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0)
說得太對了。哪有那麽絕對的事兒呢?像曉秋姐這樣的人,洪掌櫃一定喜歡!”
李千山笑笑,朝孟曉秋拱手道:“孟姑娘聰明伶俐,一碗麻辣燙令人回味無窮,李某十分佩服!只是陸家莊洪掌櫃為人,李某略知一二,代為引薦之事,李某雖有心,卻有種種不可言說的顧慮,不敢貿然從事,還望孟姑娘海涵!”
孟曉秋見他态度堅決,只好笑說沒關系。
“曉秋姐,等我瞅機會跟洪掌櫃說。”
五兒看出孟小姐眼裏難掩的失望,自告奮勇。
孟曉秋感激地看了看她,搖搖頭。
“你才去那兒,不過是個廚工,大名鼎鼎的洪掌櫃怎會把你的話放在心上?”
李千山笑道:“五兒你做好自己的活兒,不被洪掌櫃炒掉,已經阿彌陀佛了。”#####
46麻辣燙後遺症
三人聊了一會兒,五兒又喝了兩杯冰水,便與李千山一起離開了孟曉秋的攤檔。
三碗飯依舊人潮如織。斜對過的胖哥胖嫂依舊在賣油炸臭豆腐。五兒有心去買兩塊嘗嘗,捧個場,李千山卻不大贊成。
“難道你還沒有吃飽麽?”
“吃得很飽。只是,那兩位為人很好,我去買幾塊嘗嘗,也算是份心意吧。”
李千山說:“吃飽或太餓,都會影響你對食物的判斷。特別是你吃得太飽的時候,再好吃的東西,也不過如此,何況臭豆腐這樣的食物?”
“聽上去,李公子對臭豆腐不是很欣賞?”
“非也!非也!我對食物沒有偏見,只是個人經驗,除非腹中饑餓、嘴巴很饞,不然的話,很難體會到油炸臭豆腐的好處。”
說話間,兩人已走過胖哥胖嫂的攤位。
對于李千山不肯推薦孟曉秋去陸家莊,陶五兒有些耿耿于懷。
“你不是很欣賞孟姑娘的手藝嗎?為何不答應她,讓她去陸家莊試試身手?”
李千山說:“洪掌櫃不可能留下她的。三碗飯那麽多攤檔,各種小吃層出不窮,卻都有一個最大的弊病,那就是上不了臺面。”
五兒不以為然,“都是美食佳肴,竟還分什麽上不上得了臺面!”
“那可不!不僅食物要分個三六九等,廚師也分,酒樓也分。這道理,你還不懂,但我看那位孟姑娘,早已對此了然于胸了。要不然她也不會對你如此豔羨,又希望我們介紹她到陸家莊去做事了。”
兩人邊走邊聊,到了路口,李千山的仆人迎了上來,要将他請進馬車中。五兒還想在街上逛逛,本想謝絕李公子的好意,卻突然感到腹中火辣辣的,很不舒服,便應了下來,坐上車,很快回到了陸家莊。
回到住處,五兒便開始腹瀉,反複數次,仍覺腹痛難忍,頭昏腦脹。
直鬧到下半夜,五兒才想起她的香蜜丸,取了一顆吞下,才感到好受了些。
次日早上醒來,五兒渾身酸軟乏力,無精打采。一個饅頭沒吃兩口,她便哇哇全吐了出來。
看樣子是沒法幹活了。五兒只好拜托寶張給她請個假,稍歇半日,待得手上有了力氣再去廚房間做事。
為了快快複原,五兒又吃了一粒香蜜丸,一個人在宿舍裏昏睡了半日,醒來後洗漱了一番,又吃了廚房間專為她熬的白粥,這才算活了過來。
她趕緊換上廚娘裝,準備去做事。剛收拾停當,有人敲門。
洪掌櫃站在門外。
“呀!洪掌櫃!”
五兒有些感動。
洪念真仔細打量了她一眼,蹙眉道:“好些了嗎?臉色黃黃的,怪招人疼的。”
五兒越發感激,連連搖頭道:“好多了,不礙事,不礙事,我這就去廚房間幹活兒!”
洪掌櫃說:“倒也不用那樣急,把身子養好,才是最要緊的。”
五兒堅持說她沒事,洪掌櫃說:“你不要逞強,真覺得不礙事,就去,撐不住,就歇着。我這裏雖說不養閑人,可也沒有個叫病人幹活的道理。”
五兒笑道:“哪有什麽病?昨晚上我不過是吃壞了肚子,鬧腹瀉而已。下半夜就止住了,只是傷了元氣,又沒睡好。睡了一上午,又吃了養胃的白粥,這會兒我已全好啦!”
洪掌櫃又看了看她,點頭道:“臉色雖不大好,精神頭倒也不錯,看來是無大礙。我只是好奇,昨兒放你的假,叫你在城裏逛逛買買,怎麽你倒鬧起了腹瀉?在外頭都吃了些什麽?你講給我聽聽,我心裏也有數。”
五兒便将她昨日的行蹤大致講了一遍,買了發飾、耳環,逛了許多家店鋪,中午吃了頓家鄉風味的飯菜,黃昏時去了三碗飯。
“你去三碗飯做什麽?”洪掌櫃問。
五兒說:“我剛來暮雲城的時候,在三碗飯認識了一個朋友,她告訴我陸家莊怎麽走,又教我去投宿哪家客棧,所以我昨天又去三碗飯去找她了。”
洪掌櫃點點頭,“原來是這樣。”
五兒又說:“然後我就在三碗飯吃了點東西,大概是吃得太辣了,所以半夜鬧起了肚子。”
忽然間,陶五兒發現兩道目光閃電般射向自己。
“洪掌櫃,我,我,哪裏不對勁嗎?”
洪掌櫃臉色陰沉,語氣也變冷了。
“你就不該去三碗飯吃東西。”
“哦……”陶五兒不解,“可我還在三碗飯遇見李公子呢!”
“什麽?”
洪念真眉毛一挑,聲音也擡高了。
“李千山?”
五兒說:“是啊!不知李公子昨晚上有沒有鬧肚子?我跟他在一個攤檔上吃的東西,叫作麻辣燙,又麻又辣又燙,味道不錯,就是太重口味了一些,得喝點兒冰水壓一壓。”
洪掌櫃瞪着五兒看了好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
“難怪你會鬧肚子!”
五兒說:“我也在想,多半是那碗麻辣燙吃壞了。”
洪掌櫃搖搖頭。
“什麽麻辣燙?你說的東西,我沒見過,自然不會胡亂怪罪于這上頭。”
五兒問:“那是什麽緣故?”
仿佛聽說了什麽特別可笑的事情,洪掌櫃又大笑了起來。
笑完了,她才正色道:“我只知道一點,那三碗飯一條街上,就沒一個正經的攤販。別的不說,就說你喝的那冰水,就跟我們陸家莊的冰塊完全兩樣。”
五兒心知不妙,肚子竟莫名地又痛了一下。
“怎麽個不同法?”
“我們的冰塊,是數九寒天遣人在鏡湖中心鑿取來的,連湖邊較淺處的冰塊,我們也不要的。整個暮雲城,恐怕只有我們陸家莊和城西南的栖霞山莊,會如此講究。”
五兒說:“那麽,三碗飯用的冰塊,是鏡湖湖邊較淺處的冰塊嗎?”
“怎麽可能?遣人鑿取冰塊是一碼事,還得花錢。鏡湖所有的冰塊,都是要花銀子買的。而那三碗飯的小攤販,就算有這筆錢,冬日裏取得了冰塊,又去哪裏設個冰窖,将其妥善儲存,直到次年夏天,才開庫取用呢?”
五兒的肚子更痛了。
47廚師與美食家的關系
“三碗飯的攤販,用的冰水,全是從城北一個奸商哪裏得來的。那奸商不知從何處而來,每年夏天他就出現了,第一陣秋風刮起,他就不見了。他呀,每天帶來一小車奇形怪狀的冰柱子,以極低的價格賣給沒錢又想吃冰解暑的人。那些冰柱子,是他冬日裏從屋檐、馬廄、豬圈棚子上取下的,藏在他的某個秘密地窖裏……”
五兒臉色煞白,“好可怕!好髒的冰水!”
洪掌櫃白了她一眼。
“這事兒不論真假,都能說明一個事實,那就是,三碗飯的東西,來路不明,不幹不淨。”
五兒辯解道:“這……如果冰水的傳言是真的,那就是冰水的問題,不代表一條街的食物都很糟糕。畢竟,畢竟三碗飯的人那麽多,好多人都在那條街上吃東西。李公子也誇贊這家的麻辣燙味道很好呢!”
“什麽?你說的,可當真?”
洪掌櫃死死地盯着陶五兒。
五兒暗叫不好,卻也不知哪句話得罪了洪掌櫃。
“哪句話?”
“每句話。”
“呃……嘻嘻,我都忘了我說過每句話這三個字耶!”
洪掌櫃“哼”了一聲。
“那我就提一句,你告訴我,是真是假。”
“哪一句?”
“你說,李公子也在三碗飯吃東西,李公子還誇贊那家的麻辣燙味道很好?”
五兒聽見洪掌櫃問的是這件事,不禁松了口氣。
“這個呀,當然是真的咯!昨晚我一去就看到了李公子,回來時也是坐他的馬車回的。”
洪念真深吸一口氣,恢複了平靜,“知道了。”
她轉身走到門口,頭也不回地對五兒說:“你不用去廚房間了。收拾收拾行李,去姚管家那兒結算工錢,回家吧。”
陶五兒愣了一下,才明白洪掌櫃說這話的意思。
“洪掌櫃,老板娘,你這是要炒我鱿魚嗎?”
她追了出去,洪掌櫃卻已沒了人影。
陶五兒傻掉了。
昨天她還是受到獎賞的好廚工,洪掌櫃對她言笑晏晏。方才洪掌櫃剛進門時,還對她關懷切切,令她如沐春風。
怎麽一眨眼的功夫,她就被炒掉了?
“哎!禍從口出!準是跟李公子有關!”
五兒一跺腳,跑出陸家莊,直奔李府。
“李公子,李公子!”
看門人認出陶五兒,詫異地問:“陶姑娘,李公子正在午休,你找他可有急事兒?”
“急!十萬火急!”
看門人見她如此,不敢大意,趕緊禀報了管家。
過了一會兒,李千山來到了前院客廳裏。
“五兒,出什麽事了?”
“洪掌櫃讓我結算工錢回家!”
李千山吃了一驚,讓五兒坐下來慢慢說。
“到底發生了什麽,她會突然炒掉你?總得有個理由吧!”
“這正是我來找你的原因。”
五兒把她昨晚回到陸家莊後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告訴給李千山。說到她在三碗飯遇見李公子時,李千山已變了臉色。
“大事不妙!”李千山捶胸頓足,後悔不疊。
“我喬裝打扮,正是不想讓人知道我在三碗飯露面。我以為你明白,就忘了叮囑你,我在三碗飯吃東西的事兒,不要外傳,尤其不能對洪念真說。”
五兒臉色煞白。
看這架勢,她被炒,果然跟李公子有關?
“另外,我也沒想到你會鬧肚子,更沒想到洪念真會去看你,還細細盤問你去了什麽地方,吃了什麽東西。五兒,都是我不好,我連累你了。”
五兒說:“我說在三碗飯遇到你,為什麽洪掌櫃就變了臉色?”
她回想着洪掌櫃與她的對話。
“我說,李公子誇贊那家的麻辣燙味道很好,洪掌櫃就追問我說的是真是假。然後,她就把我給炒了。”
李千山長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熱茶。
“你別着急,事情既是因我而起,我定将設法讓你回到陸家莊。”
五兒問:“你有什麽辦法?”
李千山說:“你只管當作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晚上照樣回陸家莊睡覺,明早上照樣去廚房間幹活。”
“李公子的意思是,讓我賴在陸家莊?”
李千山竟然點點頭,“不錯。但這不叫賴,而叫——以不變應萬變。”
五兒被逗笑了,“好吧!我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把‘賴’字解釋得這麽好聽的。”
她本想再說點什麽,只見李公子神情凝重,仿似遇到了很大的難題,便收回了一肚子問題,陪坐一旁,默默喝着茶。
半晌,李千山才重新開口。
“我曾在洪念真面前保證過,不去路邊攤
吃東西。這次被她抓個現行,她一定會勃然大怒,怪我言而無信,不可信賴。你去三碗飯亂逛,雖然也會令她不爽,但你是未經世事的小毛丫頭,又不懂美食之道,她最多會罵你幾句,絕不會惱羞成怒。”
五兒問:“雖然我昨晚鬧了一晚上的肚子,但我還是覺得,不能一棍子打翻一船人。路邊攤也好,三碗飯也罷,那麽多人去光顧,總有它興旺的道理。為什麽你會在洪掌櫃面前做出這樣的保證?我不懂。”
李千山說:“洪掌櫃是正統廚學的頂級高手,看不起毫無章法、想到一出是一出的黑暗料理。我不過是酷愛美食的吃客,好吃的東西是怎樣做出來的,我管不着,只要味道好,我就認它是美食佳肴。”
五兒同情地望着他。
“原來廚師和食客之間,并不是我以為的那樣相親相愛,而是相愛相殺、相互鉗制的關系。”
李千山倏然動容,每根汗毛都在顫抖。
“五兒,你果然有天分!我竟沒有悟到這一層!也難怪念真會對我如此。廚師和食客之間,尤其是好的廚師和美食家之間,并不是人們通常以為那樣和睦。這道理,你竟不經意間就一語道破。”
五兒不知自己的話,會讓李千山如此震撼。此刻她笑也不是,說話也不是,只能呆呆地看着李公子,靜候他恢複平靜。
不知過了多久,李公子長嘆口氣。
“五兒,你一定也看得出來,洪掌櫃對我有意,我對她也是情有獨鐘……如今有一件事,我百思不解,不知你有何高見。”
五兒一愣,萬萬想不到,李公子竟然對她推心置腹,說的還是男女情事。
48孟曉秋毛遂自薦
“我?這個……”
五兒有點為難,“李公子,我确實看出你跟洪掌櫃關系不錯,可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別說高見,恐怕我連低見也沒有呢!”
“家務事?”李千山苦笑着反問了一句。
“我跟你們洪掌櫃,怕是這輩子都成不了一家人咯。”
“一輩子很長,李公子何以妄下斷語?現在我算是有點明白,為何洪掌櫃動不動就叫那兩名壯漢把你擡走,扔到大街上了!”
李千山詫異道:“難道不是打是親罵是愛的緣故?”
五兒白了他一眼,“你覺得是這個緣故?依我看,像你這樣對将來毫無信心的人,你的心情都寫在了額頭上,若是洪掌櫃真的對你有意,看到你的額頭,準會冒出一肚子的火氣,不想多看你一眼,當然會叫人把你趕走咯!”
“你說的,可是當真?”
五兒頓了一下。
“我來你這裏之前,洪掌櫃也問了我這樣的話。看樣子,你跟她還挺像,都不相信別人說的話,都要對方反複确認,你們才肯相信。”
李千山仿佛沒聽到這段話,只是站起來,走到五兒對面,指着自己的額頭問:
“我臉上、這裏,真的寫滿了心事?真的能看出來,我對我和念真的将來,缺乏信心?”
五兒有點不耐煩,“好啦!李公子你幹嘛這樣緊張?你讓我覺得自己說什麽都不對勁,說什麽,你都會很激動!”
李千山愣了愣,不覺啞然失笑,朝五兒施了個禮,“李某确實失态了,還望陶姑娘海涵。”
直到這時候,李千山才徹底恢複冷靜。
陶五兒天分再高,悟性再強,到底只是十五六歲的少女。李千山雖然聽她講過,來暮雲城的初衷是為了尋訪心上人,估計在這姑娘心中,陸公子陸思齊,已然被她視為非他不嫁的相公。
——可是,那陸公子,至今不知身在何方。陶五兒懷着一定要找到他的決心,但她與陸公子,相處的時間到底還短,對男女情事,能懂多少?
而他李千山,與洪念真的愛恨糾纏,如細絲亂麻,三言兩語根本講不清楚……他是糊塗了,才突發奇想,竟指望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為他指點迷津,助他朝洪念真靠近一步。
李千山讓五兒稍安勿躁,暫且留在李府歇息,他這就去陸家莊求見洪掌櫃。
此刻,陸家莊酒樓裏,孟曉秋假扮成女侍,漫過一衆人等,站在了洪念真面前。
“洪掌櫃!”
洪念真掃了她一眼,不動聲色。
“給洪掌櫃請安了!”
眼前的女子,穿一身顏色、款式均為陸家莊女侍裝的衣裙,朝她欠了欠身,道了個萬福。
此女雖然面生,舉止做派也絕非手下人所為,可是洪念真還是決定不揭穿她,看看來者究竟想做什麽。
洪掌櫃這般好脾氣,也有個緣故。她最喜歡跟漂亮、聰明的人打交道,哪怕是做仇人,那些長得醜的、反應慢的,也入不了她的法眼。
眼前的女子,容貌俏麗,身段苗條,惹人喜愛。俗話說的,禮多人不怪,這女子深谙此道,顯然是個聰明人。
“小女子這般裝束,瞞天過海闖進陸家莊,只為見得洪掌櫃一面。冒昧、冒失,多有不妥,但請洪掌櫃念着小女子一片誠心,多多體諒!”
洪掌櫃淡淡說道:“你說。”
孟曉秋大喜,加快語速道:“小女子名叫孟曉秋,有緣得見洪掌櫃,毛遂自薦,盼能在陸家莊酒樓謀得一職。”
洪掌櫃微微一笑,“哦?那麽,你想謀得何職呢?”
孟曉秋一心要超過陶五兒,又見洪掌櫃神态可親,便壯着膽子說:“曉秋略通廚藝,渴盼在掌櫃手下做一名能上竈臺的廚師。”
洪掌櫃閱人無數,倒也不覺孟曉秋狂妄自大,語氣依舊淡淡的。
“我這裏能上竈臺的廚師,亦分幾種。但有一條,他們都是我親眼看着,從普通廚工做起來的。打荷、水臺、切配、竈頭,一步步來的。”
孟曉秋立刻改口道:“怎樣都行!只求掌櫃的收下我。”
洪念真不禁仔細看了看對面的女孩。
主意改得真快!機靈有餘,不夠堅定。
“你這麽想來本店做事?”
“日思夜想!”
“為什麽?這暮雲城裏酒樓多了去,我陸家莊不過是名氣略響,人多,規矩多,若是為前途計,在陸家莊,反而不如去別處容易出頭。”
孟曉秋說:“寧做鳳尾,不做雞頭。”
洪念真的眉頭微蹙。她不喜歡沒有個性的人。眼前的孟曉秋貌似個性極強,幾個回合談下來,卻令她感覺油滑、多變。
頓了一下,洪念真又問:“不知孟姑娘目前在哪裏謀食?”
“這個……”
“怎麽?不方便說嗎?”
洪念真皺了皺眉,語氣冷淡下來。
孟曉秋心一橫,索性實話實說。
“曉秋本想逃過這一問題,只怕說出來會被洪掌櫃笑話……我在三碗飯有個攤位,煎炸熘炒,什麽都做。”
洪掌櫃暗叫可惜。
“幺妹,給這位孟姑娘上茶。”
她這是送客的意思,孟曉秋也明白,自知前功盡棄,自薦失敗,難免大失所望。
就在洪念真要轉身,孟曉秋也打算灰溜溜離開的時候,姚管家一聲通報,讓兩人都改了主意。
“李千山李公子求見!”
洪念真的身子僵住了一般,孟曉秋則伸長脖子,眼巴巴地望着從店堂通往廚房間的走道。
“誰準你進來的?”
洪掌櫃語氣不佳,嘴角卻上彎了一個小小的弧度,使她看上去有些喜色。
“姚管家,我不是說過嗎?李公子要想見我,必須遞交書面申請,由我簽字并摁下手印,才算是同意了。”
姚管家跟着洪掌櫃多年,深知洪、李兩人關系微妙,此刻也不辯解,只假裝懊惱不疊,連連道歉。
“哎喲,掌櫃的,我這腦子,真是越來越不中用了。上回李公子曾一口氣遞來一疊申請書,我也忘了您到底批了幾份,這會兒見他急匆匆的,似有要事與您商量,一時間就忘了申請書是否寫過,您又是否批準……陶某辦事不力,甘願受罰!”
49這輩子我都要跟你糾纏下去了
孟曉秋聽到這番對話,不禁掩嘴而笑,心道:難怪陶五兒能進陸家莊做事!她認識李公子,李公子與這洪掌櫃之間,又是這樣俨如情侶的關系。原本我已是被洪掌櫃拒之門外的人,昨天李公子也拒絕替我做介紹,這會兒兩人都在,我索性再求求李公子,萬一他拗不過面子,替我說了句好話,沒準洪掌櫃就要我了呢!
嗯,我先不走,退到一邊,且看他倆說些什麽,再見機行事。
那邊廂李公子已嬉皮笑臉地把姚管家拉到一邊。
“不關老姚的事兒,要打要罵,你沖我來就是。”
洪念真說:“李千山,你喜歡挨打受罵,我偏不會讓你得逞。這會兒你既然來了,我就跟你說點正經事。”
李千山笑道:“巧了,念真,我也是為了件正經事來找你商量。”
“李公子!”
李千山回頭,這才看到站在一旁的孟曉秋,大吃一驚。
“你,你,你怎麽到這裏來了?”
曉秋說:“昨天得到李公子的誇贊,曉秋信心倍增,鼓足勇氣來陸家莊求見洪掌櫃,希望謀得一職。萬沒料到,今日又見李公子,若能替我在洪掌櫃面前美言幾句,曉秋感激不盡!”
洪念真冷笑一聲,“李千山!原來你昨晚真的去了三碗飯!”
李千山暗暗叫苦,臉上卻依然挂着笑,“是是是,我去了三碗飯,還在這位孟姑娘的攤位上吃了一碗麻辣燙。”
洪念真冷冷道:“味道如何呀?”
孟曉秋緊張地看着李千山,只見他輕描淡寫道:“味道好極了!”
曉秋尚未來得及松口氣,已聽見洪念真叫她的名字,語氣極其冷淡。
“孟曉秋,孟姑娘。”
“在。”
“你請回吧!我陸家莊不會用在三碗飯擺過攤的人。”
“洪掌櫃!為什麽?”
“姚管家!送客!”
姚管家走到孟曉秋面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姑娘,請回吧!”
工作間裏只剩下洪念真和李千山兩人。
李千山上前一步,捉住洪念真的手。
“念真,念真,我錯了。你打我吧!”
洪念真滿臉通紅,又恨又惱,又有些驚喜。
她與李千山多年前曾有過一面之緣,當時便記住了這名深谙美食之道的翩翩公子。未料真正有機會交往後,卻是好一陣壞一陣,時而心意相通、情投意合,時而針鋒相對、互不相讓,讓她煩惱不堪,又難以割舍。
可是,即便是兩人感情最融洽之時,李千山對她,都是發乎情止乎禮,從未有過今日這般親昵的舉止……
“你放手呀……”
洪念真低聲嬌喊,“你把我的手抓痛啦!”
李千山這才松開手,低頭看看念真的手背。
洪念真把手縮到身後,調勻呼吸,這才重新開口。
“知道錯了就好,以後別去那種地方才好。”
李千山對洪念真逼他保證不吃路邊攤的做法,內心有一百個抗議的聲音,此刻在念真溫柔的注視中,全都消音了。
不知過了多久——事實上只有一小會兒,兩人間溫馨的氣氛,就被趙姐、姚管家、大廚阿金等人的來來往往給打破了。
陸家莊裏每個人都認識李公子,也都知道老板娘對此人的态度喜怒無常,卻絕不允許任何人對他不恭。這會兒雖然見他站在工作間裏,他們向洪掌櫃禀報事情,卻也并不遮掩,好似下意識裏,李千山已是陸家莊的一員。
待他們全都離開,李千山才對洪念真講起陶五兒的事,請洪掌櫃念在五兒年輕無知的份上,收回讓她離開陸家莊的決定。
“原來你今天急匆匆趕過來找我,是為了這件事。”
洪念真的語氣裏,有着一絲淡淡的失落。
“也不全是。”
“還有什麽?”
李千山輕聲說:“還有一句話,我想告訴你。”
洪念真揚起頭,迎上李千山的目光。
“這輩子,我看我都要跟你糾纏下去了。”
這句話的意思,幾乎等同于:這輩子,我都要跟你在一起了。
李千山卻并沒想過要這樣說。
洪念真也認為,有了這句話,足矣。
在一起的狀态有很多種,相敬如賓、相濡以沫、君臣、主仆,都是在一起。
糾纏,則是比較激烈和有趣的狀态。
一輩子很長,或許她,和他,心照不宣,都知道這種方式,将是他們在一起的方式。
就這樣,陶五兒仍舊留在了陸家莊。
為了懲罰她去三碗飯這種黑暗料理集中地亂吃亂喝,也為了讓衆人覺得,洪掌櫃絕非朝令夕改、出爾反爾之人,陶五兒雖然繼續留在陸家莊做事,仍然會受到懲罰。
她從廚房間的廚工,變為庫房雜工。即日起,五兒要呆在庫房裏打掃衛生,将各種調味品、南北幹貨整理、歸位,還要清理陸家莊所有犄角旮旯,把所有有用的沒用的東西都清出來,列出清單,交洪掌櫃過目。
這一決定,讓剛剛上過竈臺、嘗到烹饪成就感的陶五兒非常沮喪。只是看在能留在陸家莊的份上,她忍了。
“洪掌櫃!這些事的工作量不小,有些活兒恐怕一個人做還有些困難,能否讓我也加入,與陶姑娘一起去清理庫房?”
說話的是小廚工寶勝。五兒平日與寶張、寶朱、寶馬等人交往比較多,這名個子瘦小、年齡似乎比她還小的小廚工,她似乎從未同他說過話。
不過,寶勝此時自告奮勇,還是讓五兒內心感到溫暖。
“也行。我本打算在你們寶字輩中挑一個過去,既然你甘願如此,那就你去庫房吧!”
姚管家領着他倆繞過後院,走過一條狹長的甬道,眼前出現一個貌似柴房的小屋,推開門,姚管家也不進去,只告訴他倆,下了樓梯,就是陸家莊的地下層,裏面的東西堆積日久,恐怕要清理個一年半載的才能完工。
“一年半載?”五兒驚呆了。
邊上的寶勝卻平靜如常,沉着地點了點頭。
看着姚管家的背影從視線中消失,五兒覺得她就像被發配邊疆的重犯,從此遠離繁華富庶的都會,不禁悲從中來,“哇”一聲,哭了。#####
50寶勝很想叫寶陸
走進這扇門,就可以抵達陸家莊的地下室。
耳邊隐隐傳來街市的喧嚣聲,仿佛還能聽到趙姐、幺妹等人招呼客人的聲音。
天光已轉暗,再過一會兒,便是酒樓食肆最忙的時候。
陶五兒原本應在廚房間裏殺魚、切菜,忙得連喘氣的功夫都沒有,現在,她被發落在這安靜得好似荒郊野外的地方,無人問津,心理上難免有些失落。
“陶姐姐,你幹嘛要難過?我陸家莊是何等不同凡響的酒樓,地下層肯定也氣勢恢宏,令人叫絕。咱們這趟下去清理雜物,說起來是苦役,沒準會大開眼界呢!”
五兒臉上還挂着淚珠,卻被寶勝的話給逗笑了。
“難怪你會自告奮勇,跟我一塊兒去幹這活兒呢!真沒想到,你這娃娃還有這副心機!”
寶勝說:“我不是娃娃!我十三歲了!”
五兒抹幹眼淚,笑道:“好好好!你十三了,還是比我小,我叫你娃娃也不為錯。”
“不行,我叫你姐姐,你叫我寶勝。”
五兒說:“行,寶勝!既然叫我姐姐,就得聽姐姐的話。”
“好,我聽姐姐的。”
“答應了?我們這就下去幹活吧!”
門內居然真的是間柴房,然而其中一堆柴火卻是另一扇門,輕輕一撥,柴門就移到了一邊,露出一級一級的臺階,通往地下層。
“小心!寶勝,你帶了火燭沒有?”
寶勝伸手從衣袋裏摸出一截蠟燭和一個小包。
“放心吧!火燭、驅蟲劑、繩子、小刀我都帶了。”
五兒沒想到寶勝如此細心,心裏喜悅。兩人小心翼翼下了樓梯,一級又一級,大約下了近百級臺階,眼前總算出現了一塊空地。
淡淡的光線從半空中灑下,擡頭看,每隔丈餘,頭頂便有一塊類似天窗的開口,也不知是用什麽東西搭建的,但見光線從那裏透進來,卻看不見別的什麽。
“果然很大呢!寶勝,多謝你來陪我,不然的話,這麽大的地方,我會害怕的。”
這話雖是玩笑,卻也有點真。偌大的地下室,一眼望不到頭,五兒心裏有點發虛。
寶勝很高興,嘴上卻說:“不是我,也有別的人陪你。要說謝,我要謝你才是。”
兩人一邊朝前走,一邊四處張望,其實心裏都有點緊張。
“天哪!姚管家沒有亂講,這地方,要清理清爽,真的要很久很久!”
習慣了地下室的光線和環境後,五兒看到這裏雖然分成一格一格的隔間,有的隔間裏空無一物,但大多數裏面都堆着東西。家具、桌椅、鍋碗瓢盆、酒壇、醬缸、油桶、掃帚、水桶、石磨、舂臼……凡是你能想到的東西,這裏都有。
寶勝說:“陶姐姐,我們從哪裏開始?”
五兒想了想:“從第一間開始吧。每間都按照一樣的程序:先做衛生,把倉庫和貨物擦拭清爽,大致分類擺放,我們再寫個清單——對了寶勝,你會寫字嗎?”
寶勝點頭道:“會!我來陸家莊後,洪掌櫃說我不識字可不行,就讓姚管家教了我一些。別的不好說,油鹽醬醋、尋常菜名兒,這些我都會寫。”
“那就好。等清理好一間了,你就寫一個,我再看一遍,回頭把單子交給掌櫃的,再看怎麽處置這些東西。”
“嗯!明白了。開始!”
第一個隔間裏放的是些瓦盆、水缸、湯吊子等陶制品,東西不多,看上去都像是舊物。兩人很快做好清潔和統計的活兒,轉戰第二間。
這裏的東西比較雜亂,且蒙上了厚厚的灰塵,地面上更是積滿了陳年污垢,一看便要費點功夫來清理。
“對了寶勝,你姓什麽?寶字輩都是在寶後面加上姓,可是,勝這個姓,感覺不大有呢!”
五兒一面用把刷子用力刷着地面上的積垢,一面跟寶勝聊天。
“我也不知自己姓什麽。”
“怎麽會這樣?”
“我很小的時候,爹娘就死了。我不記得他們的樣子,也不記得自己的姓名,別人叫我小勝,我就當這是自己的名字了。”
五兒心疼道:“對不起,我不該問你這些的。”
寶勝笑了笑,“不礙事的。我八歲那年遇到洪掌櫃,她收留了我,後來又把我帶到暮雲城,在陸家莊裏做事。”
“原來如此。你是在哪裏遇見的洪掌櫃呢?”
寶勝告訴五兒,他以前住在南邊一個叫之州的地方,洪掌櫃在之州開了一家飯館,收留了無家可歸的他,給他吃穿,讓他在廚房間幫忙打雜。
後來,洪掌櫃帶着姚管家出了幾趟遠門,也不知是學藝還是參加比賽,那家飯館被幾個廚師和夥計給弄得烏煙瘴氣,堕落為專賣劣質食物的黑暗料理店。
寶勝本來就是洪掌櫃收留的流浪兒,既沒頭銜,又沒工錢,不過是在飯館裏有了一個安身的小角落。即便如此,那幫廚師們也容不下他,餓他、打他不說,苦活、重活,也全部壓給他。
洪掌櫃再次注意到寶勝時,他已瘦得皮包骨頭,僅靠強烈的求生意志支撐着,才沒有被折磨死。
“洪掌櫃見我如此,震怒之下與廚師們決裂,遣散了他們,賣掉了飯館,帶着我來到了暮雲城,買下陸家莊。她接受了在之州時的教訓,用的人全是她早年熟悉的,并且經常去廚房間巡視,每個月還有三天親自去招呼客人。”
“這麽說,你跟着洪掌櫃已有五年?在陸家莊做廚工也有三年之久?”
“沒錯。”寶勝沒留意陶五兒語氣中的驚訝和失落,繼續道:“我自來到陸家莊,就感到渾身舒适。也許是我沒有家的記憶吧,在之州時又被人欺負,到了陸家莊,我就有種強烈的感覺,覺得這裏就是我的家!後來,洪掌櫃說,以後陸家莊的廚工,就用寶字開頭吧,寶後面加上姓,這樣又好稱呼,名字叫起來又吉利、喜慶。我就很想對她說,叫我寶陸吧,我想姓陸!”
五兒說:“陸家可是廚學世家,恐怕洪掌櫃不會答應你的要求。”
寶勝說:“我還沒來得及提出這個請求,洪掌櫃就說了,叫你寶勝吧!你可是我從南邊帶來的人,跟別人不一樣,寶字後面加名而不是姓,也就是你了。”
五兒說:“這也是個好辦法。”
寶勝說:“洪掌櫃聰明過人,恐怕當時已看透了我的想法。事後她有意無意地跟我說過,陸氏,乃廚學界的傳奇家族,只是傳到今時今日,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