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天蒙蒙黑,王府的下人們點上燈籠,照得整座王府亮如白晝。
“警醒着點兒,今兒是甄小姐的接風宴,可萬萬不能出差錯!”張嬷嬷站在珍味閣前叮囑婢女。
本該昨日的接風宴,因為甄小姐搶劫受驚,王妃便挪到今日。王妃今日帶着甄小姐出了一趟門,回來就在她身前唠叨,說遇着了福王妃,甄小姐居然幫她說話,替她掙回面子。
接連說了幾個好字。
張嬷嬷便曉得了,甄小姐在王妃心中的分量,十分貴重。
若說之前只是看中甄小姐的生辰八字和外貌條件,如今卻是真切地喜歡上了這個人。
喜歡條件和喜歡一個人,那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張嬷嬷跟随王妃多年,摸得清她的脾氣,若是此次婚事黃了,王妃肯定不會如以前那般無奈而過,是會傷心欲絕的。身為王妃心腹,那必然得伺候好甄小姐、甄少爺。
衣着整齊的衆婢端盤子的端盤子,擦桌子的擦桌子,把本就幹淨整潔的珍味閣弄得一塵不染。
張嬷嬷依舊不敢大意,用手摸了一遍桌子窗棂,點點頭,又起身去廚房盯梢。
廚娘廚工見到她,趕緊起身問候。
“都準備好沒有?”張嬷嬷面色嚴肅地問。
管家娘子周嬷嬷陪在身邊,擰着眉毛問:“廚房可是重地,你們不許偷懶,定要把今日的晚宴弄好。”
廚娘趕緊擦手上前,彎腰對張嬷嬷道:“回張嬷嬷,一切都安排妥當。”
以前府內的俗務,都是管家周嬷嬷打理,若非重要時刻,張嬷嬷不會插手。一旦張嬷嬷過問了,那必然得打起十二萬分精神,容不一絲差錯。
張嬷嬷檢查一番,和周嬷嬷一同離開。
廚房裏的人忍不住好奇,“那位甄小姐到底是什麽來頭,竟然引得王妃如此重視?”
一個小廚娘道:“聽說是未來的寧王妃呢。”
“什麽寧王妃?”
廚房門口忽然出現一道窈窕身影,手臂上拎着食盒。
衆人轉頭,連忙道:“彩英姑娘。”
廚房門口的女子,長得十分美貌,秀發如雲,膚如凝脂,她雖然為丫鬟,可衆人遇到她,都得客客氣氣。
原因無他,彩英的地位不一般。
先前彩英是伺候王妃的,後來王妃見她美貌貼心,便賜給寧王,實則做通房。
寧王所在的清寧院,猶如銅牆鐵壁,尋常人無法進入,寧王不喜人伺候,又不常歸家,清寧院裏除了寧王帶回來的侍衛,都沒女人,唯一留下的便是彩英,彩英的地位便非同一般。
王府又沒女主人小妾之類,雖然彩英至今未被收用,然地位早已如同主子。
“彩英姑娘,今兒的接風宴,就是為甄小姐準備的。”廚娘解釋道,“甄小姐說是王妃的外侄女兒,其實是王妃相看的姑娘,王妃十分滿意呢,甄小姐早晚會成為寧王妃呢。”
“是呀,這甄小姐昨日入京,遭遇強盜,是王爺不顧危險救了她,八層應該是王妃沒錯。”
彩英放下食盒,面色平靜,“這麽說,王爺手上的傷,就是為了救她才得的?”
“受傷?王爺受傷了嗎?”衆人面面相觑。
彩英道:“是啊,王爺沒說而已。”
說罷,讓廚娘拿一些銀耳枸杞裝在食盒裏,提着離開。
出了門,彩英臉上的平靜便換成了不服、傷心、怨恨,她由王妃親手所賜,成為清寧院唯一的女人,在清寧院裏呆了三年。
王爺從未看上過哪個女人,怎的忽然就要娶妻了?
那甄媛媛,有她漂亮麽?有她體貼麽?
有她陪着王爺久麽?
甄媛媛才來兩天而已,怎的大家都覺得她會成為王府女主人?
若只陪兩天就能成為王府女主人,那也太公平了,她可陪着王爺三年!而且甄媛媛還讓王爺受傷,她可從未給王爺添過麻煩!
很快,薛珉之受傷的消息傳到王妃耳中。
“當真?”王妃大吃一驚,站起身,“這孩子怎麽不說呢?”
走了兩步叮囑張嬷嬷,“快去請李大夫。”
張嬷嬷暗嘆口氣,領命而去,王妃最緊張的就是寧王。她只有寧王一個兒子,若寧王有個三長兩短,她也不用活了,可以說寧王是她的命根子,每次上戰場都要大哭一場。
王妃最緊張的也是王爺的安危,此時傳出王爺因為救媛媛受傷的消息,難保王妃不會心懷芥蒂。
天愈來愈黑。
李大夫到王府待命,王妃又讓婢女去請甄許、媛媛兄妹二人。
甄許和媛媛跟在丫鬟後面,姍姍而來。王妃熱情地歡迎他們,面帶笑容。
張嬷嬷瞧着王妃的面容想,看來王妃并未怪罪甄小姐。
“坐,不客氣。”王妃伸手邀請。
甄許和媛媛坐在客桌邊,王妃又把媛媛叫到自己身旁坐下,禮遇之意無需言表。
珍味閣內,豐盛的席面上堆滿山珍海味,好多都是揚州的名菜,完全照顧了甄家兄妹的口味。
王妃和甄家兄妹聊了會兒天,左等右等,埋怨道:“允寧怎的還不回來?”
明明早就派人去找了。
她有點擔心薛珉之和狐朋狗友喝醉,耽誤了此次接風宴,若是如此,她一定活活撕了他。
天已全黑,寧王還沒回來。
一王府的人都等着,漸漸躁動不安。
珍味閣外的下人,私下議論,“莫不是王爺不滿這樁姻緣,故意不回來吧。”
“說得不錯,我這兩日在壽康苑當差,看得很清楚,王爺冷冷淡淡的,只有王妃熱情。”
“這麽說,是王妃剃頭擔子一頭熱咯?”
“如此情形,應當是王妃看中了甄小姐,王爺卻沒看上。”
彩英站在珍味閣不遠處等候着寧王,希望寧王回來時能第一眼瞧見她,自然也聽到仆人們的傳言,嘴角不由露出微笑。
珍味閣裏,王妃不斷安撫甄家兄妹,打着哈哈,內心大罵薛珉之是個沒用的東西,混賬,王八蛋!
甄許和媛媛也有點坐立不安。
薛珉之不到場,是不是因為忍耐到了極限,不願意再搭理他們了?
又或者,想通過此番作為,試圖讓他們知難而退?
衆人猜測紛紛之時,院外的吳婆子來報:“王爺回來了!”
王妃長松了口氣,轉頭對媛媛和甄許道:“定然是有事耽誤了,都說了肯定會回來的。”
媛媛和甄許也松了口氣,他們生怕寧王現在就翻臉。
就算要翻臉,至少得打探到爺爺的消息後才行啊。
彩英站在珍味閣的樹叢後,聽到吳婆子彙報,趕緊理了理發鬓,從暗處移到石板路旁候着。
不一會兒,院子門口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像是來了好幾個人。
好幾個人?
彩英詫異望去,寧王從院門進來,身後跟着葉子堯和幾個大理寺捕快,捕快手裏還捉着兩個五花大綁的人,一男一女,瞧着很年輕。
一群人臉色嚴肅,瞧着不像赴宴的,反而像找茬的。
這……這是要做什麽呀?
彩英心頭驚訝,等寧王走近,連忙恭順行禮,“王爺。”
她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衣裳,頭發鬓角戴着新采摘的芙蓉,看起來如同畫中仙女,任何人都會看她一眼。
然而寧王卻視而不見,大步從她身邊離去。
其他人也顧不得看她,拉着兩個犯人匆匆跟在寧王身後往珍味閣走去。
彩英擡起頭,咬緊嘴唇。
珍味閣裏,王妃、甄許、媛媛聽到外面吵鬧動靜,知道寧王來了。
只是疑惑于動靜之大,聽腳步聲好像來的不止寧王一個人。
還未過多猜測,寧王已經從門外走進來,身後跟着幾個穿着官服的捕快,呼啦啦地一下子湧進珍味閣,頓時顯得珍味閣很擠。
大理寺的人面容冷肅,殺氣騰騰,往珍味閣裏頭一站,瞬間珍味閣便成了辦案的地方,仿佛下一刻就要打打殺殺,公開庭審。
寧王環顧四周,目光落在媛媛身上,揚揚下颌,“你,出來。”
語氣不容置疑。
媛媛被一群官兵吓到,戰戰兢兢起身。寧王嚴肅的臉,穿官服的捕快……
媛媛開始拼命思考自己是不是犯事了,寧王特地帶人來抓她,她畢竟是良民,害怕官衙,不由腿開始打顫。
旁邊的甄許也被吓得臉色發白,跟着站起身,拱手道:“寧王殿下,媛媛怎麽了……”
寧王朝他招手,“你也出來吧。”
甄許的腿也跟着發軟。
王妃在主位不明所以,見情況不對,站起身怒道:“允寧,你要做什麽?”
寧王沖她拱拱手,沒解釋。
甄許和媛媛咬咬牙,戰戰兢兢地走出珍味閣,然後便瞧見了跪在走廊上的一男一女。
珍味閣四周都挂着燈籠,燈火通明,亮如白晝,二人的身影被照得纖毫畢現,面容更是完完整整地露出來,沒有一絲含糊,絕不會讓人錯認。
男女都穿着白色囚服,披頭散發,五花大綁,容色憔悴,像是吃了不少苦頭。
薛珉之出現後,那些站在外面的人全都站得筆直,眼觀鼻鼻觀心,無一人再說話,秩序好得可以拉出去直接充軍。
偌大的院子,只聽到啾啾蟲鳴,和微風拂過火焰的呼呼聲。
媛媛和甄許借着燈光瞧見地上跪着的二人,大吃一驚。
“蘇明秀,蘇明福?”
這兩個人為什麽會被抓,又為什麽被拉到珍味閣?
蘇明福聽到媛媛的聲音,立即擡起頭,露出一副驚恐不安的表情。蘇明秀的臉上卻劃過一抹怨恨、恐懼,又很快低下頭。
媛媛和甄許面面相觑。
蘇明秀和蘇明福為什麽會被抓到這兒啊?
甄許暗想,難不成妹夫聽說妹妹被蘇明福調戲,特意抓來為妹妹出氣?
這麽一想,頓時有幾分感動,妹夫好,妹夫妙啊!
王妃從珍味閣走出,見到走廊上跪着的二人,不由皺眉,“允寧,這兩人是誰,你要做什麽?”
薛珉之背負雙手,語氣平靜道:“甄小姐,甄少爺,前日二位遭遇搶劫,便是這二人指使。”
媛媛啊了一聲,不可置信地盯着蘇明秀和蘇明福。寧王如此說,應當是證據确鑿。
調戲她就罷了,陷害甄家也罷了,竟然還派人搶劫,趕盡殺絕!
怎會有如此狠毒之人?
甄許愣了片刻,勃然大怒,上前一步揪住蘇明福的衣領,“豈有此理,你們竟敢讓強盜搶我們!”
想起當時自己和媛媛差點就命喪強盜之手,後怕、恐懼、憤怒湧上心頭,甄許毫不留情地朝蘇明福胖乎乎的臉狠揍一拳。
這一拳用盡力氣,蘇明福當即慘叫,鼻血狂湧而出,哭喊道:“不關我的事,一切都是姐姐主使的!不關我的事啊!”
蘇明秀霍然擡頭,不可置信地盯着蘇明福。
薛珉之側頭對媛媛道:“今日把他們帶過來,就是給你們出氣的,想打想殺,随你們處置。”
他面上帶着微笑,語氣溫和,然手卻忽然揪住蘇明秀的頭發,不顧蘇明秀發出的慘叫,像拖死狗一樣将她拖到媛媛面前,掼倒在地,一腳踩在蘇明秀的頭上擰了擰,淡淡道:“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