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去世
時間過得飛快，很快就到了下半學期開學的日子。
開學的前一天晚上，她留在外婆家吃了最後一頓飯。
母親來接她的時候，她各種耍賴死活不願意上車，抱着外婆不肯撒手。
離別之際，她看到外婆的眼裏含着淚花。
她又變成了孤身一身，回到了那個她不喜歡的學校。
她沉迷小說和網游，在寒假裏經常熬夜，養成了晚睡晚起的習慣。
剛開學的時候她很不适應，天天上課打瞌睡，每天都是一副疲憊不堪的模樣。
于是張青女士每天晚上來房間監督她早睡，并沒收了她珍藏的所有小說。
她大概永遠也想不到，後來竟成了她此生的遺憾。
那是個星期三的夜裏。
她睡的正香，卻被一陣吵鬧聲驚醒。
她睜開惺忪的眼睛，打開房間門。
逢年過年才能看到的親戚，卻在今夜突然出現在他們家。
叽叽喳喳亂作一團。
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爸，媽。”林倩大喊了一聲。
“倩倩，你怎麽出來了。”父親的聲音止不住的顫抖。
她看到他的父親，一個中年男人此時紅了眼眶。
“發生什麽了？”林倩看了眼牆上的表，此時顯示半夜三點。
“倩倩，沒什麽，你去睡覺吧明天還上學呢。”
說話的是林倩的表姑，她記得她嫁去了很遠的地方，上次見她時還是在過年。
她背對着林倩，說話的語調竟也帶着嗚咽。
“沒事，回去睡吧。”母親摸了摸林倩的腦袋，輕聲細語安慰她，林倩不明所以回到了房間。
門外的聲音越來越少，林倩也漸漸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去上學，心裏卻總是惴惴不安。
她覺得似乎發生了什麽大事情，她想問又不敢問。
課上到一半，老班把她叫出去說家裏人找她。
她跟着出去，看到了母親神色倉皇站在辦公桌旁，手上拿着剛開好的假條。
“麻煩老師了。”她擡眼看了一眼母親，母親拉着她往外走。
她心裏想問發生了什麽，但還是順從的跟着母親往外走。
“林倩，你爺爺去世了。”
母親的語速很慢，她很認真的闡述這件事。
爺爺去世了？怎麽可能？
“媽，你是不是在騙我？”爺爺不是一直都和奶奶在家嗎？”
她的聲音帶着顫音。
“昨晚上想叫你，可是你今天要上學 ，所以讓你接着睡了。”母親說着，臉上露出了悲傷。
“你怎麽不讓我見爺爺最後一面！”林倩的情緒有些失控。
她雖然從小在外婆姥爺身邊長大，但回去上學的時候在爺爺身邊也呆了很長一段時間。
奶奶重男輕女不太喜歡她，但爺爺對她特別好，視若珍寶一般寵溺他的孫女。
她還記得那是個一米九以上的老人，胡子花白，戴着副老花鏡，總是笑呵呵的操着一口外地方言讓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有時候把饅頭放在火上烤一烤吃，然後帶她去超市買一大堆零食。
每次她都會偷偷的躲在爺爺身後笑，偷看他吃東西。
她不喜歡奶奶，卻很喜歡爺爺。
林倩在這個世界上的親人，竟然就這樣突然離開了她，讓她如何不難過。
“倩倩乖，別難過，你爺爺在天堂也會保佑你的。”母親把她擁入懷裏，拍着她的肩膀勸道。
回到家後，她看到除了表姑一家，伯伯帶着表哥也坐在客廳的沙發上。
“爸爸，爺爺是昨晚走的嗎？”林倩看着父親問了一句。
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是啊倩倩，你爺爺昨晚上一直沒合眼，臨終前還念叨着你的名字。”
說完這句，父親已經泣不成聲。
“倩倩，你爺爺昨晚拉着我的手，囑托我們要好好照顧你。”
伯伯是爺爺三個孩子中最年長的，他一臉悲痛的看着林倩，說話時眼圈通紅。
表姑走上前，握着林倩的手，眼淚簌簌落下。
林倩突然悔恨自責起來。
她恨的想撞死自己，為什麽昨晚她在醒來以後選擇接着回去睡覺。
她錯過了見到爺爺的最後一面。
隐隐約約之中，她仿佛看到了醫院裏病床上虛弱的老人，強睜眼睛掃視周圍，卻沒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孫女。
也許是帶着遺憾走的。
她雙耳嗡嗡作響，聽不進周圍任何聲音，只有眼淚無聲的流淌。
那天之後她整個人變得渾渾噩噩的，她像個提線木偶一樣跟着家裏的長輩去給爺爺辦了葬禮。
第二日一早她去上學，母親将帶着“壽”字的黑紗臂章挂在她左臂上，并囑咐她千萬別弄丢。
林倩坐在座位上看着這塊黑色的臂章，心裏突然感到異常沉悶。
周圍有不少同學好奇來看，看到她手臂上字瞬間明白了什麽。
就連以往愛和她打趣的岳書池，都來安慰她節哀順變。
林倩心情低落，低頭沉默一個勁兒的發呆，直到下課鈴聲敲響，她這才回神。
一節又一節課過去，林倩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目光又轉向窗外，一直看着窗外。
放學的時候，她看到自己桌上不知道被誰放了幾根棒棒糖，底下還有一張字條，上面寫了“加油”兩個字。
她的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她把棒棒糖拆開，拿起其中的一根塞進嘴裏，甜蜜蜜的滋味在唇齒間蔓延。讓她感覺整個世界都亮了，心情也變得明朗起來。
接下來的幾天，因為要準備墓地殡葬宴席之類的事宜，母親替她請了好幾天假。
林倩跟着一大幫親戚來到了火葬場，她驚奇不已，場內煙囪裏冒出的煙居然是黑色的。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父親，只見他一臉悲痛的樣子，心裏頓時湧起一股難言的悲傷。
“林倩，你知道這裏是幹什麽的嗎？”表哥摸着她的腦袋開口問。
“不知道。”她搖搖頭。
“火葬場是專門用來處理死人的，爺爺會在這裏燒成骨灰。”表哥沉重的說。
林倩的心咯噔一下，她看着周圍的一切，突然覺得這些親人的背影是如此的凄涼和孤寂。
她突然感覺有些心慌。
她害怕父母有一天也會離她而去，她害怕目睹這些親人也會像這樣離開她。
“倩倩，別擔心。”旁邊的表哥伸出右手抓住她，安慰的說。
不知過了多久，她跟着他們進入一個墓園。她看見父親和伯伯在業務室裏交驗死亡證明，然後給爺爺選購骨灰盒，辦理等項手續。
那麽大的人，如今住在這麽四四方方的小盒子裏。林倩突然感覺心裏酸酸的，她看着都覺得難受。
父親和伯伯從業務室裏出來，走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爸爸，伯伯，節哀。”她低垂着眼簾說。
“好，節哀。”父親點點頭。
“倩倩啊，你要堅強一些，你爺爺最希望你能幸福快樂的成長，知道了嗎？”
伯伯看着她的眼神充滿了憐憫和心疼。
“倩倩，你爺爺在九泉之下會保佑你的，一定會的，爺爺最喜歡你了。”父親在旁邊鼓勵她說。
“嗯，我會的，爺爺會保佑我的，爺爺會一直保護我的，爺爺會一直陪着我長大，他最疼愛我了。”林倩說話的聲音都哽咽了。
回去的路上風有些大，她看到周圍的親人都被寒風迷了眼，一直在揉眼睛，眼睛腫的跟核桃一樣。
冬日的夜荒涼而漫長。
她在12歲的年紀，因為親人的逝去第一次踏進了太平間。
她看到裏面擺滿了大大小小的花圈，一大堆不認識的人前來幫忙，她跟着爸媽接待來來往往的人，父母讓她一個一個叫叔叔阿姨，給他們端茶倒水。
她看到爺爺的遺像擺在正上方，笑容慈祥而溫暖。
她不明白爺爺一個活生生的人最後在一場儀式裏成為巴掌大的照片。
人都會生老病死的，總要習慣親人的離去。
表哥看着她的眼睛，給她講人世間最殘忍的事實。
她一語不發，只是靜靜的站在爺爺的遺像前面哭泣。
她的眼淚如雨滴般掉落下來，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濺起一朵朵水珠。
司儀的聲音傳遍了整個角落，她聽到爺爺的名字和事跡被莊重的念出來。
她這才發現那個樸素的老人曾經在抗戰的歷史上戰功赫赫，受人尊敬。
哀樂響起，一束燈光突然打了下來，虔誠的祭奠逝去的人。
全體默哀。
然後是什麽她已經聽不清了，只知道最後她看到表姑和伯伯他們已經哭成了累人。
“爸爸，不要走，不要離開我。”表姑頭發散亂着，臉上的妝全花了，她趴在爺爺的遺像上哭得撕心裂肺，聲嘶力竭。
表姑的哭聲刺激到了林倩，也許是內心深處的某根弦被觸動，她的眼淚掉的更加洶湧，心裏一陣陣抽搐的疼。
“春，別哭了。”爸爸是三人中排最小，他把姑姑輕輕拉開，擦去姑姑臉上的淚。
“弟弟，我們再也沒有爸爸了。”表姑拉着爸爸的手，一邊流淚一邊說。
林倩看着父親，她看到平日裏寡言少語的父親此時也是滿臉的淚痕。
那一刻，林倩才明白，爺爺離世，對于他們來說意味着什麽。
子欲養而親不待，大概就是這樣。
那天晚上，林倩陪着父親守靈。
林倩一直坐在太平間外面的臺階上。
一陣陣寒風吹拂着樹葉嘩啦啦作響，她擡頭看着頭頂上方那輪皎潔的圓盤。今晚的月出奇的圓，漫天的星星好似銀河般絢麗。
可惜她心情并不美麗，看着圓潤的月亮，本該意味着全家團圓，此時在林倩心裏卻更不是滋味。
她感覺到父親在自己身邊蹲了下來。
她輕輕側身，看到父親的鬓角添了些白發。
“倩倩，你先進去，我在外面坐一會。”父親的聲音蒼老了很多。
“好。”她站起來往裏走。
她偷瞄了一眼，父親坐在地上點了根煙，一雙眼睛空洞洞的看着前方，沒有焦距開始抽煙。
一根又一根，最後連煙盒都空了，就那樣抽了一個晚上。
平日裏不茍言笑的男人，在父親去世後悲從中來，背影滄桑消瘦，一瞬間老了許多。
林倩站在門口看着這一幕，覺得心酸至極。
後來的幾日守靈她一直陪着父親，表姑和伯伯讓父親回去休息，但都被父親拒絕了，怎麽也不肯走。
林倩知道父親的性格，如果他不想回去，別人說什麽都沒用，所以她便留在父親身邊陪伴。
父親在那幾夜裏憔悴了許多，他的臉頰消瘦了下來，臉上布滿皺紋，眼窩深陷，看起來就像一個六十歲的老人。
林倩看着這一切，心裏一陣陣抽痛。
她突然想到，如果有一天父親去世，她應該怎麽辦？
一種無助恐懼感頓時湧上心頭。
“倩倩，回去休息吧，明天還要去墓園。”父親走了進來對她說。
“爸，那你呢？”
“沒事，我不累。”父親說完轉身朝前走去，背影落寞而蕭瑟。
母親帶她回家，她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中閃過很多畫面，爺爺慈祥的面孔，慈愛的聲音，一幕幕都在眼前晃過，揮之不去。
她翻來覆去，最終還是睡不着，她從床上爬起來，披了一件衣服走出卧室。
站在陽臺上，看着漆黑的夜空，想着這幾日發生的一切，心裏百感交集。
“唉！”她嘆了口氣，然後轉過身，回到卧室。
這一夜，她都失眠，一閉上眼，腦海中浮現的全是爺爺去世前的那個畫面。
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才慢慢睡去。
平城的龍林墓園在他們那個地方是唯一的旅游風景區級天然實景墓園，歷史悠久。
這裏除了墓碑，還有很多的樹木和草坪，綠茵茵的一片，讓人有種身臨其境的感覺。
林倩随親人來趕到墓園的時候，太陽剛從東方升起，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地板上，形成斑駁陸離的光影。
伯伯将骨灰盒和一些證件取出，帶着她們來到爺爺的墓碑前。
表姑小心翼翼的安放骨灰、擺入靈牌。
墓碑前面放着鮮花，香蠟，紙錢，香爐，還有各種顏色的花。
爺爺将長眠于此。
林倩和親戚們跪拜在墓碑前前，都是一副黯然傷神的模樣。
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都濕潤了。
很久以後。
“走吧。”伯伯緩緩開口，所有人不舍的離別。
他們一步一步向家的方向行走，每個人的表情看起來都是那麽的悲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