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顧醫生,好一壺西湖龍井,茶味……
在路上關素舒就陷入了短暫的昏厥,一到醫院,立馬被推進了急診室。
等她醒來,已經在醫院的病房裏了。
她是被細細碎碎說話聲吵醒的,她眯瞪着順着聲音看去,病房門是敞着的,父親、徐周衍和醫生站在一塊,不知道在談什麽,除了醫生,兩個人的臉色都繃得很緊。
她動了動手指,低頭發現手指上夾着測血氧飽和度的傳感器,她又摸了下臉,還好,沒到戴氧氣罩的程度。
她手往下,又摸了摸心口,心跳已經平緩,沒有心悸的感覺了。
這時門口的聲音又傳了進來,關靖壓低的聲音格外有威懾力,“這邊的事不用你管了,你先回公司去。”
關素舒偏了下頭,喉頭發癢,重重地咳了起來。
關靖和徐周衍聞聲立刻向她看過來。
關靖闊步走進,他眉宇間溝壑很深,身上裹着帶戾氣的冷風,站在關素舒面前時那風還像刀子似的刮在她臉上。
“爸爸。”她啞聲喊道。
關靖的深峻的目光無聲看着她,俯視着将她從頭到腳剮了一遍。
他久居高位,氣勢不怒自威,換別人這會兒已經吓死了,關素舒還敢賣乖讨笑,指着床邊的椅子說:“爸爸坐。”
常年跟在父親身邊的秘書劉郴走進來,關素舒向他投去求救的目光,劉郴拉開椅子說:“董事長,坐下談。”
關靖這才坐下來。
關素舒的目光往他身後看,落在徐周衍身上。
他本來是個性格內斂的人,旁邊的人一多,他站在後面,更看不出情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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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記得昏迷之前徐周衍緊緊抓着她的手,他的掌心熾熱滾燙,将她那一捧涼意捂得透懷的感覺……
“今天吃什麽了?”關靖沉聲開始算賬。
關素舒回過神。
知道他現在就是一座亟待爆發的活火山,關素舒可不敢火上澆油,如實道:“火鍋。”
“好吃嗎?”
她實話實話:“……好吃。”
“顧醫生怎麽說的?”關靖面色冷峻。
“忌辛辣,忌生食,忌冰飲……”她越報聲音越小。
關靖臉上有一種要笑不笑的冷笑,看得人毛骨悚然,他說:“還記得啊,死都要吃是不是?”
關素舒立馬搖頭,她用手指掐了個指甲蓋的長度,“我就吃了一點點,我覺得不是火鍋的問題,就是咳了幾下沒順過來氣……”
關靖擡起手,不同她争辯,他不容她反駁道:“待會去做個過敏源測試。”
關素舒真的怕了,除了上手術臺,她最怕的就是做過敏性測試,這玩意幾乎每隔幾年就會做一次,點刺實驗要不停地紮針,手臂都能紮成蜂窩煤,每一次都能測出新的過敏源,再測下去她得穿着防護服活進無菌環境了。
關素舒抓着被子往頭上蓋,蜷成一個大包,悶悶的聲音很抗拒:“我不做。”
“在這做還是去顧醫生那?”關靖只會在無關緊要的問題上給她留選擇的餘地。
沉默良久,她忍氣吞聲,退而求次:“……顧醫生。”
至少顧醫生下手溫柔。
見病房裏安靜下來,劉郴趕緊插一嘴,“董事長,公司董事會還等着您回去開會,得回去了。”
關靖嘆了口氣。
聽見他起身的聲音,關素舒捂在被子裏喊他:“爸爸。”
“嗯。”
“今天的事和徐周衍沒關系,他不知道我去吃火鍋了……”她從被窩裏探出個頭,小聲說:“你別怪他。”
她想,徐周衍父母早逝,孤苦伶仃,要是再丢了工作,多可憐啊。
“我還沒糊塗到這個地步。”關靖伸手給她扯了扯被子,把她頭掖出來,放緩了聲音道:“好好聽醫生的話。”
“嗯。”她連忙點頭,目送關靖轉身離開。
關靖轉身前,其實已經紅了眼眶。
醫生的話還在他耳邊響着,“您女兒現在的狀況就是走在鋼絲繩上,靠藥物維持暫時穩妥,但畢竟治标不治本,如果要動手術,她的風險很大,排異反應也很難預測,不過畢竟年輕,還是要早做決斷……”
四十多歲乘風商場的男人眼裏有隐忍的淚,顴骨緊繃,連額角青筋都繃起,語氣卻一如既往地沉穩,走過徐周衍時,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照看好她。”
“一定。”
徐周衍颔首領命。
關靖帶人走了,房間裏就只剩下關素舒和徐周衍了。
關素舒這才有機會對他說:“今天謝謝你呀。”
見她此時面色如常,已經比任何感謝都更讓他心底松快了。
因為常年生病,關素舒本來膚色就比一般人淺,唇色也是淡淡的紅,像是還沒開始熟的□□色草莓,可今天唇上卻是肉眼可見地泛起了濃郁的烏紫,比染了桑葚汁還深,像死神的手已經捂在了她唇上。
當時徐周衍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到了醫院門口才發現自己的手也在發涼,風一吹,滿頭濕冷的汗。
他憷然站在病房外,生命力消逝的感覺還揮之不去,他獨自品會了一肚子五味雜陳,只覺得生命裏經歷的種種在生死前都很渺小。
在他眼裏,她從來朝氣蓬勃,像初晨跳躍的陽光,象征着光明、希望,但當她生死莫測地躺在那時,徐周衍遽然明白了月光的意象。
月光亦是太陽的散射光,卻是凄清的,熾熱的陽光能燒灼大地,月光卻只能冷清地如霧般稍縱即逝。
在病房外,他數次默念着她的名字:關素舒,關素舒。
素舒不即是月亮的意思嗎?
月亮凄冷孤涼,仿佛在暗示她的命運似的,他的心髒狂跳起來,再也坐不住。
隔着一扇門,聽着裏面滴滴滴滴的儀器響聲,他面朝白牆而立,像又回到了童年與親人生離死別時的無能為力的時刻。
未覺池塘春草夢,階前梧葉已秋聲。*
他蜷着手指,像要抓住什麽似的,掌心卻記得她冷到仿佛散發冷氣的手骨。
她生來體弱,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才順遂長大,疾病常年纏繞她,她不心灰意冷,痛楚的時候還在安慰身邊人別緊張,不知道比多少人還要強大。
“徐周衍,徐周衍!”
他陡然回神,對上關素舒側眸疑惑的神情。
“想什麽呢?”
“沒有,你剛說什麽?”他問。
關素舒唇上的烏色已經減淡,還有些許的紫,并不算康健,但她一恢複精神,迸發的生命力依然生機勃勃,她神采奕奕地說:“我說我們現在就去新盛康找顧醫生吧。”
顧醫生。
徐周衍心裏有一霎那的失衡,面上絲毫不顯,四平八穩地将她扶起來,因為她動手不方便,徐周衍又蹲下為她系上了鞋帶,磨蹭了一會,很強迫症地将蝴蝶結兩個耳朵拉對稱。
新盛康是關盛集團投資的一家私立醫院,醫院占地面積頗廣,環境清幽,在會市很有名氣。
顧時異收到了關素舒要來測過敏源的消息,特意和幾個同事交接了一下工作,給她騰出了半個下午的時間。
到了醫院,關素舒輕車熟路地帶着徐周衍往心內科的辦公室去。
她等了會電梯,不知道怎麽的,今天電梯遲遲沒下來,她只好和徐周衍道:“看來只能走樓梯了。”
“都可以。”徐周衍無有不可。
心內科辦公室在五樓,醫院樓梯又高又長,着實很難爬,徐周衍本來走在她後面,關素舒慢悠悠走了會,覺得有點累,對徐周衍道:“你走前面吧。”
徐周衍往上走了兩步,忽地感覺衣服一重,回頭看,關素舒正揪着他衣擺,見他回頭,她拉着他衣擺晃了晃,說:“快走!”
原來她小心思在這,徐周衍便笑了,走上平臺的時候對她道:“我背你?”
“五樓而已,還不至于,我就是現在有點虛,要是平常,我爬五樓都不帶喘大氣的,”她叭叭完,伸出拳頭抵住他的後腰,“快走,駕駕駕。”
風刮進來,随着衣擺的動作,些許的麻癢,徐周衍不自覺地僵硬了下。
牛皮吹很響,走到五樓的時候關素舒還是廢了,她拉着徐周衍的衣服站了一會才松開手。
看到他衣服被她拽皺了,關素舒伸手給他拍了拍。
徐周衍腰腹驟然發緊,關素舒感覺到緊實的肌肉,喘息着笑道:“徐周衍,身材不錯啊。”
他沉默片刻,只有無奈。
穿過冰冷的醫院走道,她走到挂了科室牌子的辦公室門前,敲了一下門,待門裏傳出一聲請進,立刻推門而入。
顧時異坐在辦公桌後,看到她便舒展一笑。
不同于那天在關家的休閑,顧時異今天戴上了金邊細框眼鏡,他有一雙笑眼,笑起來時眼尾會拉出一條細小的紋路,很是溫潤。
他擡手指了指手表,對關素舒說:“我的二小姐,你這個馬上,可馬了二十多分鐘了。”
“你們這兒電梯太難等了,只能爬樓梯上來,累死我了。”
關素舒把自己扔進了沙發裏。
她一坐,顧時異就站了起來,看到了跟在她身後的徐周衍,他禮節性客套一句:“徐先生。”
徐周衍颔首,“顧醫生。”
“你們先坐,我給你們倒水。”
關素舒捧臉,“你這有沒有氣泡水呀?”
顧時異還真從旁邊櫃子裏拿出了一瓶氣泡水,逗她說:“叫哥哥就給你。”
“想得美。”關素舒搶了去。
在她搶過氣泡水的時候,他早有預備地飛快伸手彈了她額頭一下。
關素舒捂住了額頭,“我告你,你這叫欺負弱小!”
“告我,”顧時異笑了半天,“你這哪來的口音?”
關素舒轉向徐周衍,指着顧時異道:“徐周衍,咬他!”
顧時異擡手在她頭頂一蓋,“怎麽說話的,沒禮貌。”
他語氣随意又親昵。
潛臺詞分明是說,在他們之間,徐周衍是個外人。
徐周衍目光頓在顧時異身上,顧時異若無其事地對他笑笑。
越是風暴眼的人感受到的越平靜。
關素舒正費力擰着瓶蓋,瓶蓋太緊,第一下沒擰開,她甩了甩手,還沒再擰第二下,兩只男人的手都伸到了她面前。
“我來擰。”顧時異說。
徐周衍沒說話,也沒收回手。
關素舒怪異地看他們一眼,低頭自己一用力,還是擰開了,很不高興道:“一個瓶蓋而已,瞧不起誰呢?”
顧時異和徐周衍:“……”
倆人詭異地,同時陷入了沉默。
關素舒仰頭問顧時異:“什麽時候做測試呀?”
顧時異手落下,從桌上拿了幾頁紙和筆遞過來,道:“不着急,先把這個填了。”
在關素舒填表的時候,顧時異坐回電腦後,一邊問她近況一邊寫病歷。
徐周衍看到了病歷內容,涵蓋很多方面,體檢更全面,他詢問:“這些全都是你負責嗎?”
“素舒的事一般都是我負責,她不習慣其他人。”他笑笑。
徐周衍注意到了,他這時叫的是“素舒”,而不是“二小姐”,刻意得過于明顯,生怕他聽不出來似的。
迎着他打探的目光,顧時異依然是平和地笑。
毫無察覺,關素舒撐着下颚道:“什麽時候走啊,我一點不想待在這兒了。”
“怎麽,就這麽不喜歡我啊?”顧時異打印出病歷,語氣有些失落,手上忙着,又仿佛只是随口一說。
看關素舒立刻緊張的表情,徐周衍突然明白了網絡上說的那種心機和綠茶是什麽人了。
顧醫生,好一壺西湖龍井,茶味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