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到雁蕩山的時候是淩晨四點左右。
很顯然,這個時間聯系姜默留下的那個手機號是很不禮貌的一件事,人家肯定還在休息。沈朝文在找個地方開房睡一覺和在車上睡一覺之間猶豫了一會兒。
困意來襲,他最後選擇了前者,開車開得他有點頭暈。
那一覺睡得不太好,一會兒夢一會醒,頭還特別疼。中午洗漱整理後他到酒店樓下買了個面包,邊吃邊打那個號碼。
電話那邊的聲音聽起來是個中年人,詢問後得知他們在景區附近的某個小飯館裏。
地方不好找,沈朝文開車繞了半天才找到地方。煙火氣十足的一家小店,看上去是便宜實惠的家常菜館,沈朝文西裝革履地走進去,引起不少人注目。他擡眼找了一圈,看見自己要找的人坐在飯店靠牆的一個小桌上。姜默穿着那件去年沈朝文給他買的灰色襯衫坐在那兒,正在聽對面那個大叔說着什麽,右手裏端着的……應該是一杯酒。
沈朝文一時有些語塞,在心裏感慨姜默這令人咋舌的定力和神奇的交際能力,東西丢了沒辦法回家,他還有心情坐那兒跟人喝酒呢。
姜默不能算一眼看去特別奪人眼球的大帥哥,五官端正耐看而已,就是氣質太與衆不同了,跟個酒仙似的。
沈朝文一言不發地走過去。
姜默發現他,反應了一下才挑眉,看了他臉兩秒,又看了他缺了一顆扣子的白襯衫兩秒,指了指椅子,說:“坐。”
沈朝文瞥了眼他手裏那杯酒,用眼神詢問他:你在幹什麽?
姜默也選擇用他常用那招反彈回來,真誠對他笑了笑,用眼神回答說:如你所見。
眼神交流結束,姜默拍拍他的肩,笑着跟對面的人解釋:“孫哥,我弟弟來了。朝文,這就是收留我的警察同志。”
孫哥笑着打量他倆,“別說,我看你倆長得真有點像,像兩兄弟。”
哦。沈朝文在心裏答他,大哥,這叫夫妻相。
打過招呼,他們撿起之前的話題繼續聊。
沈朝文抱着手聽了會兒,孫哥正在講的是他們鎮上一個多年未破的殺人碎屍案,确實是姜默會感興趣的那種故事。沈朝文沒聽到前因,中途開始聽感覺沒意思,于是站起來去前臺把錢給了,又去隔壁便利店買了條煙。
回來的時候看見孫哥在跟姜默告別。他走過去把煙遞給孫哥,說這兩天麻煩孫哥了。推讓了幾句,孫哥把東西收了。
離開前孫哥還抱了姜默一下,笑着說後會有期。姜默也挺不舍,攬着對方的肩緊了緊,說謝謝孫哥,遇見你很幸運。
沈朝文一直對姜默身邊的男男女女十分敏感,即使知道這沒什麽,可他倆這舉動還是看得沈朝文眼皮一跳。
和孫哥告別後,他倆一言不發地往停車的地方走,誰都沒先開口。
姜默行李丢了,只剩下一個夾着鉛筆的牛皮本子,他就那麽拿着,慢悠悠地走在沈朝文身側。
上次見已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兒了,當時他倆是大吵一架才分開的,之前的矛盾還拖着懸而未決,這麽突然見到,都有點不自然。
良久姜默才問他:“過來耽誤你事兒了嗎?”
沈朝文說:“沒。”
“請假了?”
“請了今天,明天早上要見個當事人。”
頓了下。
“才一天警察同志就成你莫逆之交了?”
“聊得來。”
他跟誰都能聊得來,只要他想。
說着已經上車了。姜默坐到副駕駛,把膝蓋上的本子攤開,捏住鉛筆熟練地在指節上轉了一圈,開始盯着紙張思索。
沈朝文發動車子,問他:“回上海了?”
姜默低頭開始畫東西,答他:“都行。”
沈朝文啓動車子後開了會兒,醞釀好情緒後才平靜地問:
“你這次出來是為了跟我賭氣嗎?”
姜默不說話,還是低着頭在本子上寫寫畫畫,良久才慢悠悠道:“不是。”
沈朝文慢慢道:“你一個月沒回家,沒聯系我,但以往你會一周給我報一次平安,這次也太久了。”
姜默一邊畫一邊答他:“走之前你說了,我們需要各自冷靜一下。”
如你所願。
“我已經冷靜夠了,你呢?”
姜默還是低着頭畫東西:“你好好開車吧。”
“你這樣我們永遠無法解決問題。”
“我說不過律師,我選擇閉嘴。”
沈朝文努力用溫和的語氣道:“我只是想好好跟你溝通。那天的事情你有錯,我也有錯,我們過去了行嗎?”
靜了會兒。
姜默偏過頭看他,“那你能保證下次看見我和我的朋友喝完酒道別的時候不會再莫名其妙發脾氣嗎?”
莫名其妙?
“你們在門口抱了很久。”沈朝文語氣不動,“有說有笑,她親你臉,不過分嗎?”
“我再重申一遍,艾瑪是我在法國的好朋友,還出演了我的畢業戲,她來中國我們見面,吃飯,喝酒,分別的時候給對方貼面禮,這是正常的交際。”姜默道,“你那樣直接沖過來一言不發地把我拉走是不是太沒有禮貌了?”
沈朝文淡定道:“當時是淩晨兩點,姜默,你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我跟一個很漂亮的女人一起吃飯喝酒搞到半夜還被你看到在路口擁抱親吻,你是什麽心情?”
“我無話可說。”
“我緊張你有錯嗎?”
“沈朝文,你不信任我。”姜默扭頭看他,“我們之間的信任感就這麽低嗎?對他人的不信任或許來源于你對自己不信任,懂不懂?”
“這跟信任感沒關系。”沈朝文矢口否認,“我介意,所以生氣,是你們沒有分寸感。”
“生氣你沒嘴不能說嗎?為什麽憋着不說第二天賭氣直接收拾我的桌子?”
“太亂了。”
姜默冷笑:“我說過,我就喜歡它亂着,你有你的秩序感,我也有我的秩序感,你收拾我的桌子和我去弄亂你的桌子在我心裏是同等糟糕的事情,你收過以後我找東西找了一個上午!還有,你是不是把我那瓶喝了一半的山崎倒了?”
誰倒他的山崎了啊,收櫃子裏了,瓶蓋敞着還放在一個很容易被貓碰倒的地方看到了能不收嗎……他自己找不到怪誰。
不過。
“你為什麽那麽在乎那瓶酒呢?”沈朝文問他,“因為是那位紅顏知己盧娜送的嗎?”
“不管是誰送的,酒有錯嗎,那瓶酒很貴,你為什麽糟蹋酒?”
“酒沒錯嗎?”沈朝文反問他,“我們哪次矛盾不是在你喝醉以後被激化的?”
姜默一針見血道:“那你覺得沒有酒矛盾就不存在了嗎?”
當然不是,他們有很多矛盾。
這次靜了很久。
一開始不想吵的,怎麽又這樣了。姜默煩躁地揉了揉頭發:“我們為什麽總是要因為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浪費生命。”
沈朝文搖搖頭:“雞毛蒜皮就是生活本身,我們倆住在一起生活,必須經歷這些,你不可能一直過想象中形而上的生活。”
“我可以。”姜默立刻反駁,“只要你少管我。”
“不管你能行嗎,不管你現在有人來接你嗎?”
姜默啪一聲合上本子:“你停車。”
沈朝文不說話,沒有停車。他也有點生氣了。
姜默看他沒反應,冷着臉開始解安全帶,試着開車門。車還在行駛,沈朝文被吓了一跳,慌慌張張地急剎車,他知道這人氣頭上什麽都幹得出來,姜默真的會跳車。
車都還沒停穩,姜默起身下車,砰一聲甩上車門,很響。
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兩秒,沈朝文氣得拍了下方向盤,連忙跑下去追他。
他跑着上前兩步,姜默聽見他關車門的動靜,不耐煩地吼了一句:“滾蛋,你自己回去,別來煩我。”
語氣倒也不兇,像是要你去哄。
沈朝文看着姜默在陽光下顯得很薄的肩胛骨,突然覺得很難過,他感覺姜默忘了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重點不是生日。重點是,他們現在為什麽一言不合就是争執。
磨合一定要經歷這些嗎?
“姜默。”他喊了對方一聲。
沒理,還越走越快了。
“姜默!”
沈朝文看着他慢慢走遠的背影,有些無力喊了他一聲:“——哥。”
姜默腳步頓了頓。
但也只是頓了頓,很快就繼續往前走了。他垂着肩膀,倔強地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