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一更) 真心和愛都是都市……
挂了電話, 關素舒還是将定位發過去,她素淨的臉上唇抿得很緊,眉頭微皺着, 并不高興。
放下手機, 關素舒說:“我哥讓我回去。”
徐周衍聽了一耳朵,大概明白是怎麽一回事,他起身抓過衣服擡手穿上, 道:“我送你。”
關素舒沒說話,站起了身。
出門時,她戴上了口罩, 一臉的不愉, 徐周衍捏了捏她的後脖頸道:“怎麽這麽不開心啊?”
他的手心溫度滾燙, 捏在她微涼的後脖頸上, 仿佛她是他手心下的貓。
如果能做一只貓,做一只自由的貓,也是好的。
每天辰時起, 亥時歸, 穿梭于人群熙攘,漫步于屋檐之上。
她會遇到另一只貓, 另一只願意陪她游走于人群裏, 而又獨立于人群外的貓。
他們自由而又互相牽絆。
可她不是貓。
她成長于一個父親與哥哥搭建起來的家庭,在他們的羽翼庇護下成長, 也同樣的, 無可避免地要受到他們的鉗制。
女孩子不必有太多出息,女孩子就應該含蓄腼腆,女孩子就應該乖巧聽話……
這樣的話她聽過太多次,有時候都不太明白, 這到底是正确還是不正确。
他們用刻板印象一層一層地為女性裹上枷鎖,然後語重心長地說,我是為了你好。
她真的很讨厭、很讨厭、很讨厭被別人規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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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她公主病也好,大小姐也好,她厭惡被任何人用居高臨下的視角看待,這意味着他們永遠不會和她感同身受。
她最重要的青春期沒有媽媽的陪伴,只有父親和哥哥,他們寵着她、縱着她,在物質上由她所予所取,在精神上卻沒有給她導過航。
她想要溝通,想要交流,而不是用錢來解決一切。
她甚至厭惡錢,父親曾經常年出差,母親為事業遠走他鄉,哥哥人生每一步都是為了成為合格接班人。
偌大的資産像一艘巨輪,沒有宴會、沒有賓客,空曠得只有一個人的回聲。
就像兒時夢中驚醒,走出屋子,只有滿屋子的小燈條陪着她,随着她的腳步而亮起。
她推開父母的房間,是空的。
于是她往樓下走,走啊走,走到哥哥的房間。
哥哥睡得很熟了,她抱着自己的玩具娃娃,小心翼翼地爬上床,掀開被子,鑽到另一邊睡覺。
耳朵裏是哥哥的鼾聲。
她告訴自己,這樣就不會害怕了。
她其實沒那麽喜歡大房子,說要大別野也只是一句小姑娘心思的玩笑話,她喜歡徐周衍的房子,這不是客套,她真的喜歡這種只要他在她就知道的空間。
人們都追求向往比現階段更好的生活,可她物質上富裕得不能再富裕了,世界上百分之八十的富有對她而言都是一種消費降級。
豪宅、私人飛機、游艇,她都有,花錢會帶給人短暫的,低級的快樂,然後是巨大的空虛。
有的人陷入了對低級享受的無止盡追求,不停用低級的快樂填補空虛的人生。
如果能一輩子都觸摸不到人生的真相那也是圓滿的,就怕幡然醒悟,發現荒誕的真相。
人一出生就是帶着欲望的,不停奢望、焦慮,永遠不安于當下。
她曾經覺得過着被安排好的人生也沒有什麽,可是現在她有了想追求的東西,她有了想做好的事情,有了想去愛的人。
哪怕結果一塌糊塗,哪怕最後一無所獲,她經歷了,追求了,盡力而為了,也好過一輩子将就蹉跎而過。
她不想再被要求,不想再被凝視,她寧願跳出框住她的圈子。
如果衆生皆苦,那她不願做衆生。
“素舒。”
她的手腕被緊緊拉住。
男人有力的手指将她拉回了現實世界,她回過神,看見一輛車倏地開了過去。
徐周衍将她拉向了路邊,聲音微沉地問她:“在想什麽呢?”
關素舒回過身,抱住了徐周衍。
天色已沉,靛藍色的天空摻着遲暮的昏黑,起了風,她的發尾被吹起,裙擺也在微微地晃,徐周衍回摟住她。
發現她接完那個電話後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問:“是不是你哥哥說什麽了?”
“沒……”關素舒稍一頓,她一腦袋漿糊,自然不想讓自己家裏的事再讓徐周衍跟着一塊為難,低聲道:“只是我不太喜歡我哥的說話方式。”
她聲音一低,徐周衍就猜出來她到底是為什麽事情在煩惱了,他手掌拍着關素舒的肩背,溫聲說:“待會好好說,不要吵,吵架是解決不了問題的。”
原本打算見面就先吵一架的關素舒有些郁悶地在他懷裏點了點頭。
一輛車停在小區門口,關程煜按下車窗,他微側着頭,深邃的眉眼裏滿是沉郁的戾氣,他盯着關素舒,看她向那個男人擺了擺手,然後朝着他走過來,卻沒有坐後座,而是上了副駕駛的位置。
司機詢問接下來去哪,關程煜聲線微冷,報了關宅的位置。
關素舒也沒有說話,兄妹倆個賽個的沉默,關程煜颔着下巴面色陰沉地看着手機消息,心裏數着到家的路程和時間。
說了不吵架,但她也不想說話,她暈車,也沒看手機,抱着手臂,拉着一張臉和關程煜回到家裏。
下車時候還是關程煜給她拉開的車門,她一個人往裏走,頭也不回,關程煜的語氣和緩了一點,道:“我們談談。”
關素舒站住了步伐,側身看着他。
關程煜手指在兜裏摸了摸,很想去拿煙,摸到煙盒後,他又停住了手。
“丫頭片子。”他低聲說。
關素舒盯着他,她比他矮一截,這樣看着他的時候也不落下風,惡狠狠的,像是一只小狼崽子。
關程煜哂笑了一聲,又說:“小白眼狼。”
他摸了摸她的頭發,細軟的頭發在他手心裏,綿軟的,像是綿羊毛。
他說:“走吧,去你房間聊。”
進房間後關素舒就坐在了自己的電腦椅上,坐還很沒坐相,鞋子一脫,盤腿坐着,抱着抱枕,一臉恹氣。
這一路上,關程煜也想了很多,想到這會兒已經能心平氣和地坐下來和她聊聊了。
他拉過她梳妝臺下的椅子,椅子不高,他兩條長腿無處安放,索性岔開,手臂搭在大腿上俯着身問她,“你們什麽時候在一起的?”
“剛剛。”
“剛剛?有多剛剛?”
“上個月。”
“呵,”關程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那的确是有夠剛剛的。”
他心裏有些火,他知道自己這種火是來得沒理由的,也不應該沖着她發,但是逐漸地看着她一點點地長大,這種兄妹間搭軌的兩條航線開始錯開的無力感,還是讓他很憋悶,很想找點由頭發洩。
但成年人的第一課就是克制。
兄妹面面相觑地安靜了一會,關程煜壓着聲音,盡量平和地說:“我不了解他,我想聽你說說,你喜歡他什麽?”
“在我眼裏啊,他哪裏都是好的。”
她故意這樣說,側了下頭,眼裏的光芒微閃。
關程煜卻不知道她是故意氣他,她瞳孔裏的光讓關程煜心髒猛跳了一下,苦丁一樣的澀味在他喉頭溢開。
關素舒見關程煜低着頭不說話了,她也低下頭去看他,突然看見一大顆的眼淚從關程煜的眼睛裏掉了出來。
她驚了,捋開了關程煜的劉海去認真看,關程煜卻用手背擋住了眼睛。
“你……你這……”
徐周衍和她說不要吵架,但也沒說他要是哭了該怎麽辦啊!
關素舒盤着的腿也放下來了,踩着滾輪的電腦椅往關程煜旁邊滑,她拍了拍關程煜的肩膀,幹巴巴說:“你別哭啊……”
關程煜沉悶哽塞的聲音說:“誰哭了?”
“好好好,你沒哭。”
關素舒撓了撓頭,又四顧看了看,衛生紙不知道放哪去了,她伸手手臂攬住了關程煜的肩膀,将他抱進了自己的懷裏。
關程煜的頭埋在了自己妹妹的肩膀上,他的眼淚就像打開了的水龍頭,關素舒感覺自己的肩膀上已經濕了一大塊了。
她看向窗外昏黃的光,玻璃窗上照出他們倆個的身影,關程煜的頭抵在她肩膀上,那瘦削的肩背露出一截嶙峋的脊骨。
他怎麽這麽瘦啊。
關素舒忽然發現自己好像從來沒有認真地觀察過自己的哥哥,心裏上默認他是哥哥,是一個成年人,是能自己照顧好自己的,可事實看來并不如此。
“別哭了。”她輕聲地說。
“你現在就分手。”關程煜很不講道理地說。
關素舒吐槽:“你都能找女朋友,我為什麽不能找男朋友?”
“你是女孩子,能一樣嗎,你會吃虧的!”
“拜托,這都二十一世紀了,談戀愛就是女孩子吃虧,這是什麽邏輯啊?”
他繼續胡攪蠻纏,“你小時候說不結婚,不談戀愛的。”
“我小時候還說要環游世界呢。”關素舒翻了個白眼。
關程煜擡起頭,手臂撐着膝蓋說:“我帶你去環游世界。”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關素舒別嘴。
關程煜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知道今天晚上的談話不會有結果了。
他用手掌心按幹淨那幾滴來得突然的眼淚,伸手在妹妹身上重重地按了一下,什麽話都沒再說,又什麽話都交代這一個緊緊地擁抱裏,然後他松開了。
他站起身,有些刻意地,沒事找事地将她的椅子放回原位,道:“那就這樣吧,我走了。”
關程煜轉身往門外去。
關素舒看着他落寞的背影,心裏忽然又湧上一些莫名的說不清楚的情緒,她道:“關程煜。”
“嗯?”關程煜轉回身來看她,他眼下鼻頭還是紅的,聲音低而沉。
關素舒看着他,認真地說:“我只有你這一個哥哥,任何人都不會取代你的位置,以前是,現在是,未來也是。”
關程煜笑了一下,那笑真實不真實無法判斷,但他就是那樣淡淡的笑了一下。
然後他走了出去,為關素舒關上了門。
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了,月明星稀,關程煜站在二樓的陽臺上,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點燃了一根煙,他慢慢地抽着煙,而煙霧在空中彌漫着,散開,像他略顯得迷茫的人生,缥缈的,找不到那根繩的。
他就像一只無腳鳥,每天都在往前走,走着走着,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要什麽了。
他能有勇氣像妹妹那樣去愛一個人嗎?
關程煜不得不承認在這一點上他的勇氣甚至是比不過她的。
至少她敢将真心去賭,而他不行,成年人都擅長幹脆利落的告別,真心和愛都是都市童話,都聽過,沒見過。
關程煜熄滅了煙頭,在黑茫茫的夜裏,無聲罵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