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我可能得做手術了
黃梨沒有真的一走了之, 她靠在安全通道的牆壁上,眼淚大顆大顆地掉。
關素舒沒有什麽安慰人的經驗,手伸出去, 搭在她肩上, 又收回來,她往身上摸了摸,摸到了一根麥芽棒棒糖, 她順勢在黃梨旁邊坐了下來,把糖放在她膝蓋上。
黃梨擡頭看了一眼,将糖抓在手裏, 那眼淚還是成串地淌。
關素舒真的很困惑, 在她看來, 相愛是有條件的, 是需要兩個人真誠、共同奔赴的。
她能理解有的人是因為錢、因為對外貌或者肉.體的一時迷戀而短暫地以為自己陷入了一段感情,可在認清對方的面目後,就應該及時抽離了吧?
談戀愛又不是買股票, 跌停板的也不可能有起死回生的機會, 一個人已經肉眼可見的爛,那必然是從人品最低處就開始潰堤, 這樣一個人, 也值得被這樣真誠的喜歡嗎?
她不明白,所以她問黃梨:“你到底喜歡他什麽呀?”
她的問題讓黃梨一時沉默。
有人說, 喜歡就是一種感覺, 遇到了那個人,墜入愛河了,哪怕只是短暫的被蒙蔽其中的愛過,清醒的時候也是會痛的。
可人就是愛犯賤, 就像不小心撞到的青紫,會不受控地去摁壓這塊青紫,一次又一次确認,這裏到底有多疼,有多嚴重。
她到底喜歡他什麽?
其實她自己也說不出一個答案。
只是在一起了,有過開心的時候,這個人曾經為我擁有過,哪怕只是暫時的,失去的時候都是會痛的。
可她想不出喜歡他的理由。
那喜歡的到底是他,還是單純喜歡的那一種感覺?
“或許,只是一種感覺吧。”她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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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這兩個字觸動了她,關素舒問:“那你覺得,他喜歡你嗎?”
“喜歡過的吧。”黃梨輕聲說。
關素舒大不贊同,毫不委婉地揭穿:“別吧,他今天喜歡你,明天也能喜歡別人,這種人永遠在找新鮮感,他喜歡的只是新鮮而已。”
“或許我根本不值得被愛。”黃梨悲哀地說。
關素舒簡直想搖着她肩膀讓她清醒一點,“你別PUA你自己啊!”
黃梨看向她,似乎不明白她的說法。
關素舒道:“你的自憐自艾換不回渣男的回心轉意,但是你往前走,總會遇見不同的人,看見不同的風景,你的人生才剛剛開始呢,別這麽急着否定自己。”
黃梨手臂撐在身側,默然片刻,擡頭還是笑了笑,向關素舒道:“我會試着往前走的。”
她拿起糖道:“這個我收下了,謝謝。”
怕她做什麽傻事,關素舒送她出了劇院,又陪她走了一段路,到路口才與黃梨分手。
一群人還撂在劇院裏,往回走的路上她心裏琢磨着,不出意外的話,黃梨就敲定下來了。
她需要這樣一個演員,黃梨也需要一個機會往前看,人只要一忙起來,就無暇去自憐自艾了。
能推她一下,她也樂意伸這一把手。
心情松快了,腳步也就快了,她小步往回跑,跑着跑着,眼前忽然有一瞬間發黑,不由扶了下額頭,眩暈感還沒有過去,心跳猛烈加速,她緊閉了閉眼睛,那一刻的感受,像是被裹進了一層水膜裏,連聽覺、視覺、觸覺都不敏銳了,但理智還能運轉,判斷說,我好像聽不見了,看不見了。
整個腦袋裏都還在嗡嗡作響,她不知道怎麽走回了劇院門口,可能過了幾分鐘,感知才逐漸恢複,聽覺不再朦朦胧胧,視覺不再發暈,觸覺不再是發麻的,最明顯感覺的是心跳,耳朵裏“嗵、嗵、嗵”的心跳聲漸漸弱了下去,恢複了正常。
後知後覺的恐懼席卷上來,小臂發顫,她用另一只手臂抓住了小臂,好一會,她才站得穩。
團隊的人從實驗劇院走出來,看到在門口的她,問:“你怎麽了?”
她穩了穩神,還能拉出一個笑說:“剛剛跑太猛了,有點岔氣了。”
“黃梨她……”
“我和她聊過了,你們別擔心。”
“啊,好,那我們就先走了。”
“嗯,拜拜。”她笑着向他們擺了擺手。
走出去一段距離,還有人回頭擔憂地看她。
如果此時有一面鏡子,她就能知道他們的關心來自哪了,她嘴唇泛紫,面色上失血的白,讓人看了不免心驚。
關素舒在原地站了很久,久到她覺得腿已經有點發麻了,她才敢扶着牆往裏走一步。
人多奇怪,在熟人面前一點點小磕小碰都要吱兒哇亂叫,在不熟的人面前遇到再大的事都要雲淡風輕地說一句我沒事。
“徐總,您訂的花到了,給您放在哪?”
肖平敲了敲辦公室門。
“放這吧,謝謝。”他禮貌道。
肖平将花放他辦公桌上,已經篤定總監在談戀愛了,但他不能理解,為什麽總監還不下班。
眼看着下班時間已經過去十分鐘了,徐總不走,辦公室裏一群人也跟着如坐針氈,催着讓他來旁敲側擊問問情況。
這一個星期,總監幾乎每天都在辦公室裏加班,搞得新進部門的小年輕們都惶惶然地不敢走。
徐周衍正看着助理給整理出來的近十年的公司處理的案子,見肖平還站着,他問:“你還不下班嗎?”
肖平心說您都沒下班我哪敢走,只讪讪笑笑。
徐周衍骨節分明的手放下了黑色簽字筆,對他道:“事情做完了就下班吧,公司沒要求加班,你們按時下班就好。”
“好的,總監您辛苦了。”
肖平得了這句話,退出辦公室給他掩上門,走回去朝衆人做了個趕緊下班的手勢。
辦公室裏一陣低低的歡呼,接着又是一陣收拾東西和放椅子的聲音。
部門經歷了一次大換血,現在這批員工很多和徐周衍是先後腳進的公司,經歷過他雷厲風行地整頓部門,對他多少是畏懼的。
外面的動靜沒有幹擾到他,徐周衍手指撫過鮮花,見花都新鮮,又看了眼手機,手機裏也暫無消息。
他重新拿起筆,翻了幾頁文件後,在杜某和王某這兩個隐去了名的名字上圈畫上。
這是六年前的文件,公司內網系統更換升級多次,很多資料都保留不完整了,關于六年前的這起案子,只能找到一份總述。
工人意外受傷致五級傷殘,工地負責人王某向項目經理杜某索賠五十萬以及索要部分工地項目款,杜某拒絕賠償,王某随即尋找本地新聞媒體曝光杜某。
杜某和王某的交際到此便戛然而止了,後面只提到了公司對工人的賠償,杜某和王某兩個名字都不再出現。
工人發生意外,杜某和王某作為負責人,理應都要承擔責任的,然而後面的處理全權由公司出面,在事故責任上,二人也銷聲匿跡。
杜某和王某要麽私下協商解決了,要麽王某已經不再索要這筆賠償款了。
徐周衍回想起東郊事件後的公司緊急會議上,關靖不留情面地狠斥了杜成斌,并在董事會上發起了一次決議表決,提出要撤銷杜成斌副總裁一職,杜成斌自己棄了權,可巧妙的是,支持和反對正好持平,最後給出的處分是留職察看。
關靖離開前,對杜成斌說的那句“老杜,你糊塗啊”,徐周衍聽得清楚。
董事長和副董事長之間已經有了嫌隙,關靖雷霆手腕,卻被杜成斌掣肘着,杜成斌到底是什麽來路?
他思量片刻,拿出手機,撥出一個沒有備注的號碼,那邊接通得很快,傳出一道蒼老持穩的聲音:“喂。”
徐周衍溫聲問:“您近來還好嗎?”
“有勞你關心,我一切都好。”
他道:“這次找您,是勞您幫我查點東西。”
那邊并不意外,“你說。”
“我發兩個名字給您,您查查這兩個人有沒有過交集,合同,官司之類的。”
“好,我知道了。”
“您辛苦。”
老人随和道:“你也辛苦。”
徐周衍挂了電話,他靠在椅背上,腦子裏想着最近的一樁樁事。
跟車、行兇、東郊合同、暴力強拆……
這會市,烏雲還沒散。
不适感徹底緩和,關素舒才緩步走回劇院裏,她在放包的位置上坐了下來,從包裏拿出了手機,點開微信,微信裏有半個小時前徐周衍留給她的一條:都還順利嗎?
她一只手按着心口上,打了電話過去。
電話一通,她先說:“在做什麽呢?”
她語氣盡量輕松,徐周衍還是聽出了她嗓音的反常,詢問道:“怎麽了,聲音這麽啞?”
“中午吃了芥末壽司,辣哭了。”她笑着說。
聲音在空曠的劇院裏留有回聲,悠悠地傳進了手機裏。
她的聲音一向是往上揚的,很少有這樣低低啞啞的時候,上一次聽到她這樣的聲音,是她躲在被子裏哭的那一晚。
徐周衍眉頭凝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時間,下班已過二十分鐘。
他從來有條有理,做事是按自己計劃來的,只要天塌不下來他都得先完成手頭的事情,現在卻合上了手上的文件。
“在學校嗎?嗯?”
“嗯。”她低低地應答,答完發現自己情緒太低了,又拔高聲音開心道:“我今天和演員面試完了,待會就回家了。”
“我來接你,”徐周衍說,“想不想吃烤肉?”
“烤肉,好啊!”聽到吃的,關素舒打起精神,笑着說:“那我等你來。”
關素舒這個學期技能課多,考試結束得也早,今天就能離校了,考試安排晚的王妍還在圖書館裏欲生欲死,而何儀玟連續幾天熬夜複習,累趴下了,關素舒回宿舍的時候,何儀玟還在睡得昏天黑地。
她沒開燈,背光的宿舍有點昏昏暗暗的,她坐在椅子上給黃梨發消息,說了一下後續拍攝的事情,又和她聊了幾句。
看了一下時間,徐周衍應該下班了。
正想着,他的消息就過來了,“我在路上了,還有十五分鐘就到,馬上來見你。”
“馬上來見你”這句話,讓她心口升起了暖意。
關素舒輕手輕腳地把昨晚收拾好的行李箱推出去,宿舍門咔一聲合上,滾輪嘩啦啦聲音響起,她走到電梯旁按了下鍵,透過電梯反光的門,看出了自己臉色還不大好,她掏出口紅在指腹點點,又在臉頰上擦了擦,接着把口罩又往上拉了拉。
當她推着箱子慢慢悠悠走到校門口的時候,徐周衍也到了。
黑色帕薩特,車一停她就認出來了。
車門打開,徐周衍下了車。
他身上穿着的本是正裝,脫了硬挺的外套,身上只穿了一件藍色襯衫,以往一絲不茍的領口刻意解開了一粒扣子,袖口上挽露出緊實的小臂,挺拔修長的身形向她走來。
她一眼看見了他手上的捧花,花朵嬌豔得令人心折。
“辛苦了。”他一見她就帶了笑,手掌在她頭頂輕輕拍了拍。
關素舒沒接花,先環住了他的腰。
“嗯?怎麽了?”他舉着花低聲問。
他一出現,她強撐的堅強就破防了,委屈而又害怕地說:“我可能要做手術了。”
她一直不願意直面這個問題,甚至還有一種僥幸,或許慢慢的,自己就能好了,醫學上不經常有各種各樣的奇跡嗎?
聽太多醫生說這個手術如何如何有風險,她是真的害怕和不甘心。
她的人生也才開始,為什麽就要站在生與死的交界線上。
她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