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在青樓當廚子(24)
當年的案子經手的人不少,趙繼仁是主事的,底下負責辦事的也沒逃得掉,秦澤知道人心隔肚皮的道理,尤其是手握權力的官員,以前不查也就罷了,往深裏一挖,處處都是驚喜。
青樓這行當看似下九流,其實接觸的客人什麽階層的都有,男人大多賤得慌,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妓,所以挖出一些官員背地裏和青樓有交易的時候秦澤也沒怎麽意外,有什麽可意外的?人性之惡本就是無法估量的。
秦澤想起自己生活的那個亂世,什麽不忍心殺親生骨肉,拿自家孩子換別家孩子,兩家再把孩子殺了吃肉、十七八歲的小母親帶着幾歲大的女童一邊乞讨一邊賣春、還有什麽專門養來吃的菜人,拐了小孩剝掉人皮糊上獸皮,當做會說人話的異獸來賣,這種事見得多了,反而能平靜面對。
但對着面色蒼白的少年,他卻說不出冷硬的話來,心裏軟成了一灘水,又像是有什麽毛茸茸的東西在搔來搔去,有一種微醺的感覺,這感覺很陌生,卻也讓人難以自禁。
秦澤在擦槍走火之前艱難地按捺住了自己,話頭一轉,忽然說道:“孤今日來這裏本是想見見這些官妓,這幾日發落了不少罪臣,按朝廷律例是要充沒他們的妻妾女兒為妓,但孤總覺得并不妥當。”
張小白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太子殿下話裏的未盡之意是想聽聽他的意見,猶豫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說道:“殿下不覺得賤籍制度……很不合理嗎?”
秦澤眉頭一挑,他給了張小白提出建議的機會,但其實沒覺得這樣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能有多大的見識,或許從小在青樓長大會讓他對那些可憐女子多幾分憐憫,最多求他不再充沒官妓,如果膽子再大一點,覺得整個妓院行當就不該存在,他也不會覺得奇怪,但他居然想到了整個賤籍制度的不合理,并且敢對他說出來,這倒是讓他十分意外。
從很早之前秦澤就一直在思考,一個什麽樣的國家才能長治久安,正常的邏輯思維裏總逃不過富國強兵這一套,他也是這麽做的,但他在臨死前的那段時間卻不可避免地開始懷疑,他所建立的這個皇朝真的能夠一直延續下去嗎?前朝的開國君主就比他短視嗎?還是他忽視了什麽?
那段時間裏秦澤思考了很多,從百姓的春耕秋收到官員制度的運行,再到社會形态的發展,想的最多的卻是所謂士農工商良平賤籍,作為一個白手起家的帝王,他其實最不屑的就是血統論,皇室不會千秋萬代,士族也會重新洗牌,農夫不可能永遠拿着鋤頭,又為什麽有人生下來就是賤籍?
但這些話秦澤跟誰都沒說,包括他那個曾經約定共享江山的親弟弟,弟弟很好,只是沒法再和他交心罷了,其實他知道必然不可能有人理解他的想法,帝王寂寞,古來如此,因為坐在皇位上的人只有他一個,旁人無法站在他的位置上思考問題,也就沒法和他産生思維上的共鳴,然而他上輩子到死也沒找到的那個人,此刻就站在他面前。
很難說秦澤現在是個什麽想法,也許他自己都沒法分辨,他看着眼神裏略帶幾分緊張,似乎覺得自己說錯了話的少年,好半晌,聲音微啞地說了一句,“你有這樣的想法,孤很驚喜,這也是孤想在有生之年做到的。”
張小白沒有奢望能得到贊同的回答,他只是想對這個人說出自己的最真實的想法,大概還是他做人的年月太短,導致他總懷着一種孩童式的天真,然而真的得到了回應,他自己卻都有些驚詫了。
話題就此止住,兩個人都沒再往深裏講,秦澤不想再玉霞閣待下去,順手撒了些銀錢讓老鸨撤了今晚陳家小姐的牌子,卻也沒準備自己去睡或者真的給小白開個葷,他擡腳走人,張小白自然不會留下,沒過多久,踩着夕陽的餘晖,秦澤和張小白一前一後走在上京的街道上。
今日秦澤身邊沒帶禁衛,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出門了,從玉霞閣出來,秦澤帶着張小白繞了幾段路,就來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庭院前。
張小白有些疑惑,秦澤用随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大門,站在門口對少年說道:“這是沈翰林在上京的宅子,沈家出事之後這裏就被其他官員買下,過幾日三司結案,你就可以接母親來這裏住了,她應該會喜歡這裏。”
張小白喉頭動了動,想說什麽又咽了下去,他已經誤會這位殿下幾次了,也許是他久在邊關沒怎麽見過正常的君臣相處,也許這就是殿下待人的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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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澤想了想,又說道:“定北侯呈上來的奏折孤看過了,你如今的年紀的确不好直接加封一等侯,繼位正陽侯剛好,沒什麽不妥吧?”
張小白有些遲疑地點點頭。
秦澤自然看到了少年臉上的疑色和不自在,他臉皮厚得很,并沒有解釋,反而面上帶笑,眉頭一挑,說道:“天色也不早了,都進了家門口,不請孤吃一頓晚飯?”
張小白只好點點頭,原本是想去菜市場現買的,但宅子裏不光收拾得很幹淨,連廚房裏的東西都是新鮮采買的,可見秦澤一早就準備好了要來這裏,張小白沒想太多,熟門熟路地生火做飯。
今日對張小白來說實在是個太大的驚喜,沈言薇的事情一直是他的心病,他本以為想要翻案至少要是十幾二十年後的事情了,甚至于他在戰場上搏殺,也許都活不到那個時候,仙人歷劫就是下凡來受苦,哪有活個七老八十壽終正寝的?這樁心病被星君殿下一次性解決,他又仿佛找到了一點從前輕飄飄無挂礙的感覺,心頭什麽都不用想,只專注眼下一口鍋就夠了。
竈臺能給張小白無與倫比的安全感,不光是因為竈臺是被竈王公庇護着的地方,還因為他曾經百萬年如一日站在竈臺前,系上圍裙,拿起鍋鏟,這是他最平靜的時候。
沈翰林家小小的竈房裏擺着的都是當天從禦膳房運來的頂級食材,數量不少,分量不多,剛好夠兩個人的份,張小白做得精細了一些,秦澤沒有貿然上前動手幫忙,他站在竈房門口,忽然發覺自己先前錯過的東西還真不少。
都說男人認真起來的樣子是最能打動人的,秦澤以前覺得這“認真”的範圍大概就是處理事務,解決案子,發落官員這些威風的時候,從沒想過只是簡簡單單地切個菜,颠個鍋,揮幾下鍋鏟,都能帶着那樣認真專注的神情,尤其這種神情看上去……非常誘人。
秦澤不知道站在那兒看了多久,久到他兩條腿都發麻了,張小白那邊才盛出了第一道菜,秦澤想要上前端菜,差點沒一頭撲倒在地,倒把張小白吓了一跳。
這幾年張小白少有能磨砺廚藝的時候,不過就像太白說的,他連仙魂裏都浸透了各種美味佳肴的味道,五百萬年的手熟可不是做人十幾年就能忘幹淨的,尤其這還是他久違的專注之作。
天色黑了下來,屋裏燭光昏暗,秦澤卻一點都不想念宮裏透亮的琉璃燈,喝一口帶着乳香氣的鴿子湯,品一塊浸潤着醬汁的櫻桃肉,雖然仔細擺過盤的龍頭大菜是禦膳房都燒不出的精美,但秦某人卻覺得自己仿佛一個下朝回家的普通男人,吃到了一頓再溫暖不過的家常菜,老百姓常說給個皇帝都不換,但皇帝少有說拿皇位換個啥的,但這會兒秦澤吃着晚飯,看着正在撥弄燭火的少年,目光落在少年被燭光打在白皙臉頰那淺淺的睫毛影子上,忽然就有了一種落葉歸根的滿足感。
這才是真的給個皇帝都不換啊,別說皇帝,就是給個神仙也不換。
直到一頓晚飯磨磨蹭蹭吃完,張小白上前收拾碗筷,忽然說道:“殿下,天不早了,您該回宮去了。”只這一句話,就把秦澤醞釀了幾個時辰的柔軟心情給打得一地只剩雞零狗碎。
秦澤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剛才那情景太過美好,美得就像個夢一樣,導致他忘了自己不是一個下朝回家的普通男人,宅子不是他的,少年也不是他的,這冰涼涼的夜裏,只有肚子裏吃下去的飯菜還帶着一點溫度。
張小白可沒工夫去安慰秦澤散碎一地的芳心,他把太子殿下送回宮門口就折返回了楚楚巷,把今天的事情挑挑揀揀和沈言薇說了,還把宅子的鑰匙給了她,看到母親臉上的笑容,他心裏的那點不安也就散了個幹淨。
話又說回來,太子殿下是星君神念,又有那樣的眼界城府和本事,和他這樣下凡來歷劫的普通神仙不一樣,星君注定要做出一番改天換地的大事業,身邊怎麽會少了好女……好男人?就是排隊也輪不到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