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毫無半分自覺
時語冰不自覺屏住呼吸,明明是如此親昵的觸碰,她該高興才對,為何只短短瞬間就這麽煎熬?
手裏端着湯羹紋絲不動,那為她扶正步搖的手輕輕劃過的手背,驀得激得她背脊一陣酥麻。
從上至下,皇帝在短短幾息之間反客為主,最後接住了她手中的瓷碗。蕭敘的眉眼舒展開來,漂亮雙眸微微眯起,唇邊露出淺淺笑意,稍縱即逝。
這個笑容與她在禦書房門口對着侍衛露出的笑,如出一轍,皆是戲弄而已。
他眼眸狹長,膚白若雪,眉宇之間英氣驅散些許陰柔,皇室子弟的容貌比平民百姓更加出衆,蕭敘無疑是他們當中最豐神俊朗的那個。
時語冰收斂心神,在撩撥人心方面,她自認手段高明。并未松開瓷碗,反而使了力道往自己這邊拉,直到碗口抵在了薄紗襦裙衣襟口。
“嫔妾親手給陛下喂羹湯,可好?”她的聲音輕柔得似是鵝毛拂過心上。
皇帝随手将攥着的書冊往邊上扔,長臂環過時語冰的腰肢,用行動示意她繼續。
在教坊之中,她見過舉止粗魯的好色之徒,也見過被衆人哄擡着無奈才進教坊僞裝清高的雅士。無論是哪一種,只要教坊女子有心,稍微使些手段,無一例外成了她們的裙下之臣,花光了銀兩還要苦苦哀求再見一面。
眼前的男人則不同,他既不遠離也不靠近,而是與她針鋒相對,較量高下。
此時她略占下風,但很快就可以扳回一城。
纖纖素手舀了一勺羹湯,遞向蕭敘唇邊。
蕭敘垂眸瞥了眼,以右手手掌裹住她的手腕,溫潤的觸感令她驀然滞了滞,反應不及時,蕭敘忽得傾身靠近,那雙含笑的眼眸盡在咫尺,眸光流轉,游刃有餘。
無論誰在前傾一點兒,就會觸及對方的唇。
若有似無的檀香萦繞在周圍,時語冰抿了抿唇,再難抑制心跳。
他撥弄她的手腕,将勺中的羹湯盡數飲下。
原來并非是要來親她,時語冰放下警惕。
此時蕭敘已經完全反客為主,控着她的手腕又舀了一勺湯羹,遞到了她的唇邊。
無聲地命她啓唇。
既無毒,她怕什麽,見招拆招應付便是。
從善如流地飲盡,被控住了腰身與手腕,舉止艱難,她要重新掌握控制權。
右手一擡,将剩下的湯羹撒在蕭敘胸膛間,“嫔妾手滑,請陛下寬恕。”
手腕掙脫束縛,卷了絲絹探向那妥帖嚴實的衣襟,順利地撫上了他的胸膛。
蕭敘身姿修長,沒料到衣下的肌理緊實,輪廓清晰。指腹觸及他頸下露在衣襟外的雪肌,絲絲涼意,細如凝脂,比得過皇城的倌兒。
“還繼續擦?”皇帝笑問道,他自始至終都好整以暇,泰然自若。
湯羹只撒一小點兒,早就被衣料所吸收,怕是風一吹就幹涸了。
時語冰尴尬地縮回手。
皇帝眉宇間泛着淡淡笑意,毫無半分正在被勾引的自覺,但笑意并未持續太久,皇帝複又拾起塌上的書冊,“朕喜食甜,這羹寡淡無味,時美人往後還是不必送來。”
原來君王喜食甜,時語冰的心情并未因他趕人而低落,反而抓住蕭敘言辭間的關鍵詞,記下他的喜好。
與這老狐貍周旋,無時不刻神經緊繃,她也略微疲憊,無心戀戰,“嫔妾告退。”
皇帝并未松手讓她走,長臂一伸再次攬過腰肢,好整以暇地望着時語冰,視線緩緩移到她的兩瓣嬌唇上。
惹得她再次不自覺抿了抿唇。皇帝緩緩地湊近,四目相對,時語冰微微睜大雙眸,眼中眸光閃爍,屏住了呼吸。
直到距離近得對方的模樣無法在眼中成象,甚至感受到了皇帝淡淡的鼻息,時語冰自然而然地阖起雙眸。
預料之中的柔軟并未即刻到來,時語冰睜開雙眸,卻見一節白皙的脖頸與漂亮的鎖骨。
皇帝的唇略過她的臉頰,并未觸碰,而是貼到她耳邊,“身上很香。”
輕盈語調之中透着極致的暧昧,攝人心魄也不過如此。
如此溫柔暧昧,但是這不妨礙時語冰很快被趕出了禦書房。
他把她戲弄得夠徹底的!
離開禦書房,時語冰腦子裏那根緊繃的弦才松開,夕兒未等在門外,時語冰當她已經自行回韶華殿,只是沒走幾步,在小道盡頭找到了夕兒。
“你躲在此處做什麽?”
夕兒神色有異,擡眼瞥向禦書房門口。那處站着兩尊門神,皆是蕭敘跟前的紅人,宮裏不管是奴才還是娘娘,無一不讨好巴結着。
一個正是她方才調戲的禦前侍衛,其實時語冰早就知道他的名字,名喚司徒意,長得身高體壯,精神奕奕。年方十六出身侯府,前途不可限量。秉性單純良善,看着方才的反應,怕是個連教坊青樓都沒去過的。
還有一個則是太監總管,名叫司律,此人更不得了。樣貌生得着實出衆,唇紅齒白,面若冠玉,比司徒意更好看。只是性格冷傲,嚴肅刻板,聽聞管束宮人十分嚴厲,臉上只差寫四個字:生人勿進。十分得皇帝器重,年紀輕輕便已經是宦官之首。
這二人之間,夕兒總不可能看上後者,必定是禦前侍衛司徒意。
看着夕兒染着紅霞的臉頰,時語冰不經思考便揣測道,“你和司......”
夕兒慌忙收回視線,臉上紅暈更明顯了,“美人,我們回韶華殿吧。”
主仆倆一前一後往回走。
時語冰故意逗弄,“平日見你膽小,沒想到一出手便與皇上身邊的大紅人相好了。”
“萬萬沒有的事!”夕兒慌忙道,“是我單相思罷了。從前在浣衣局時,掌事姑姑經常打罵我們這些新人,他知道後特意過來教訓姑姑,我和其他宮女才有好日子過。”
“所以是你芳心暗許,他不認識你?”時語冰總結道。
“唔。”
“那你明日寫一封情箋給他,告訴他你的心意。”
“哦好。”夕兒傻傻答應,反應過來神情大變,“美人你說什麽?!”
“我說你寫一封情箋,親手交到他手中。”
“為、為何?”夕兒驚呆了,連話都說不清楚,“我不敢,我也不想,我只是想遠遠看着他。”
“遠遠看着?那倘若有一日別的女子嫁他為妻?你還遠遠看着?”
不出意料,夕兒臉上浮現一絲落寞。
“遇見美人我,是你的福氣。”時語冰拍了拍她的肩,教坊之中有多少女子經她指點後得償所願,“我教你如何虜獲他的心,保準成功。”
“該如何做?”夕兒急切地問,“心悅他的宮女衆多,我既無家世又無相貌,也不機靈,我什麽都不成。”
宮女進宮也都經過挑選,容貌醜陋的首先就被剔除了。夕兒五官端正秀氣,比得過宮外尋常女子。
回到韶華殿,時語冰先找了個借口将清漪遣走,而後主仆二人關起門來,取出筆墨紙硯。
“你會寫字吧?”時語冰親自研墨。
“奴婢的父親生前是名秀才,奴婢會寫字。”夕兒興奮地執起筆,看着信紙,飛舞的眉眼又耷拉下來,“該怎麽寫?”
“辭藻不必華麗,只要真摯即可,你就說當初他在浣衣局如何救你脫離苦海,你對他諸多謝意,一直将他放在心上,每次見了他心中就暗自歡喜,希望能與他結識。”
“好,奴婢全聽美人的。”夕兒臉上又升騰起一陣喜悅,開始下筆,才寫了幾個字,夕兒又擡起頭,“如果他不看情箋,或者看了又拒絕我,該如何是好?”
“不必操之過急。”時語冰扶了扶步搖,“那你就每日給他送小點心,小玩意。你不是最愛食豆沙包麽?你就省下自己那個豆沙包,專程等着他的必經之路上等他。還要時常不經意間誇誇他,比如說稱贊他的眼睛很亮。”
“美人我明白了,就是要窮追猛打。”
時語冰搖了搖頭,“雖說女追男隔層紗,但往往不是這樣。你越是這般上趕着讨好他,他可能越不将你放在心上,反而會漸漸厭惡你。更何況你自己也說了,喜歡他的宮女不計其數,那麽他每日收到的情箋也很多。”
“那美人還教奴婢寫情箋,教奴婢時常去找他。”夕兒嘟嘴,“若我惹得他厭惡,那情況就比現在更糟。”
“像他這般聖上面前的紅人,想必心高氣傲。我們以一月為期,一個月內你每日都去找他親近他,若一個月過後他還未對你轉變态度,未主動接近你。那你便不要再去見他,即使道上偶遇,也要默默避開。”
“避開?那還是與現在一樣,互相不說話。”
時語冰搖搖頭,“不一樣,再接着他會主動回來找你,這一切前提是他現在沒有心上人。”
“他絕對沒有心上人!他拒絕了所有向他示好的宮女。即使是貴妃身邊最得寵的大宮女巧兮,他也沒有另眼看待。”
“那你愣着做什麽?還不趕快寫信。”時語冰催促道。
夕兒聽話,立即動筆。
時語冰也取了支筆,蘸了墨水起身來到梳妝臺前,從妝奁匣子中取出一本厚厚的冊子。
書冊的紙張經略微發黃,前幾十頁寫滿了字,她翻到空白一頁面,寫下侍衛司徒意的名字,以及她方才傳授夕兒的方法。
翻過一頁,這應該是這書的第一百頁,第一百個男子。
時語冰寫下三個字:老狐貍
坐到鏡前,時語冰咬着筆頭看着書冊哂然一笑,仿佛這是一件多久麽有趣的事。
喜好:喜食甜、喜着白衣、喜熏香、看書、聽琴
脾性:溫和
他才不溫和。時語冰将“溫和”二字劃掉,寫上:陰晴不定
待夕兒寫完情箋,已過了戌時。
清漪端着時語冰點名要的甜湯進殿,“夕兒,叫上人将院子裏的牡丹搬到廊下,看這天将要下雨了。”
時語冰起身來到殿門前,午後豔陽高照的天,此時已經風雲變色,眼瞧着就要落雨,瑟瑟秋風吹起院中的枯葉,在地上不停打轉。
“怕又要下整宿。”清漪道。
“下整宿......”時語冰喃喃自言,“那陛下想必已經回了寝殿吧?”
“來的路上遇見了禦膳房的人,正往未央宮去呢。”清漪道,“美人不是要飲銀耳蓮子甜羹麽,足足炖了兩個時辰呢。”
正當此時,秋雨忽得便降了下來。
時語冰立在門前,仰頭望着天空,“我有東西落在未央宮,我去取。”
“是什麽?”清漪問。
時語冰并未回答,忽然的跨入了雨中。
“美人?!”清漪将甜羹放到桌上,取了雨傘跑回廊下,院中哪裏還有時語冰身影。
時語冰沿着宮中小徑一路往未央宮行去,天色漸暗,頭頂雷聲轟隆。用手遮住雨,這些遮擋根本無濟于事,雨水很快淋濕了鬓發。
前方便是未央宮大門,時語冰慢下腳步,恢複矜持端莊的模樣,緩緩朝着那座燈火通明的宮殿。
“時美人?!”未央殿廊下的宮女見她獨自前來,立馬撐起雨傘奔跑來為她遮雨。
時語冰如願步入皇帝寝宮。
不出她所料,蕭敘今日已經身在寝殿,殿內紗窗半阖,他手執奏疏倚靠着木塌,一邊聽着雨聲。
聽見動靜便擡眸看她,蕭敘眼神驀然一怔,“怎麽又是你?”語氣甚是平淡。
這場雨落得急,不止打濕了她的鬓發,也濕了身上原本就薄透的紗裙,緊貼着姣好的身段,從裙擺落下的水珠滴在鋪陳在地上價值不菲的毯子上。
她捋了捋沾在臉頰上的鬓發,雨水順着發絲滴落進頸窩,臉上的脂粉已經被沖刷個幹幹淨淨,露出清純無垢的容顏,小心翼翼的,像只無家可歸的可憐小貓。
“嫔妾原本在花園散步,忽得下起雨來,正好路過未央宮,就來了陛下的寝殿避雨。”
她有一雙天底下最富有靈氣的眼眸,即使在花團錦簇的後宮,也能輕易吸引旁人的目光。
蕭敘視線在面前狼狽的女人身上停留了一會兒,沒有叫她留下,也并未将她驅趕。天空烏雲沉沉,伴随着幾聲雷響,這雨一時半刻可停不下來。
“美人,請更衣。”宮人們按照規矩送來幹淨的衣裙。
時語冰擅長察言觀色,看得出來此時皇帝的心境與平日裏不大相同,大概惱她了,所以她不敢輕舉妄動。捂着嘴打了個噴嚏,眼神怯怯地望向蕭敘。
蕭敘眸色淡淡的,帶着皇室貴族特有的疏離冷漠,皇宮是天底下最尊卑分明的地方,前兩次縱容她撒野,不過是因為覺得有趣想逗弄她。
時語冰等了許久,才聽見皇帝開口道,“去內室把衣裳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