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我這是怎麽了?
“沒有。”關素舒現在只想睡覺, 什麽力氣都沒有,話也不想說。
薛秋寧一回到美國就習慣說英文,她從後備箱拎出女兒的行李, 又交代兒子取另一個行李箱, 關素舒一路都沒說什麽話,她也沒過度關心,只當她一路奔波還不适應, 攬着女兒的肩膀,帶着她上樓。
乘電梯上樓後,薛秋寧一邊和他們說着後面幾天的行程, 一邊打開門鎖, 門一開, 入目就是寬闊的大平層, 美式風格,硬挺簡潔。
薛秋寧給他們拿了拖鞋。
關程煜把箱子推門邊,換了鞋, 問關素舒:“還記得你自己房間嗎?”
“不知道。”關素舒懶懶地說。
聽她聲音還是覺得不對勁, 關程煜低頭來看她表情,“我怎麽覺得你臉色這麽差啊。”
想她是時差沒倒過來, 薛秋寧拍了拍她肩膀說:“待會去泡個澡, 好好睡一覺,檢查在明天, 今天好好休息。”
“嗯。”關素舒疲憊地往房間裏走。
關程煜怕她找錯房間, 結果一看,她直奔自己房間去了,“這丫頭……”
“你什麽時候回去上班?”薛秋寧在兒子頭上拍了一下。
“媽,你能別總拍我頭嗎?”關程煜無奈道, 又說:“後天吧。”
薛秋寧點點頭,問:“待會吃什麽,叫餐廳?”
關程煜笑,“媽,你下廚呗。”
“想得美。”薛秋寧往女兒房間走,道,“你看看附近有沒有想吃的餐廳,選好了告訴我,我去看看你妹妹。”
薛秋寧推開女兒房間門,她環顧了一下,沒有看見女兒,衛生間的門是合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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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間房間當初裝修請的還是知名設計師,全屋藍白色調,奶油藍的沙發,白色的絨毛地毯,柔軟的公主床,布滿了公仔。
她走去敲了敲門,叫道:“小舒?”
“嗯。”
“沒事吧?”
“沒事。”裏面女孩細軟的聲音說。
薛秋寧聲音柔和地說:“沐浴露和洗發水都在浴缸旁邊,是你以前喜歡的,櫃子裏有毛巾和浴衣,你看看合不合适。”
“都合适。”
“有什麽缺的和媽媽說。”
“好。”
到這,薛秋寧也沒什麽能說的了,她把關素舒的行李箱拉進來,蹲在地上給她整理了一下行李,把衣服挂進衣櫃裏,又給她倒了杯水放床頭櫃邊,做完這些,她和裏面的人說了句那我出去了,便走了。
衛生間裏,關素舒卻沒有放浴缸水,她撐在水池邊,忍不住地想吐。
大概是坐了近一天的飛機的緣故,關素舒今天一天都不太舒服,洗完澡,她吹幹頭發躺上床,按着心口的位置。
一路都困,躺下來後反倒精神了。
關素舒打量了一下房間,在飄窗上看到了幾個相框,裏面還是她高中時候的樣子。
薛秋寧是到美國第五年買的房子。
她高二暑假的時候就被接來這兒住過一段時間,剛來的時候覺得哪哪都新奇,連街上的路人都好玩。
薛秋寧百忙之中抽出了兩天時間陪她,帶她去了黃石公園和迪斯尼,原本是定好在這玩一個暑假的,可沒多久薛秋寧就去工作了,關素舒人生地不熟,語言還不是那麽通,小半個月一個人把附近走了個遍,她那時候經常坐在中央公園的長椅上畫素描,一開始覺得好玩,沒有多久就受不了。
她實在受不了這種安靜,偶爾想和人聊天都得說英語,叽裏呱啦叽裏呱啦,時間短還能當練聽力,時間長真是要瘋了。
她把不太美好的上次經歷回憶了一遍,決定這次速戰速決,體檢完就回國。
不多久,終于進入了睡眠,睡着睡着,關素舒忽然感覺耳邊像是有人在敲鑼打鼓一樣,咚咚咚,一聲比一聲響亮,她被魇着了,呼吸一陣比一陣急促,感覺心髒像是被人抓住了一樣,忍不住地有些窒息,她在睡夢裏緊緊地揪住了被子,翻來覆去,不一會兒額頭上就都是汗水了。
爸爸……
哥哥……
徐周衍……
她自以為發出了聲音,可實際上只是在呓語。
關素舒感覺眼皮像挂了一個千斤的秤砣,她用了全身的力氣才把眼睛睜開,她看向天花板,天花板是純白的,有幾道橫梁,床頭有一只小兔在靜靜地看着她,它那雙黑色的純粹的眼睛,在安靜的房間裏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關素舒艱難地撐起身,一伸手,忽然感覺手臂一軟,整個人都癱軟了下去。
她艱難地呼吸着,感覺心髒的位置像被塞進來一個水球一樣,她起身想抓點什麽,費力地去夠那只兔子,終于,她拉到了兔子的腿,兔子墜下來,砸在了床頭擺着的水杯上,水杯不穩,哐當砸下了桌,随着這一聲聲響,一直憋在關素舒心口的那一陣擁堵突然被爆發了,關素舒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她摁住自己的脖子和脖子下方的鎖骨,驀地,升起了一陣帶血腥鐵鏽味的感覺,她喉口一甜,一陣血翻湧了出來,她噗一聲,嘔出了一口血。
屋外的人聽到了屋裏什麽東西落地摔碎的聲音,薛秋寧正聯系着明天去醫院的事,在走廊聽見了這麽一聲巨響,她走過來先敲了敲門,裏面沒有反應。
她心裏一突,擰開門鎖推開門,看見的就是自己女兒跌在床邊,手朝着下方,大口大口地吐着血,那血色鮮豔刺眼。
她大叫了一聲,慌了神,着急忙慌地回頭叫關程煜過來,跑進去抱起了女兒。
這一切在關素舒眼裏都如同一出啞劇,她腦子裏只有缺氧的巨大嗡鳴。
大約是坐飛機加重了心髒功能的壓力,過度的血管擠壓和高空供氧不上導致了她心功能在下飛機後迅速地反攻起來。
她的身體自然是受不住這種博弈和反攻的,她吐出了一口血之後就神志不清地昏過去了。
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麽被擡上救護車的,也不記得自己是怎麽到醫院的。
再睜開眼睛,關素舒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受,她看着屋頂上方,依然是純白的天花板和橫梁,恍惚間她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了某種循環,明明上一次她睜開眼睛,看到的也是天花板,現在仍是天花板。
是我做夢了嗎?
關素舒迷迷糊糊地想,她的身體虛弱至極,連呼吸也感到困難,大口地呼吸着,忽然感覺空氣格外地純正,她低頭一看,只見臉上又帶着一個藍色的氧氣面罩了。
這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轉頭往外看,天已經黑了,她四顧着這間屋子,布置非常陌生,房間裏還有不少的儀器,她看了看,發現自己已經換上了一件綠色的病患服,說是病患服或許都不夠準确,在國內的話,這看起來更像是一件手術衣。
她知道麻醉過後人是會糊塗一陣的,她想着是我剛剛做完手術了嗎?
艱難地擡起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心口,不疼,也沒有創傷。
我這是怎麽了?
我剛剛不還在卧室嗎?
這周圍一片陌生的景象讓她又緊張起來了,她努力起身想找手機,又發現自己身上貼着不少的儀器,手指夾着血氧儀,手腕上戴着血壓環,幾根線從衣服下擺延伸出去,連接着旁邊的心電監測儀。
她一動,心口還沒疼,後背一陣劇痛,肩胛骨的位置像被掄了兩錘,她揪緊了床單,面上露出痛色,再也不敢動了。
門外的玻璃窗口有人影晃了晃,大概是看到了裏面被子的動靜,有人推門走了進來,是個五六十歲,頭發和胡子都發白的白大褂醫生。
還是個外國人。
我是在醫院了。
關素舒心想。
醫生手上拿着一個資料本,見她醒了,他叽裏呱啦地問:“你好,你意識清醒嗎?”
關素舒聽懂了conscious這個單詞,想說不是清醒了那我現在難道是在夢游嗎?
醫生不知道她的腹诽,因為她帶着氧氣罩,又沒有搖頭,醫生便将她的沉默作為确認。
他又觀察了會她的身體檢測數據,道:“你狀态看起來已經好很多了哦。”
關素舒聽他的話聽得似懂非懂。
她費力道:“我媽媽呢?”
醫生看到了她說mom的口型,道:“是送你過來的女人吧,還有一位男士,現在不是允許探視的時間,他們離開了。”
這句子太長了,關素舒和他大眼瞪小眼,很想說她聽不懂。
醫生繼續默認她的沉默,很友善地拍了她的肩膀道:“要堅強,小姑娘。”
“謝謝……”
“沒關系,如果你有什麽需要,随時可以按這個鈴,我們的護士會來幫助你的。”
醫生指着旁邊的按鈴對她說。
沒聽明白,但看明白了。
關素舒點了點頭。
很快,确認了她的狀況,又登記了一下機器上顯示的她的身體數據後,醫生要走了。
關素舒扯下氧氣罩,費力道:“醫生,請問現在幾點了?”
醫生看了下時間,“晚上九點半。”
說完又就她取氧氣罩的這個行為說了她幾句,讓她wear、wear。
關素舒是聽得一臉的迷茫。
醫生也走了,連叽裏呱啦說鳥語的人都沒有了,關素舒一個人待在這一間安靜的房間裏,耳邊只有儀器滴滴滴的聲音。
她透過窗往外看,夜幕下外面全是黑色的建築,帶着一種末日片的凝重和衰敗,她好像進入到了一個末世,整個地球上或許只剩她一個人了。
安靜到令她恐懼和害怕。
身體的疼痛和心理上的未知惶恐讓她慢慢地蜷縮進被子裏,然後弓着身子,抱住了雙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