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殺戒
玉無缺禦劍飛得極快, 烏血石在鶴不歸手中起了作用,光線沖着某處凝成一股,恰好就是玉無缺飛的這個方向。
也不知是這小子歪打正着, 還是心中有譜, 鶴不歸倒想考考他。
鶴不歸問道:“他們和淩岚約在什麽地方?”
“沒說, 岚姐只說到了時辰再通知他們。”
“那你往這個方向疾飛,萬一反了,豈不是耽誤時間。”
玉無缺笑了笑,把師尊的袖子攥緊些道:“我往這邊走,師尊一聲沒吭我就知道走對了嘛,況且那風裏除了血味, 還有燒黍稷梗的味道, 年節祭祀才燒這玩意兒, 我猜那附近要麽有祠堂要麽有座廟。”
這趟出行只是看上去輕松, 但鶴不歸多次提醒玉無缺,往後行事必得萬分謹慎,做到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才能第一時間掌握先機, 所以白日裏剛到秋朗城時,玉無缺就把四周應有物事都看得仔細,牢記心裏。
他記得城外十裏有一座驿站, 雖然不大但五髒俱全, 食肆客棧茶攤和小型集市都有, 許多過路的人并不進城,而是在驿站聚集歇息。假如淩岚要尋人, 那個地方藏身也罷探查消息也罷都是最好的去處。
除此之外, 讨營生的人衣着簡樸粗陋, 絕非城裏人,想來是附近村落的清貧百姓,要挑個地方做營生,必然離十裏八鄉都很近。
往往這種地方必有供奉神明的廟宇,方才夜風裏吹來的氣味,燒黍稷梗的味道很濃郁,壓着血味飄了十幾裏地,玉無缺才會有此猜測。
這小子腦瓜子确實好用。
鶴不歸沒說話,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玉無缺便知自己分析得沒錯,得意道:“師尊,這樁我可算通過考驗了?”
鶴不歸道:“以風速風向辨認方位和距離要更快些。”
玉無缺咂咂嘴:“徒兒沒學過。”
“改日教你。”鶴不歸扶緊玉無缺的肩膀,“這次就算你勉強過了,減速隐蔽,廟前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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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廟前不大的院落裏,擠滿了扛刀拿劍的修士,緊張氣氛不言而喻。最中間站着幾人說話,而外層,妖氣血氣彌漫,罡風陣陣,陣法大開,已是劍拔弩張。
玉無缺小聲道:“師尊,庭芳他們是不是在廟裏頭?”
“嗯。”
烏血石閃爍得很頻繁,可見另一支就在此處,但那裏圍着的人少說五六十個,從衣服的顏色來看,不少于四個道門的人對峙着。
岳庭芳他們只是在此處等淩岚,到底什麽原因惹來這麽多人,這些人又在争執什麽呢?
師徒二人不約而同地好奇起來。
救人很容易,有鶴不歸在,幾乎無人敢攔他的路,傷他的弟子,可這麽大喇喇地闖進去,打破幾方平衡反而查不出因由。
玉無缺看了會兒道:“實在聽不見說什麽,好想過去偷聽。”
我也是。
鶴不歸在心裏接了一句,于是問他:“易形術學得如何?”
玉無缺老實回答:“只會變麻雀。”
鶴不歸:“……”
那也不是不行。
鶴不歸用下巴指了指山神廟:“易形過去,見機行事。”
玉無缺當真只會變麻雀,而且是胖乎乎的灰雀,飛起來全靠一旁的白雀提着,被鶴不歸用腹語罵了個狗血淋頭。
跟師尊比起來他就自慚形穢了,鶴不歸本就是仙鶴,就算易形成別的小鳥,仙格也不能輕易降的,他講究地給自己幻化了冠羽,頭頂一撮白毛,瞧着很是貴氣。
白雀撲騰着翅膀往前飛,一只腳死死摳着灰雀的後頸毛,玉無缺已經放棄掙紮,任由師尊提溜着自己,他只需做好一件事,将簪子捂在圓滾滾肚毛裏,翅膀遮住便好。
一白一灰兩只靈雀先飛進廟裏查看,岳庭芳,淩霄和巫青岚都被捆仙索束縛着,扔在角落無人問津,幾人沒有受傷,嘴上封着禁言符咒,神色也不見驚慌。
廟裏有人守門,清一色黑鬥篷,為首的女子面色憂郁緊張,一會兒看看廟中,一會兒看看外頭。
灰雀擡起翅膀戳戳白雀,傳音入腹。
【師尊,那個就是白日裏見到的厲害姨姨,眉間有燕子花钿。】
【她叫鴉瑩,是烈燕堂堂主燕青山的夫人。】
【吓!庭芳他們竟然是被獄釋宗的人給拿住了?這可怎麽得了。】
【鴉瑩不至于傷人,先出去看看。】
兩只靈雀飛到院中,停在了房梁上,這一看才看清來的都是什麽人。
玄戒門分舵主花風羽帶着門人做出一副要闖廟的姿态,攔住去路的男子半張臉滿是陳年抓痕,虎背熊腰,正是血淵殿左護法項縱天,而門外輕笑曼聲,只穿着薄紗門服的絕色女子便是逍遙廷掌門張茵茵,她身後緊随五個嬌豔男人,替她捏肩扇扇,熏香端茶,伺候舒服了也不顧面前衆人眼光,側過頭便香一口以作獎勵。
這緊張的氣氛裏獨一份詭異春色讓玉無缺大為辣眼。
【啧,這是哪家道門,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鶴不歸別開頭,面無表情地解釋。
【逍遙廷修的合歡宗,向來作風大膽,掌門一人便有九個面首為己所用,人人皆是爐鼎,張茵茵修為早已深不可測。】
逍遙廷和血淵殿都依附着獄釋宗,一前一後把玄戒門圍了起來,何況廟裏還有烈燕堂的人。
這怎麽看,三對一都是玄戒門吃虧,但花風羽不見半點怯色,厲聲道:“不交出淩家的人,今日休想踏出此廟半步!”
“淩斯害得右護法橫屍天極宮,我們尋他報仇理所應當,可你又是為何?”張茵茵言笑晏晏,語調柔媚入骨,一雙桃花眼看去,嘴裏是質問,眼裏卻是多情,“花舵主,要打不死城的主意,你大可去找太微上仙的麻煩,只是你不敢,又何苦要攔着我們尋仇呢?”
花風羽輕笑:“張掌門說笑了,既然尋仇算個不錯的借口,那我維護天極宮弟子也是正當理由。”
“冠冕堂皇的屁話少在老子面前顯擺!”
項縱天橫刀一指,廟外血氣霎時翻湧,走屍自地底鑽出,将玄戒門的退路堵死,他往地上啐口唾沫,惡狠狠道:“非獄釋宗和天極宮之事,今日若見血,是你我私怨,既是私怨,就是你死我活的事了!”
“殺!”
院子裏的混戰突然而至,玄戒門功法了得,人也來了不少,自是可以抗衡血淵殿的直接攻擊,可廟外頭走屍殺了又起,血腥彌漫臭氣熏天,那逍遙廷功法又邪魅,原以為只是脂粉香,動起武來才發覺這香味有古怪,讓人心內燥熱,頭暈眼花,總是生出邪念,一不小心就堕入春宮迷障難以自拔。
灰雀剛想打噴嚏,雪白的翅膀就攬住替他捂鼻。
玄戒門的年輕弟子打走屍還算拿手,可打漂亮姑娘就捉襟見肘,下不去手不說,逍遙廷的女弟子一人身後帶了三兩面首,面首不算戰力,可逍遙廷本就修的合歡宗,他們幾人源源不斷給女弟子提供着靈力,不好對付。
兩只靈雀還是沒有動靜。
鶴不歸不想插手,玉無缺那更是樂得看好戲。
【師尊,玄戒門不懷好意,逍遙廷和血淵殿更是,他們純屬狗咬狗一嘴毛,不管也好。】
【你去廟裏等着,等外面沒動靜了再出來,切記不要和烈燕堂動手。】
【啊,那他們打我怎麽辦?】
【鴉瑩不會為難你。】
【為什麽呀?喂喂,師尊——】
白雀說完便飛離屋檐,灰雀一腦門問號,轉身去往廟裏。
落地變回真身,護在幾人身前,被綁的人和守門的人都受驚不小,烈燕堂紛紛持劍相向,玉無缺為了以防萬一也放了傀儡出來戒備。
然而等鴉瑩看清他的樣貌,便伸手把周圍人的劍身壓了下去,她眼神複雜又似是不确定地問:“你是?”
玉無缺見她先退了一步,便也讓傀儡放下劍先去松綁,他拱手道:“在下玉無缺,救人而來,無心相鬥,今早在秋朗城和姨姨有過一面之緣。”
“玉無缺……都這麽大了。”鴉瑩眼神陡然柔和下來,将人端詳許久,不小心露出一絲慈愛,她自覺失态,正色道,“這些人你快帶走,別鬧出動靜,被外頭的人發現,我也沒法子護住你。”
幾人手上的捆仙索只是虛虛地綁着,一挑就斷了,鴉瑩根本不在意這幾個俘虜,一心觀察着廟外動靜。嘴上的禁言符被撕下,岳庭芳立時抓住玉無缺的手臂:“血淵殿的人也在,無缺你怎麽進來的?”
淩霄把巫青岚扶起來也道:“外頭打起來了,我聽見像是玄戒門的人?”
“不止,還有逍遙廷。”玉無缺替他們拍掉身上的塵土稻草,“現下确實打起來了,岚姐呢?”
“我們沒見着她。”岳庭芳道,“玄戒門是來幫咱們的?”
玉無缺嗤道:“添亂來的,給他們打,咱們一會兒自己走。”
巫青岚急道:“這打做一團咱們怎麽走呀!憑我們幾個哪是對手,對方不是掌門就是護法,還有那麽多走屍……”
玉無缺笑道,語氣裏盡是得瑟:“我家師尊就在外面,等着接我們走呢,急什麽!”
說話間,「嘎達嘎達」器械摩擦聲從遠及近,空知坐在鹿屬後背緩緩飛來,衆人聞聲看過去,便見空知左手撒豆子,右手飛黃土,「砰」一下就變出無數劍傀。
數量以地上走屍為準,劍傀手起刀落,斬下走屍頭顱,連爬了一半即将出土的也被死死釘在地上。
收拾完走屍,劍傀列出肅穆陣仗,一字排開立在兩邊迎着空知往前。
“主人派我到此地接回門下弟子,見走屍橫行,還以為哪家捅了亂葬崗的墳堆呢,沒想到是諸君比試武藝,多有打擾,實在抱歉。”
空知端得是客氣有禮,對着各派頭臉人物點頭笑笑便往裏徑直走去:“你們繼續,我接了人就走。”
“等等!憑塊破木頭也想從我手下搶人?”
空知回頭,笑得陰森:“破木頭?你再說一遍呢。”
鹿屬壓近,一腳踩扁了一具走屍的身體,金火大燃,若是它想,把附近所有走屍燒了也不過是一轉眼的事。
空知眨眨眼:“擋路了,麻煩讓讓。”
傀儡和他家主人是如出一轍的氣人脾性,項縱天想蠻橫攔下,張茵茵卻走到他身後小聲勸道:“鶴不歸的傀儡現身了,他人必然就在附近,只是懶得插手,項護法還是罷了吧,咱們打不過他。”
項縱天看了眼廟裏:“淩家小子就在眼前,放了實在可惜。”
“還有機會,現下不好和天極宮撕破臉,鶴不歸此人行事詭異,他挑明只是來接人,便不會管我們和玄戒門争鬥,依了他也好。”
項縱天鼻孔出氣,殺氣騰騰地瞪着空知,身體還是誠實地讓了路,刀也放下了。花風羽知道傀儡的厲害,悻悻退到一邊,還裝模作樣道:“得虧上仙來得及時,那咱們也就不必多事了,撤了吧。”
血淵殿做出放行姿态,廟裏負責守人的烈燕堂自然不會再攔,玉無缺帶着幾人大喇喇走出來時,花風羽眼神一凜,項縱天更是眼睛都瞪圓了。
比起淩霄,玉無缺才是塊大肥肉,誰得手誰就離不死城更進一步,可偏偏鶴不歸護着,沒人敢下手。
倒是張茵茵,一見他出衆面相連眼睛都移不開,人從面前走過還嬌滴滴地打趣了一句:“久聞玉公子大名,不想今倒見着真人了,來日若想找人合歡雙修,別忘了你茵茵姐。”
玉無缺別說看她,靠近了連氣都不管多吸一口,生怕中招丢了鶴不歸的人,只拉着人快步往前走。
“還有你哦,岳小公子。”張茵茵食指摩挲這下巴,眼神勾人,意味深長地對岳庭芳道,“記住茵茵姐說的話。”
有空知護着,幾人得以離開了是非之地,鹿屬這回屈尊降貴地拉了一架馬車,空知把人一個個塞進車轎,這才撤了劍傀,堂而皇之地接着人走。
離開人群視線,空知把玉無缺拉出車轎,塞給他一身夜行衣:“人我會送回去,但事情未了,公子換上夜行衣,即刻去尋主人吧。”
沒見鶴不歸人影,玉無缺便知道今晚的事沒這麽簡單,他換上衣服再次易形成麻雀,撲騰着翅膀找去,終于在路邊樹林的高枝上,瞧見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白雀,昂首挺胸,硬是端出一副睥睨人間的清冷姿态來。
他飛将過去,方一挺穩,差點把樹枝壓斷,白雀撇過頭不滿地看他一眼。
【師尊在等什麽?】
【鴉瑩面色有異,舉止戒備,恐怕血淵殿和逍遙廷的出現,在她意料之外,也許血淵殿的目的并非是天極宮人。】
【我進去救人時,見他們繩索松散,看守得也随意,鴉瑩聽我要救人半點沒有阻攔,而且青岚也說,要不是鴉瑩攔着不許項縱天傷人,他們幾個可能小命已經丢了。】
【人馬散去,才會真正動手,埋在廟外的走屍數量不對,你我且等等看。】
灰雀挪動着細瘦腳杆,緩慢靠近白雀,用胖乎乎又軟呵呵的身體擠着瘦小的白雀,白雀詫異扭頭。
【擠我幹什麽?】
【我怕師尊冷呀,你冷嗎?】
【不冷,走開。】
灰雀不走,黑溜溜兩顆圓豆似的眼睛到處轉。
【方才師尊為什麽不現身,你若出現,都不用傀儡震懾,那些人絕不敢輕舉妄動。】
鶴不歸本人要是出現了,打碎的是三家的小算盤,還攪進門派争鬥的渾水裏,他拍拍屁股一走了之,來日這些人說起什麽,又得白應遲去收場。
也許是最近替人收拾爛攤子的事幹多了,他後知後覺地體諒起白應遲的偏袒和不易,于是也學着收斂脾氣。
【不想給師兄找麻煩。】
【所以咱們穿着夜行衣,一會兒不能暴露身份,可若是打起來——】
一聲尖嘯,打斷了玉無缺的話頭,白雀警覺炸毛。
這嘯聲是禽類妖獸呼救的獸語,若是近處有同伴,自可聞聲去救。
【烈燕堂遭遇大量走屍,圍堵絞殺,性命垂危。】
【嚯,師尊聽得懂?哦也對,你也是鳥,不是不是,您也是仙禽。】
事情緊急,鶴不歸懶得聽他貧嘴,腦中閃過一個鬼點子,立時攜鳥朝嘯聲急飛,離着一段距離,借着掩體化出真身,師徒二人皆穿着夜行衣,面上覆着黑紗。
而遠處走屍是方才廟外的數十倍,兇猛無比,已抓傷數人就地啃食。
“不能暴露身份,那傀儡不能用,連天極宮劍法也不行。”玉無缺綁好自己的面紗,握緊佩劍問道,“師尊打算怎麽做?咦!”
鶴不歸袖中傀絲飛出,紮進玉無缺關鍵要害,二人細微的靈力相撞,在玉無缺的身體裏游走,酥酥麻麻,讓他一陣心驚。
同時傀絲自由生長,在入體之前便封了一層護體結界,把玉無缺嚴嚴實實地保護了起來,師尊的靈力都是白日存下的,現下幾乎用了大半在護體之上。
鶴不歸道:“你做傀儡,由我操縱,只需專心調動靈力,不必顧慮其他。”
玉無缺摩拳擦掌:“好刺激,徒兒就只需調動靈力,然後呢?”
“早上教過你什麽?”
鶴不歸突如其來查功課已經查成習慣了,玉無缺信手拈來開始背書:“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載物之厚,君子有成人之美,諸惡莫作,衆善奉行,是為修道之人行之準則。”
“那現在再上一課。”鶴不歸盤腿坐下,十指翻飛如風,傀絲輕巧地拎起玉無缺把他擲于走屍中間。
屍群裏突然被丢進來一個活物,宛如捅了馬蜂窩,他們瞪着幽綠的眼睛伸來森森白爪,恨不能将人立刻撕扯吃下。
有鶴不歸操縱,玉無缺手下劍法變幻無窮,招招陌生又怪異,沒有半點天極宮劍法的影子,一招一式狠厲缥缈,不過瞬息,沖上來的第一層走屍就已經成了碎肉斷骨。
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是會讓人殺紅眼的。
玉無缺頭一次斬下這麽多走屍,又興奮又驚懼,滿手血腥,雖不是活人血,也讓他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有些惶恐不安。
【師尊,還要殺多少啊,你給徒兒上的這課……怎麽有點血腥。】
再殺下去就急眼了,太清上仙教劍法時總說,劍修最易走火入魔,因為殺伐太重,心魔叢生。
怎麽到了鶴不歸這裏,竟縱着他砍頭如切菜,怎麽看怎麽邪門。
鶴不歸卻傳來一聲輕笑。
殺生亦是度生,殺意也是慈悲,非得在人間罪惡浸淫許久,才能悟出些許「殺度」真理,鶴不歸是個劍走偏鋒,偏執得邪性的人,剛直不阿正氣凜然那套說法不怎麽适用于他。
太微上仙既然公認的脾性古怪,那就有古怪的教法。
【這門課叫大開殺戒,今天為師就好好教你。】
作者有話說:
明天木有啦,今天趕到最後一分鐘才修好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