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在青樓當廚子(6)
朝廷處置官員是有規律的,女眷充為官妓一般都是大案了,鎮國公這麽問并不是要替張小白翻案,而是怕他家當初犯的案子敏感,把自家這個傻兒子牽連進去。
顧川也不傻,這是他一早就問過的,嘆了口氣,說道:“是十幾年前那場科舉舞弊案,小白他外公是翰林院派去閱卷的官員,實際上關系不大,但……”
鎮國公這就知道了,那時候陛下即位不久,借由這場科舉舞弊案大肆清除異己,殺得人頭滾滾,裏頭确實有些無辜之人,但天子要立威,誰敢為這些人翻案?如今十幾年過去,便是無辜也沒法昭雪了。
知道是為這事,而不是其他的案子,鎮國公也輕松了許多,只道:“他既然孝順,也該知道一榮俱榮的道理,他要是進了公府,青樓裏的人誰又敢欺他母親?母子兩個在青樓裏讨生活也是好的?讓人去一趟,把道理給他說明白了,他要是孝子,必會答應。”
顧川臉上滿是笑容,知道這事有父親許可,必然能成,他如今臉上有肉,笑起來也可愛極了,鎮國公夫人原本還覺得費周章,見了兒子歡喜的樣子也說不出什麽來了,只埋怨道:“你就是嘴虧,平時家裏的廚子做什麽都不肯吃,把外頭樓子裏的當寶,也不知道能新鮮幾天。”
這話要是別人說的顧川跳起來打人,可這是親娘說的,顧川也只得吶吶反駁,“家裏的廚子沒有人家的手藝,我在軟玉樓吃了三個月了,頓頓都好吃!”
這一身的肉就是佐證了。
鎮國公夫人不信,她娘家老祖母和安南老王妃是親姐妹,打小為了顧川挑食的事操碎了心,如今公府裏的廚子都是一水從宮裏退下來的禦廚,真金白銀的手藝,要說外頭的廚子比家裏好,萬象樓她還相信,可軟玉樓一個賣皮肉的青樓也能說他們那兒的廚子比禦廚好?
顧川當着父親不好賭咒發誓,但他一口咬死了就是小白做的菜好吃,倒讓人越發好奇起來。
這邊說得熱鬧,顧海卻是不發一言,回到家後,先前在軟玉樓的驚鴻一瞥在腦海裏漸漸清晰,他和孟樓是朋友,小時候玩得來,長大後孟樓行為纨绔,他就和這個扶不上牆的朋友淡了聯系,後來聽聞他立下不世功勳,又火葬邊關,倒像是夢裏一般。
顧海認識的孟樓不是後來走馬章臺的纨绔,而是更小一點的幼童,正和張小白如今的年紀差不多,剛才軟玉樓猛然一見,他差點以為是又回到了少時,見到了幼童孟樓。
換一個人顧海不至于在青樓裏見到個相像的孩子就懷疑到朋友身上,但孟樓不同,他是真正的纨绔子弟,包過小戲,養了四五個外室,成日裏浪跡青樓,名聲極差,十八歲都沒有定親,定北侯府還來求過鎮國公府嫁一個旁支庶女,說實話嫁了也不算什麽,但孟樓的名聲實在太差,許婚對鎮國公府的名聲也會有影響,便被鎮國公三言兩語打了回去。
從鎮國公那兒出來,顧海便讓身邊的親信去了一趟孟家族地,孟樓身邊當初也是有幾個狗腿子的,孟樓死後這些狗腿子都散了,只有一個叫孟英的自願為他守陵,顧海想要印證自己的想法,找這些當年就跟在孟樓身邊的狗腿子是沒錯了。
孟英聽了原委,激動得暈厥了一回,等醒過來,滿臉漲紅抓着顧海派過去的人,急急吼吼地說道:“那個官妓真的生下了孩子?真的和我們世子很像?對得上的啊!對得上!我們世子念舊情,上青樓一般只點相熟的姑娘,那個沈……沈姑娘我記得很清楚!她母親病了不肯來伺候,是我把她帶去的,我還讓她不要當着世子亂說話……”
孟英說着說着眼淚就下來了,八尺的漢子又哭又嚎,“世子爺真的留下了血脈?也對,也對,沈姑娘那時候沒準備接客,肯定也沒喝藥,一定是這樣,一定是這樣!”
實在不怪孟英發瘋,樓子裏的姑娘通常是按月服用避子湯,這種湯藥對身體的傷害很大,就是從良停藥也不一定能再生了,男人去青樓狎妓總不是奔着傳宗接代去的,這種情況下哪怕孟樓當初流連青樓,他死後也沒人想過去青樓找一找他有沒有留過孩子,倒是有不少纨绔子弟跑來找孟樓睡過的姑娘,要和忠勇侯同靴一場的。
Advertisement
對于孟英來說,他還有一層更深的愧疚,當初孟樓在外頭養了個從良妓,那姑娘顏色好,也有野心,懷了孕後足瞞了三個月,想借着肚子進府做妾,那時定北侯夫人正為孟樓的婚事操心,哪裏容得下一個小娼婦生下庶長子,就讓孟英帶人上門把那姑娘的胎給打了,孟樓玩歸玩,實則是個薄情人,知道這事也沒說什麽,不料半年後前線大敗,孟樓離開上京,趕赴前線,再也沒有回來。
當初跟着孟樓的人都散了個幹淨,只有孟英忘不掉他親手給那個懷孕婦人灌藥的事情,自願替孟樓守陵贖罪,這些年他天天酗酒,身體已經不是很好了,醉裏夢裏都念叨着是他讓世子無後,他有罪。
孟英一刻也不想在這裏多待了,滿腦子都是世子有後了,他把臉上的胡子刮幹淨,又換了一身幹淨的衣服,急急忙忙從孟家族地裏出來,去了軟玉樓。
按照孟英的設想,他應該沖進軟玉樓抓住老鸨問清楚沈姑娘和孩子在哪,直接過去辨認孩子,但計劃走到第一步就被迫中止了,因為他根本擠不進去。
孟英不是沒來過軟玉樓,他當年跟着孟樓的時候楚楚巷裏哪家沒去過?但十來年沒來過了,軟玉樓的生意變得太好了,簡直像是把整個楚楚巷的客人都攏了過來,不僅裏面人擠着人,外頭都排着長隊,孟英想往裏面擠,立刻就有人把他往後面推,他想大聲嚷嚷自己是來找人的,後面的人比他嚷的聲更大!
衆怒難犯,孟英憋屈地在後頭排了隊,排着排着就忍不住了,抓住前面一個看上去的常客的人,問道:“你可知道這裏有個沈姑娘?現在應該三十了,她是官妓,父親做過翰林的,她是不是帶着一個孩子?那孩子多大?長得什麽樣子?”
前頭那人掙紮幾下沒掙過孟英的手勁,只得軟吞吞說道:“你說的不就是小白大廚?那孩子小的時候我還給過糖。”
孟英揪着那客人問,越問越覺得是對得上的,他急切地盼着隊伍前進,但混在一群餓着肚子排隊的食客裏一點都不顯眼,反而顯得正常極了。
好不容易排進軟玉樓的時候,天已經擦黑了,孟英也不肯坐下來,四處揪着樓子裏的人問張小白的情況,只是他來得匆忙,什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帶,也沒什麽人願意理會他,他索性直接按照那常客說的,沖進了竈房裏。
張小白正在熬香醬。
醬料是好東西,有時候菜肴的水平不過關,用一份上等的好醬料就能蓋過大多數人的味蕾,把一份不怎麽好的菜變成人間至味,張小白喜歡熬醬,但今日這醬不是專門為客人熬的,而是在教學。
身價一萬兩銀子的曹大小姐什麽都不會,偏偏學東西也慢的很,已經消磨了蘇娘子的耐心,沈言薇了解蘇娘子,知道她一旦沒了耐心,曹玉娥也許連賣藝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像在玉霞閣那樣被迫賣身,看着一個和自己那麽相像的人走上自己的老路,實在是件難過的事情,沈言薇就有些愁眉不展,張小白聽說之後,讓人把曹玉娥帶來竈房,給她系上了圍裙。
做廚子總要教徒弟,一個廚子不可能管得住所有食客的嘴巴,張小白在仙界時就教過不少徒弟,多一個也不多,曹玉娥起初有些發懵,等握住了大勺,忽然就有些明悟過來。
張小白教了曹玉娥小半個月,教的大多是一些醬料腌料餡料的速成方,其他的東西可以慢慢學,說實話張小白除了能教一點技巧之外也教不了別的,畢竟他一向覺得自己做菜好吃的秘訣是手熟,沒有哪個廚子能像他這樣一門心思鑽研廚藝幾百萬年了。
教曹玉娥的是秘方,竈房裏就沒留人,冷不防被人闖了進來,曹玉娥頓時慌了,張小白倒是不慌,不動聲色地把手裏推醬的大勺換成了砍骨尖刀。
他身為一個廚子,精通刀法是很合理,很合乎邏輯的。
好在孟英并沒有拿自己脖子試刀的愛好,他一闖進來,就近乎貪婪地打量着張小白的容貌,從他的眉眼看到耳朵輪廓,越看眼淚越多,最後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嚎哭道:“我的世子爺啊!老天有眼,教英雄有後!”
這一聲嚎得實在太大,連原先沒有注意到有人沖進竈房的客人都聽了個真切,原本就吵吵嚷嚷的一樓大堂的聲響就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