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7)
上我這些天來經歷的事情,我也覺得,學廚似乎可以打通我和陸思齊的信息通路。”
李千山笑道:“不知你有沒有留意我提到的廚林盛會?”
五兒蹙眉道:“你是說竹筍精搗亂的廚林盛會?”
李千山道:“正是。五年一度的廚林盛會,至今仍是廚藝界的最大盛事。陸家莊在過去一百多年中,曾主辦了三次這樣的盛會。今年亦是廚林盛會的年份,卻因當今太後駕崩,只能取消。也就是說,我們将看到潛修兩個五年的高手,出現在五年後的廚林盛會上。五兒,對于凡夫俗子來說,陸氏,只是一個普通的姓氏,但在廚藝界,卻是不容忽略的大家。要想得到最新最準确的陸氏消息,你必須設法參加五年後的廚林盛會!”
“五年?!”#####
31李公子的建議
李千山似乎料到了陶五兒的反應。
“五年時間,說長很長,說短很短。在下冒昧問一句,陶小姐年方幾何?”
“五兒剛滿十五歲。”
李千山笑道:“妙極!妙極!芳齡十五,正是學藝的最佳年齡。太小,則懵懵懂懂,毫無見地;年歲再長些,又難以雕琢。”
五兒蹙眉道:“就算我有意學廚,也沒有師傅教我呀!”
李千山說:“暮雲城陸家莊正在招募學徒,現成良機,豈可錯過?”
五兒驚訝不已。
“你,你沒有搞錯吧?陸家莊?你讓我去洪掌櫃的陸家莊學藝?”
李千山嚴肅地點點頭。
五兒大聲道:“就是将你趕出來的陸家莊?”
李千山再次點頭。
五兒懵了。
“你不是說,洪掌櫃接手陸家莊後,那裏已徹底失去陸氏廚藝的風格?既是這樣,我去哪裏學藝,都比去洪掌櫃那裏要合适吧?”
李千山哈哈大笑。
“那你可知我為何經常去陸家莊,卻對別的酒樓缺乏興趣?”
“我怎麽知道你?或許你喜歡受虐,以此為樂?”
李千山嘴角一耷,一副“公子我不高興了”的神态。
五兒繼續說:“也許你愛上了洪掌櫃,寧可被她罵,被她趕出門,也要去那裏坐坐。”
李千山翻個白眼,突然吐出了舌頭,把腦袋探到陶五兒跟前。
“呃……這是什麽意思?”
李千山悶悶不樂地說:“昔年陸一刀先生曾說,我有一條好舌頭。”
五兒拍拍胸口,笑道:“好啦!知道啦!拜托你不要做出這麽吓人的模樣,好嗎?你的意思是,陸家莊的菜做得不錯,暮雲城以她家為第一,是麽?”
“正是。”李先生說,“洪掌櫃,江湖人稱‘紅酥手’,只要她出手,任何食材都能烹制得美味絕倫,讓人吃了骨頭酥了一般舒服。只是這半年來,她已越來越少親自上陣,而是致力于酒店的擴張、管理上……五兒,與其四處亂找,不如就地拜倒。你就去紅酥手那兒學藝吧!”
五兒被他說服了,卻忍不住問道:“你确定你沒有愛上紅酥手?”
李千山一臉無辜,“陶五兒,你小小年紀,為何如此八卦?”
五兒說:“八卦之心,人皆有之。生活中若是沒有了八卦,該多麽乏味啊!”
“可是天地良心,我和洪掌櫃之間,沒有任何男女私情。”
五兒笑道:“我相信你,李公子!”
“那就好,那你就別再那那些話來取笑我啦!”
五兒說:“行!只要你肯幫我進入陸家莊!”
李千山大喜,“這麽說,你願意去陸家莊學藝了?五兒你放心,我一定竭盡所能,助你成為一代名廚,參加五年後的廚林盛會。”
說吧他走到後院,朝着京城方向伏地而拜。
“陸一刀先生,陸家廚學有救了!”
兩行清淚,順着李千山的面頰緩緩流下。
陶五兒看呆了。
原來這世間的感情,與年齡、性別、身份無關,也不僅僅限于愛情、親情、友情。還有一種感情,名叫惺惺相惜。比如,廚師和美食家。
從李府到如意客棧,必須經過陸家莊。
五兒從馬車上看那招牌,“莊”字頭上那一橫,果然是斷開的。
下車進客棧時,五兒與昨日在三碗飯遇見的孟曉秋撞了個滿懷。
“孟姑娘!”
孟曉秋上下打量着她,一臉狐疑。
“我是桃溪鎮的陶五兒呀!昨晚在你那兒吃過那什麽,什麽什麽浪漫紫!”
孟曉秋一愣,又瞅了瞅她。
“我當是誰,原來是你呀!哈哈哈哈!昨天你穿了男裝,戴了帽子,今天換了裝束,竟然是個大美女!”
她笑得很是誇張,五兒卻不覺得,她高興地抓住孟曉秋的手。
“孟姑娘,你也來住店嗎?你住哪一間?我去找你玩兒!”
孟曉秋幹笑道:“我不住店,我還要趕到三碗飯出攤做生意呢。改天再聊吧!”
她掙脫五兒的手,滿臉不自在地扭身就走了。
五兒有點納悶,但她今天聽說的故事太多,還得花時間好好消化消化,所以也沒把孟曉秋的态度放在心上。
經過櫃臺時,小二沖她打了聲招呼:“喲,陶姑娘回來了。”
五兒哪裏知道,如意客棧的标準房,一天房錢的結算價是一百五十文,而不是兩百文的對外報價。孟曉秋介紹她來住店,可以從小二那兒得到介紹費。五兒住一晚上,曉秋就能得五十文錢,她住五天,曉秋就得了二百五十文。
因此,她想退房,店小二也不肯退還給她房錢;她見到孟曉秋時那般熱情,對方卻心虛溜走。
都是孔方兄在作怪。
昨夜被盜賊打擾,不僅沒睡好,還惹了一肚子氣。五兒今晚早早躺在了床上,只是思緒紛亂,怎麽也睡不着。
她幹脆坐了起來,從枕邊的小包裹裏取出那把美味奇思刀。
月色中,菜刀反射出的竟是溶溶柔光。五兒輕撫冰涼的刀面,回想那晚在東山寺外,她與思齊并肩而行,忽而他走在了前方……
思齊将這把刀留給她,究竟有何深意?
細思李公子今日所述,陸思齊的消失,與陸家廚學的衰敗與複興大有關系。而那本《佳肴正品集》的作者陸舫,又是怎樣一個人呢?那上面記載的,即便不是陸家菜,也是同根同源吧?
五兒閉上眼,從《佳肴正品集》裏找了兩道菜的做法背了下來,又回憶了一番當初柳嬸教她做青椒牛肉時,如何切肉,如何拌肉。
她握住美味奇思刀,在半空中比劃着,模拟演練了一番切菜刀法。
那刀握在手中,便如她的手一般,她的手翻轉、騰挪,随心所欲,那把刀始終不離手,也絕不會傷到她。直到她在心裏默念一聲:停!那把刀才變得沉重了些,她松開手,刀便落在了床上。
五兒明白了,這是一把寶刀,一把有魔力的刀,一把只服從于它的主人的刀。
它曾屬于陸思齊,現在,它的主人,是陶五兒。
明天,五兒将帶上這把刀,去陸家莊求做學徒。#####
32去陸家莊謀個差事
一覺醒來,已過了早餐時間。
五兒也不着急,知道酒樓不會太早開門,篤悠悠地梳妝打扮了一番,又去昨日去過的小飯店吃了一籠包子。
陸家莊大門虛掩,裝滿果蔬、魚肉的馬車停在後門,幾名男工進進出出,忙着卸貨。
五兒忽然有些心慌,深吸一口氣,拂了拂衣袖,這才推開門走進店裏。
“喲,這位小姐,今天是來訂位的,還是來找姚管家?”
說話的是趙姐。
五兒笑着同她打了聲招呼,“我是來求個差事的。”
趙姐從櫃臺裏走出來,笑盈盈地握住五兒的手。
“小姑娘,你叫什麽名字?昨日人來人往的,我都沒來得及問你。”
“我叫陶五兒,老家在桃溪鎮,今日來陸家莊,想在廚房裏求個差事。具體找誰,還請趙姐多多指教!”
五兒一口氣說完這些,心慌就止住了。
趙姐“咦”一聲,仔細打量着五兒。
“陶小姐,你這麽聰明伶俐又漂亮的小姑娘,怎麽會想去廚房裏做事?別說大火熱油、鐵鍋蒸籠,就那裏的油煙味兒,就能糊髒你這雪白的皮膚。還有你的小手,哎喲,這水蔥似的手指,多好看啊!萬一切菜傷了指頭,還怎麽擦粉抹胭脂、怎麽梳頭、怎麽繡花呀?”
五兒只是笑。
趙姐說了一堆在廚房做事的壞處,話鋒一轉,“像你這樣的模樣,這樣的人才,該跟着我趙姐混嘛!”
她松開五兒,往後退一步,邊看五兒邊點頭。
“陶小姐,你就別去廚房謀差事了。我這邊正缺人,你來吧。包吃包住,工錢優厚。我手把手教你上菜、沏茶、斟酒,只要你表現上佳,我就讓你去三樓貴賓區,那兒的客人,又斯文又有錢,一頓飯下來,随便給你一筆賞金,就夠你開銷了。”
邊上的幾名侍女,均發出“啧啧”聲,有的朝五兒投來豔羨的目光,有的則難掩嫉妒,擠眉弄眼,很不服氣。
趙姐說完又走上前,摟着五兒的肩膀說:“怎麽樣?我的眼光向來挑剔,被我趙姐看中的人,可是少之又少。你就偷着樂吧!哈哈哈!”
她滿以為陶五兒會受寵若驚,馬上拜倒在她的門下。誰知五兒根本不為所動,輕輕搖頭,“多謝趙姐厚愛!可我還是要去廚房做事。”
趙姐的笑容凝住了,搭在五兒肩上的手也僵住了。
“你,你這孩子,是不是傻?”
大廳裏的空氣仿佛也凝住了,圍觀的侍女個個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陶五兒的臉上。
五兒卻懵懵懂懂,木知木覺。
“趙姐,我到陸家莊來,就是想學廚的。”
趙姐望着五兒清澈如水的眼睛,嘆口氣,松開了她。
“去吧,這裏進去朝裏,就是廚房。入口處有個隔間,姚管家在裏面,你找他就行。”
“多謝趙姐!”
五兒轉身要走,趙姐又叫住她:“等等,你不是認識姚管家嗎?”
五兒笑道:“昨天早晨我來陸家莊找人時遇見姚管家,我認識他的時間,比認識趙姐要早一個多時辰。”
趙姐恍然大悟,“我說嘛,這麽漂亮水靈的姑娘,怎麽從沒聽老姚說起過?原來是你花言巧語哄我的。陶小姐,你這樣的反應,這樣的口才,真真該做我的徒兒。得,你去吧!你只記住,萬一廚房不收你,或是收了你,你又後悔了,只管回來找我。”
陶五兒感激不盡,腰身一欠,輕盈地施了個禮,這才跑向廚房間。
隔間裏果然坐着姚管家。除了他之外,還有兩名正在記賬、對賬的男子。
“姚管家!”
姚管家有點吃驚,沖五兒點了點頭,又跟那兩名男子聊了幾句,待他們離開後,他才走到門口跟五兒說話。
“你怎麽又來了?我不是告訴過你,你要找的人,并不在陸家莊嗎?”
五兒說:“是的。但我今天不是來找人的,而是來求個廚房的差事的。”
“你?求個差事?廚房的什麽差事?”
“我聽說陸家莊今日要招募廚工……”
姚管家擺擺手,“姑娘,你就別來給我添亂了。我們陸家莊要招募新人,但不是你這樣的年輕小姐,而是要找聰明、靈活的男子。一句話,咱們是找人來廚房幹活的,不是找人來添亂的。”
五兒粉臉漲得發紅,“這話可不對。”
“好啦好啦!姑娘,我說得對或不對,都不要緊。你快請回吧!我這兒正忙着呢!”
說完他走進裏間,關上了房門。
“姚管家!姚管家!姚先生!”
五兒哇哇大叫,姚管家充耳不聞,自顧自查看賬冊、檢點各種物品。
在他看來,這女娃昨天說了個在陸家莊花名冊上根本不存在的人名;中午冒充他姚管家的熟人混進店裏,點了菜不吃一口就沒了人影;今日又說要應聘廚工……種種行徑,說明她是個來搗亂的瘋丫頭。
姚管家為人處事,歷來是以不變應萬變。靜觀其怪,其怪必亂。
等這丫頭喊累了,自然就會退去。
然而五兒只喊了幾聲。
“李公子,你來了!”
姚管家聽到她驚喜的叫聲。
回頭一看,來人果然是李千山,京城李氏集團在暮雲城的老大,是陸家莊的超級貴賓,也是讓洪掌櫃無可奈何的奇怪客人。
“姚管家!”李千山已走進裏間。
“門外這位姑娘,你怎麽不搭理她?”
姚管家無奈一笑,“李公子,不是我不理她,是她無理取鬧呀!”
五兒叫道:“姚管家,我何時無理取鬧了?你可不能胡說八道,破壞我在李公子面前的淑女形象啊!”
姚管家“噗嗤”笑出聲,“淑女?淑女你還來應聘咱們店的廚工?君子遠庖廚,淑女更應該離得遠遠的!”
李千山笑道:“明白了,原來是這位姑娘要來貴店做廚師,你姚管家不給人家機會。”
姚管家道:“李公子明鑒。不是我不給她機會,您說,這火房重地,豈是女流之輩出入之地?”
李千山左眉一挑,“女流之輩?姚管家這麽說的話,咱們陸家莊的洪掌櫃,是不是也不能進出廚房了?”
姚管家自知說錯了話捶胸頓足道:“哎喲,我說錯了!咱家洪掌櫃,乃巾帼英雄,世不代出,十個男人都趕不上她老人家一個呢!”
李千山的右眉也挑了起來,“老人家?姚管家你說誰呢?知道你敬重咱們洪掌櫃,可我想,她也不會喜歡你把她叫得這般老态龍鐘吧?”#####
33一筐土豆切成絲
姚管家自知言多必失,又怕李千山在洪掌櫃面前告狀——老板娘雖然對這李千山非打即罵,百般嫌棄的樣子,姚管家心裏有數,知道老板娘并不讨厭李千山,甚至還挺看重他,每次做成一道新菜,總要設法讓李千山來試吃,并以他的評價為是否上市售賣的标準。
于是他朝李千山打了個拱手,“姚某知錯了。還望李公子多多擔待,有何吩咐,姚某定将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千山悄悄朝陶五兒使了個得意的顏色,轉頭卻故作嚴肅地對姚管家說:
“豈敢豈敢!只是在下以為,這位陶姑娘既是誠心謀事,你何不讓她試試呢?”
姚管家愁道:“按說這也不是難事。只是,看這姑娘嬌滴滴、水靈靈的樣子,廚房豈是她呆得住的地方?要是招錯了人,回頭被洪掌櫃罵得狗血淋頭的,還不是姚某我嘛!”
李千山說:“俗語說,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我看這位陶五兒,倒很有點洪掌櫃的風範。姚管家,招錯了人,你會挨罵,但要是放過了人才,我看你呀——”
五兒好奇地問:“他會怎樣?”
李千山搖搖頭,“性命難保!”
姚管家吓得不輕,卻兀自嘴硬。
“呵呵呵,李公子又亂開玩笑了。洪掌櫃雖然嚴厲了些,我若做錯事,她也不過是責罰我自己掌嘴,哪裏會要我的命呢!”
李千山說:“但是我最近很想吃人肉包子呀!”
“哈哈哈!”姚管家幹笑了幾聲,“姚某懂了,姚某懂了。姑娘,跟我來,跟我來。”
要管家走在前面,陶五兒和李千山走在後面。姚管家一路走一路納悶:這丫頭也不知什麽來路,李千山竟說她有咱們洪掌櫃之風……得了,我就考考她,她要是當衆出醜,可不能怪我沒給她機會!
進了廚房間,陶五兒只覺眼前豁然開朗。
難怪李千山說他家的廚房很是簡陋,的确,跟陸家莊的廚房比起來,李府的廚房既小,設施也不齊備。
姚管家把五兒帶到一張案臺前,問了她的名字,又從臺下拉出一筐土豆。
“陶姑娘,想來我們這兒做廚工,學廚藝,其實也不難。但你不能什麽都不會,畢竟我們是招人來做事,而不是招人來吃白飯的。這樣吧,你把這筐土豆削皮、切絲,看看你的速度和刀功。”
五兒倒吸一口冷氣,“這麽多土豆!怕是有幾百個吧!這麽多土豆都切絲兒,那萬一有人要吃個土豆塊、土豆泥呢?”
姚管家說:“你只管放心。這種土豆,咱們每日都要備上幾十筐。”
說罷,他扔了塊砧板給五兒,又指着邊上一排大小厚薄不同的菜刀說:“随便你挑,哪一把順手,你就用哪一把。”
“對了,”他補充道,“我給你半個時辰,你看咋樣?半個時辰後,廚師、廚工們就要進來忙活了,咱們擠在這裏,不大合适。”
李公子擔心地看了一眼五兒,後者正望着那一排菜刀發呆。
李千山對姚管家說:“你也太不懂憐香惜玉了。依我看,只要陶姑娘使出了她的刀功,切幾只土豆,跟切這一筐土豆,又有什麽區別呢?”
陶五兒卻說:“沒關系,一筐就一筐。不過——”
李公子眼睛一亮,又興奮又擔憂地看着她。
“不過什麽?要延時嗎?不可,不可,萬萬不可。”姚管家偷着樂,這下可好,他正愁如何拒絕李公子的要求,陶五兒倒自己應下來了。等着看她出醜吧!
五兒昂然道:“不是延時,而是,我不用你們的刀,我用我自己的,順手。”
說罷她從小包裹裏取出了思齊給她的美味奇思刀。
姚管家瞟了一眼她手上的刀,一把小菜刀而已,不足為奇,便點點頭,“可以。”
李千山卻眯起了眼睛,臉上的憂色一掃而光。
五兒站在裝滿土豆的筐前,取出一只,手上的刀碰到了土豆,土豆皮都落在了地上。她取一只,那只土豆的皮兒就落下來。五兒嫌麻煩,索性将刀放在沒個土豆上點了一下。須臾,一筐土豆的皮兒全都削掉了,一顆顆黃燦燦、光溜溜的土豆,散發着淡淡的生土豆的香味兒。
李千山哈哈大笑,對目瞪口呆的姚管家說:“怎麽樣?陶姑娘是個人才吧?”
姚管家擦擦額上的汗,“看來陶姑娘掌握了給土豆削皮的訣竅。”
五兒握着刀,刀如手一般靈活。
她取了一只去皮土豆,用美味奇思刀切了起來。刀速越來越快,一只土豆變成土豆絲,只知眨眼功夫。她又取了一只。
很快,案臺上堆滿了細如發絲的土豆絲。
姚管家雖然目瞪口呆,但還每有忘記取來一只清潔的菜筐。五兒揮動菜刀,案臺上的土豆絲,如金色雨絲一般傾入了菜筐中。
一筐土豆變成一筐土豆絲,不過是一支煙的功夫。
五兒拍拍手,用塊嶄新的抹布将菜刀細細擦淨,收入刀鞘,放進包裏。
“怎麽樣?姚管家還認為我是吃幹飯的麽?”
“不敢,不敢。陶姑娘,你有這手絕活,早說嘛!”
五兒“哼”一聲,“我說了,你也不會信。”
“你這手藝在咱們陸家莊,所有需要切絲的活兒,你都可以幹掉。”
“那還用說?只是土豆絲兒放一會兒就要變黑,你得趕緊讓人将它們處理一下。”
“這你就莫管了,我自有安排……”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說個不停,半晌沒吭聲的李公子忽然說:“怎麽?姚管家打算讓陶姑娘用她的刀,專門給貴店切土豆絲兒?”
姚管家正有此意,聽到李千山這麽說,倒犯了躊躇。
五兒見李千山如此嚴肅,有些莫名。
李千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陶小姐,你是到陸家莊學廚的,還是來切土豆絲兒的?”
“當然是來學藝的。只是,只是……”五兒似乎明白了李千山的意思,“姚管家不也說過嘛,他們是招人來做事,而不是招人來吃白飯的。所以我……我,我看我每天還真得切幾筐土豆絲兒才行。”
李千山搖搖頭,“切土豆絲的本領,姚管家知道就好了。這世上不缺一個會切土豆絲的廚工,缺的是能成為頂級廚師的烹饪奇才。”
五兒默默回味他的話,點頭道:“沒錯。如果我在這陸家莊,每日不過是将一筐筐土豆切成絲,那還不如開個切絲店,每日為那些刀功拙劣的人們服務,收幾文錢,也能在本城立足。”
李千山走到她面前,“好刀用在重要的地方。為了幾文錢,刀會疼,愛刀的人,心會疼。”
姚管家沖到他倆中間,“你們說什麽呀!李公子不贊成陶姑娘在本店削土豆,陶姑娘也說了,到本店來謀事,主要是為了學習廚藝。我知道了,絕不會怠慢陶姑娘,成日讓她做那些切土豆絲兒的雜活,而是要讓你從案板到竈上,煎炸燴炒蒸煮炖熘,樣樣都學。這樣總成了吧?”
五兒還在思索李千山的話,只随意敷衍着“嗯”了一聲。
姚管家命人去陸家莊後院收拾一間空屋,又派人去如意客棧拿回五兒的行李。
陶五兒正式入駐陸家莊,成為姚管家花名冊上的一個人。#####
34寬袍大袖廚娘裝
陶五兒正在整理她的新住處時,有人喊她的名字。
“陶姑娘,陶五兒,是你嗎?你快去廚房,老板娘找你呢!”
五兒一面應着,一面出了門。原來,喊她的是那一臉懵懂相的女侍翠屏,見她出來了,扭頭就跑,“你快去,晚了,老板娘要打我呢!”
五兒納悶,這女孩兒,昨日她見過,走路做事都慢騰騰的,這會兒腳底卻像抹了油,麻溜得很。
待她趕到廚房間,老板娘洪掌櫃已站在正中央的空地上,一衆廚師、侍者,都在聽她訓話。
先前跑去叫她的翠屏,已站在一排女侍的最邊上,看到五兒,只拿眼神示意她站着,滿臉焦急。
此外,沒人注意到她。或者應該這樣說,人人都知道她來遲了,卻沒人敢分神注意她。所有人都看着一個人,那就是江湖人稱紅酥手的陸家莊女掌櫃,洪念真。
一陣沉寂,突如其來。
連根針落在地上,此刻也是金石撞擊的巨響。
五兒站在那裏,與衆人一樣,呆呆地望着洪掌櫃。
終于,洪掌櫃輕啓朱唇,輕聲嘆道:“散了吧。”
随即而來的,是一陣衣衫窸窣聲、輕輕的咳嗽聲、低語聲……一切都很小心,一切都很輕。
陶五兒仍立在原地,轉眼間,廚房裏竟只剩她和洪掌櫃兩人。
那穿着金紅衣衫的美豔婦人,将目光從廚房窗外的天空中收回,落在陶五兒的臉上。
五兒有點緊張……
洪掌櫃輕移蓮步,緩緩朝她走來。
“你,就是陶五兒?”
“是!我是桃溪鎮的陶五兒。”
“那你可知道,從今天起,你的身份已經變了?”
五兒略想了想,答道:“知道!從今天起,我是陸家莊的陶五兒。”
洪掌櫃的嘴角上彎了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
她已聽姚管家說了陶五兒來求職的故事,知道這姑娘有一手切絲的絕活,也知道五兒是李千山力薦的人。
李千山的眼光,洪掌櫃是清楚的。只是,不管是誰引薦的人,首先得合她的眼緣。
眼前這姑娘,模樣俊俏,一雙眼睛顧盼有神……可是,聰明面孔笨肚腸的人,洪掌櫃也見過不少。比如,那李千山,有時就很笨……
五兒見洪掌櫃似有笑意,又補了一句:“五兒初來乍到,不懂規矩,只盼洪掌櫃多多教導!”
“看來,你果然是個聰明人。李千山這次倒是幫了我的大忙。”
五兒剛要開口,洪掌櫃卻板起了面孔。
“你的事情,我已知道了。只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洪念真的陸家莊,自有我的莊規。”
五兒說:“請洪掌櫃明示!”
洪掌櫃說:“在我這裏,廚房的一切大小事務,烹饪中的所有程序,必須按我的來。這是第一。”
“第二,我不管你以前如何如何,在哪裏學過廚藝,刀功如何——”洪掌櫃頓了一下,睨了陶五兒一眼,
“在我這裏,都要重新開始。”
“是!”五兒點頭,心想,老板娘很霸道嘛,說一不二,驕傲得很。不知昨日李公子在陸家莊點的那盤手撕包菜,廚師們是不是按照洪掌櫃的程序來的?
洪掌櫃目光如電,在五兒的臉上讀出了那絲懷疑,不禁冷笑一聲,瞪了她一眼。
“首先,你這身衣服得換了。”
“要換上廚娘的衣服嗎?我沒有呢!我去找裁縫店做兩套!”
洪掌櫃目無表情,“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
說罷她手一揚,不知從哪裏撩過來一摞衣裳。手再一揚,五兒只覺得眼前一暗,慌忙擡起手抱住那一摞衣裳。
“去換上。”洪掌櫃輕輕下了命令。
五兒抱着衣裳沖進更衣的房間。統共四套衣裳,五兒怕洪掌櫃等得不耐煩,拿了最上面那件淺綠色的穿上。
可是……為何寬袍大袖,像戲服?
五兒趕緊脫下來,心想着,這件準是弄錯了!誰穿這衣裳去廚房間幹活呀?
餘下的衣裳中,有件杏黃色的,顏色很是嬌嫩喜人,五兒把它攤開在身上比了比,暗叫不好——怎麽又是寬袍大袖?
不僅這一件,另外兩件廚娘裝,全是同款!
陶五兒急了。
“陶姑娘,你好了嗎?”
門外傳來翠屏的聲音。五兒此時已有經驗,知道洪掌櫃那邊不耐煩了。
“好了好了好了!”
她匆忙套上杏黃色戲袍,一邊往廚房間跑,一邊胡亂整理換衣服時弄亂的頭發。
“嗯。”
洪掌櫃眯着眼睛瞅了瞅五兒,點了點頭。
“洪掌櫃,這……四件衣服都這樣的,是不是搞錯了?”五兒問。
“嗯?”洪掌櫃揚起下巴。
“穿上這樣的衣服,怎麽幹活?”
洪掌櫃微微搖頭,兩手輕輕擡起。
“你看我。”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風,将洪掌櫃的袖子吹得鼓起。只見她長發飄飄,衣袂翩然,那件金紅的衣裙,分明也是寬袍大袖的款式,穿上洪掌櫃身上,卻是怎麽看怎麽合身,怎麽看怎麽順眼,絲毫不覺誇張、拖沓。
“這……”五兒目瞪口呆。
她學着洪掌櫃的樣子,也擡起了雙手。
“不錯。”洪掌櫃贊許道:“你是天生小廚娘。你穿上這衣裳,頗有幾分我當年的模樣。看樣子,我必須親手調教你才行。”
五兒還在為衣裳而煩惱,聽聞此言,又不禁有幾分歡喜。
“那,我可以叫您師傅嗎?”
“不可以!”
“噢!”五兒一頭霧水,穿着肥大的袍子,面對捉摸不透的老板娘,只覺人生如夢。
“我只是要調教你,卻沒說要傳你手藝。再說了,美食之道,從來是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各人。你既進了我陸家莊的門,餘下的,就看你的造化了。”
五兒唯唯諾諾。
洪掌櫃又說:“穿上這廚娘衣裳練功,妙處多多。你只記住,任何時候,都要維持一身衣裳滴水不沾、一顆油星兒也不濺上,才算是達到了我的基本要求。”
“噢!”五兒欲哭無淚。
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可是,看到洪掌櫃本人就穿着差不多款式的衣裳,陶五兒就失去了申辯的勇氣。
“還有,在這裏,你不能用自己的工具。刀、鍋鏟,還有其它東西,陸家莊應有盡有。比如現在,你可以選一把刀,開始殺魚。”#####
35殺魚
廚房有專門的活魚池,一格一格的,分別養着鲫魚、鳊魚、鯉魚、草魚……每格裏面有十幾到幾十條大大小小的魚。
魚池邊上有一個很大的殺魚臺。
五兒想,這也太殘忍了。這邊養魚,那邊殺魚。魚兒們眼睜睜看着同類上了屠宰場,該有多傷心啊!
轉念一想,既然這些魚注定要成為人類的腹中物,注定要死,她若是能下手麻利點,也是減輕魚兒的痛苦。
五兒把兩只衣袖下面都用單手打了個結,又找了根繩子系在腰上,那寬大的廚娘裝經她這麽一捯饬,就從戲袍變成了乞丐裝。
難看是難看了些,卻不至于拖泥帶水,礙手礙腳。
五兒用小魚網撈起一條鲫魚,用手抓住魚頭,将它扔在案臺上。
好家夥!這條魚雖然不大,卻特別靈活,一個魚打挺,躍得高高的,又摔在了地上。這一下可麻煩了。五兒用手去捉,那魚兒似乎知道她要殺它,尾巴一甩,甩了五兒一臉的水。五兒怒了,彎腰去捉,捉了幾次,總算把魚重新放到案臺上。
她用一把小刀剖魚腹,濕漉漉、滑膩膩的,魚肚子尚未剖開,刀已滑了兩次,差點兒割到她的手。
在桃溪鎮時,五兒沒少見柳嬸剖魚,沒想到看事容易做事難,殺魚也是技術活。
好不容易一刀割開了鲫魚腹,那魚兒驚人使出驚人的力氣,掙脫五兒的手。
“哐啷”一聲,殺魚刀被魚掙紮的力量彈開,落在了地上,距離五兒的腳趾頭只有一根毫毛的距離。
而那已被開膛的魚,渾身都是血水,還在地上兀自跳躍了好幾下。
血水不僅濺在了五兒腳上,還在她的杏黃廚娘裝上灑滿了血點。
她顧不得這些了,撿起魚,用手去将魚腸魚膽撈出來。魚內髒有一部分需要再下一刀,才能從魚腹中分離出來,這一刀剛落下去,五兒的兩只衣袖結卻自己松開了……
寬寬的袖邊耷拉在血污淋淋的案板上,且遮住了五兒的視線。
她摸索着劃拉了一刀,這才将左手從魚身上移開,用稍微幹淨的手指頭撩開右手袖邊。
眼前是一攤魚內髒,白的、洪的、褐的、粉的……還有半截青綠色的的魚膽,另一半留在了魚腹中,膽汁流淌,迅速滲進魚肉的肌理中。
五兒暗叫不好,但還沒來得及嘆氣,那已被摘去內髒的鲫魚,竟然再次動彈起來,案板上的血水,腹中的膽汁,濺了五兒一臉一身。
“哈哈哈哈!”
姚管家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此外還有幾名廚工,也捂嘴而笑。
一臉血污、渾身髒兮兮的陶五兒,哪有半分廚神的風采?若非親眼所見,姚管家也不敢相信自己,早上在他面前大展神功的陶五兒,此刻竟狼狽不堪,令人忍俊不禁。
“還有五十條魚,要是每一條都用魚膽給腌過,那可就太浪費了!陶姑娘,你慢慢殺魚,只求魚膽別弄破,咱陸家莊的客人和主人、家人,都不喜歡吃苦魚。”
姚管家輕描淡寫,說完這句,又說:“洪掌櫃說了,叫你別跟衣服過不去,心裏有廚學,衣服都會敬你、幫你。”
“噢!多謝了!”
五兒恨不得地上有個洞,讓她鑽進去。這會兒逮着一個空,趕緊提着廚娘裝的裙擺跑了出去,跑到更衣間,換了身幹淨的綠袍。
再回到廚房間,廚工們已經各就各位,開始為晚市做準備了。幾位大廚還在接受洪掌櫃的訓斥,這會兒尚未進來。
每個人都很忙,從一個工位到另一個工位,恨不得小跑着趕時間。因此,廚房雖大,人也不少,卻聽不到喧嘩聲。
陶五兒橫下一條心,不去管衣服如何礙手礙腳,撈了一條魚将它摔在地上,使之不得動彈,又挑了把稍大的刀,劃開魚肚子。
這次她學乖了,換了把小刀伸進魚肚,劃開內髒肚腸與魚腹連接之處,輕輕一帶,內髒中包裹着一顆完整的魚膽,全都出來了。
随後她又取了把剪刀,将魚鰓取出,再用那把稍大的刀倒刮魚鱗。
整個過程堪稱完美。
最讓五兒驚喜的是,這一回,她不管不顧,那寬大的廚娘裝上,也不過是濺上了一點水珠和幾片魚鱗。
五兒連殺了十幾條魚,廚師們魚貫而入,走到各自的竈臺前,開始給客人們炒菜了。
洪掌櫃也在廚房裏四處梭巡。
五兒不敢分神,連殺幾十條魚,手勢越來越熟練。不過,每條魚都給她的衣服上添了些顏色和魚鱗,幾十條魚殺下來,她那條綠色廚娘裝上灑了不算紅血點、銀鱗片,寬大的袖邊上更是五顏六色,如染花邊。
即便如此,對于一名毫無經驗的小女子而言,這已是極其難得的了。
洪掌櫃在專心殺魚的五兒身後,輕輕點了點頭。
沒錯,陶五兒果然有天賦。
洪念真在陶五兒身上,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
“五兒。”
“啊!”五兒剛殺完一條魚,忽聽洪掌櫃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