時,她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你昨天想和我說什麽事?”
裴祉目光沉沉地凝着她。
許久。
他自嘲地勾了勾唇角,語氣淡淡,“不重要了。”
男人渾身透着冰冷的疏離。
他們之間的距離,隔着兩個異文明。
“……”宋郁抿抿唇,雙手插在口袋裏,耷拉着腦袋,一步一步往直升機的方向走。
越走風越大,吹亂了她的頭發。
明明想得很清楚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腳步卻越來越沉重。
她忽然停下來,轉過身,望向喬木樹上的男人。
裴祉背靠蔥郁的樹幹,燦爛的陽光将他整個人籠罩在裏面,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宋郁沒有急着上飛機,不知道在等什麽。
直到飛行員探出手,遞來降噪耳機。
宋郁無奈地笑了笑,就算他回過頭來,她最後還是要走。
什麽也改變不了。
她接過耳機,彎腰進了飛機。
作者有話說:
裴祉:話說我是被騙炮了?
宋郁:......想開點,你也沒吃虧。
本章留評前50有紅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