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如同已然在生命中自然占據一個角落,這感覺升起的時候讓人又感覺無措又心安。
等待的時間令人煎熬,好歹救援在三個小時後終于到來,相熟的工作人員抱在一起,喜極而泣,周琦也不由自主握住她的手,難掩激動:“能離開這兒了。”
範初陽輕輕點頭,握着手機心神飄向遠方:“嗯。”
下了來救援的直升機,一衆人身心疲憊,朱導年紀大了,頂不住繼續奔波,安排好劇組中的工作人員,決定留下休息一晚明天再離開,周琦已經約好車,兩個人一起去機場,她本來打算要送她回首都,被範初陽拒絕了。
她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沒必要耽擱她回家的時間。
手機信號已經恢複,範初陽先給範雙學打電話報了平安,其實她得到救援的那刻範雙學已經得到休息,他已然調整好心情,從聲音裏确認過她的狀态不錯,就放心下來。
之後就是來自岑施與的電話,他一點都沒有快要步入中年的自覺,快三十的人慌裏慌張,滿是後怕:“初陽,你沒事吧?!我要擔心死了!”
範初陽嘴上輕松:“沒事,快要到機場了。”
岑施與立刻道:“那你回南城,我給你定一桌好吃的,回來洗洗晦氣,去哪個什麽很靈的廟裏拜一拜。”
聽到最後這一句,範初陽是确信岑施與這次确實被吓到了,從他一個從不迷信,并且對宗教活動嗤之以鼻的人口中說出這種話,可見他的擔心程度。
範初陽心裏一暖,卻拒絕道:“我不回南城,回首都。”
薊雲暖還在首都,她想回去找他。
岑施與疑惑:“有什麽好去首都的。”他轉念一想,回過神來,”你是不是要去首都找薊雲暖?”
這甚至不是一個問句。
他窩着火把薊雲暖的下落抖個幹淨:“ 那家夥早不在首都,我幾個小時前打電話給他,他就在等機場等着上機了。”
“……啊。”範初陽短促地應了聲,她下意識望向窗外,這一段的路已經能夠帶給她一些熟悉感了,她識路一向不錯,知道這裏再轉過一個彎應該就是機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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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體還坐在車內,她的心卻已經飄出窗外,往前方飛去。
“初陽。”她的反應讓岑施與有種說不出的不安,他擡手按了按眉間,臉上閃過苦惱,張了張嘴又閉上嘴。
——他不見得多讨厭薊雲暖,畢竟也算是唯一帶過的學生,加上薊雲暖在繪畫上有着讓上帝都側目的天分,也不能昧着良心說薊雲暖并不優秀,但事實上,他就是覺得,兩人并不想配。
他也見過兩人的相處,那并不是正常的戀人相處。
而是深挖下去會令人驚懼的互相牽連。
以前岑施與總覺得,小外甥女會像對待前幾個小子一樣,過段時間就換一個,但薊雲暖太想抓住她了,于是小心翼翼,從不嘗試越過她的底線,成功地留在了她的身邊。
可他什麽都沒說,範初陽也能察覺他未盡的話語。
她的眼睛依舊望向窗外,有種不掩飾的執着,她開口:“小舅舅,我要去找他了。“不是說服,只是告知。
“我得挂電話了。”
她的語氣又輕又柔,又那麽堅定,像一陣期待的風,落在岑施與的心上,他擡不起生氣的欲望,有什麽辦法呢,他就像是欠了她的一樣。
多年來,他就是這樣,從未阻礙過她任何決定,這次當然也不例外。
岑施與握着手機輕嘆了口氣,說:“你去吧。”
與岑施與結束通話,範初陽看着返回通話記錄的頁面發了會呆,她并不是不知道小舅舅的擔心和未言說的想法,她只是——也無法抽身了。
她的通話記錄寥寥無幾,幾個名字和電話都熟悉地不行。
撥打出薊雲暖的電話,這件事情比她想象中難做,因為在她的設想中,他不應該知道遂城發生的事情,或許在她回去之後,會看到熱搜或是新聞,但她那時候也可以說發生在與她隔得很遠的地方。
因為有這樣的設想,她從獲救到現在,都沒有打過電話給他。
其實,并不是沒有想過打電話給他這個選擇,經歷着山體滑坡的一開始,她曾經差點打出過他的電話,可如果那真是生命的最後幾分鐘,範初陽不得不遺憾地想:她還是會先打電話給範雙學,然後電話快結束的時候,她會囑托父親不要遷怒于他。
大概也僅僅只能做到這樣了。
可一旦想到生命的最後時間,她連一秒鐘都不願意留給他,範初陽越覺得現在以及未來看不到的時間,她要去到他的身邊。
與他長久一些,再長久一些。
手指按到冰涼的屏幕,電話很快被接通,她來不及開口,先聽到他沙啞着的,以及太過專注反而變得清晰的微微發着顫的聲音。
“初陽?”
他聲音中複雜情緒雜糅在一起,哪怕是擅長于分析情緒的範初陽分不清,這聲音中是不敢置信的情緒更重還是恐懼的情緒更重。
分不清楚也不要緊,只要去回應他就好了。
範初陽重重地嗯了聲,問他:“你現在在哪兒?“她的聲音穿過話筒,在耳邊清晰可見,每一個尾音的落下都像是叩擊在他的胸膛,薊雲暖深吸一口氣,以緩解過于起伏的心情,心髒不規律地跳動收縮,甚至讓他感覺到一絲疼痛,人生的大悲大喜這一刻瞬間他才有了最深刻的感知。
情緒是從未有過的激蕩,他不适地皺起眉,握緊背包的帶子給自己着落感,回答道:“我在機場。”
想到這描述不夠具體,他匆忙補上:“在遂城機場的候機室,你,你在哪兒呢?”
最後一句,他問得有點不安。
停滞的思維開始轉動,他能得到的信息還是山體滑坡剛不久時打給岑施與的那通電話中他所透露出的,此後能做到也只是關注着地方臺和救援隊的信息,然而這些信息中沒有她的身影。
這一方面讓他覺得或許是件好事,另一邊又不斷地陷入未知的恐懼和對自己無能譴責和後怕中。
他是心甘情願被愛意捆綁住的鳥,被她喂食過後就再離不開她。
“那我很快就到了。”範初陽的心情突然急切了幾分,察覺到的她無奈地告知自己:不是快要見到了嗎?冷靜一點。
她定了定神,盡量平穩道:“你在那兒等我。”
“……好。”他的心安定地落了一半,小聲地向她祈求:“電話可以不挂斷嗎?”
得到她肯定的答複,薊雲暖扯起背包,往來時的方向走去,他大概能猜測她會在機場的哪個入口進來,但是他已經答應好要在這兒等他,所以他從接近飛機起飛的地方挪到了候機室的入口處,最靠近門口的位置。
他坐下來,抱着背包,手機在耳邊,時不時會傳來一點不明顯的呼吸聲。
盡管就在這個城市裏發生了山體滑坡,但對于機場來往的人來說這甚至算不上人生的一個插曲,因為與他們無關。
他們也與等待着的薊雲暖無關。
他的注意力也就半點不會放在他們身上,也不用去分神辨別他們是不是範初陽的模樣。
人群中,根本不需要辨認,他也能一眼就認出她。
哪怕她戴着口罩,總是柔順的發絲有些狼狽地貼在臉側,身上還沾了點泥濘,可單單那一雙望向他的淺棕色眼眸,就讓他知道:是她。
身體仿佛被巨大的石頭重擊,好像活到今天一直都淡淡的情緒積攢着爆發出來,他站起來,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搖晃了一下,虛弱感有由內之外,他才想起從早上聽到這個消息開始,他一直沒有進食,再往前數一天,因為沒胃口也幾乎沒吃。
身體抗議着能量不足,可現在不是管它的時候。
他走向她,直到将她擁入懷裏這一天所有的混亂情緒才恢複正常,他也才終于有了踩在現實的真實感。
八月最炎熱的時候,她纖細的身體卻帶着一點涼意,身上的雨水還沒有幹,仿佛留着草木泥土的青澀味道,薊雲暖收緊手臂,眼眶發熱,恨不得将她揉進自己的懷裏,融入血肉裏,讓兩個人再不能分開。
彎腰埋首在她的脖頸處,他的吐息灼熱,聲音哆嗦着:“我好怕。”
薊雲暖緊緊閉着眼,将淚腺快要分泌的液體忍回去,可他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重複道:“我害怕。”
——好怕,害怕,怕極了。
要是再也見不到她,他情願死了。
範初陽原本要撫上他背的手停了下,放到了他的後腦勺上,那一處的頭發像第一次摸到一樣,柔軟濃密,像是纏人的海藻。
在海裏游泳的時候,被海藻纏住是會溺斃的。
可還是有那麽多人被深海的風景迷住,義無反顧。
她用力揉了揉他腦後的頭發,将他壓在自己的脖頸處,另一只手臂抱緊了少年單薄卻已然慢慢堅實的身軀,語氣堅定而溫暖:“薊雲暖,我在呢。”
——所以,別怕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疫情居家辦公了,唉,希望大家都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