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四更
周夢莊三下五除二看完了信, 端起茶慢悠悠地喝,混賬東西,淨給老子找麻煩。
罵了幾句後, 周夢莊想到女兒可能正在和謝家那群人撕扯,還可能打着自己的旗號和欽州府的官員們打交道,屁股立刻坐不住了。
他算了算路程,這裏離江南省府只有一百多裏路,不如去拜訪拜訪關巡撫, 把自己收藏的好東西送他一幅。
周夢莊說幹就幹, 一邊給兒子,不, 給女兒寫一封信,讓她趕緊把謝家的家財都散給老百姓, 一邊火速去拜訪關巡撫。
關巡撫一聽說周夢莊來了,大喜過望, 親自跑着出來迎接, “不知周大家大駕光臨, 弟來遲,請勿怪。”
周夢莊拱手, “關大人客氣了,不告而登門, 在下唐突了。大人切莫叫什麽大家,若是大人不嫌棄,叫我一聲夢莊即可。”
關巡撫自诩也是個文人,立刻以兄弟相稱呼, “周兄能來, 蓬荜生輝, 還請進內室一續,弟要多讨教一番。”
兩個人親熱的仿佛親兄弟似的,天知道周夢莊以前從來沒見過關巡撫。
二人進入關巡撫的書房,又是一通客氣,周夢莊這才落座,然後開始了第一輪互相吹捧。
一個書畫大師,一個喜好文學的政客,居然也能相談甚歡。
關巡撫一而再再而三道,“周兄前兩年作得殘荷圖,弟看過後真是佩服至極,那題詩也寫的好,真真是不負雙絕名號。”
周夢莊立刻謙虛,“都是些無用的東西,比不上大人為朝廷、為陛下、為天下蒼生鞠躬盡瘁,連一個小小的縣丞被冤屈,都親自過問。”
關巡撫摸了摸胡子,“也不是一個縣丞的事情,誰家沒有女兒呢,若是被人家騙去賣了,我江南省又要多出多少光棍來。屆時人口減少、賦稅減少,我拿着朝廷的俸祿,豈能坐視不理。”
周夢莊撫掌誇贊,“大人仁愛之心,我觀好多讀書之人,剛剛得了個七品頂戴,就忙着腰纏萬貫娶婦無數,哪裏像大人,還記着給老百姓家的兒郎留下賢妻。”
關巡撫再次摸了摸胡子,“哪裏哪裏,都是本分之事。周兄平日游歷天下,來無影去無蹤,今日卻光臨寒舍,弟不甚榮幸。來來來,弟藏有好酒,咱們一起不醉不休。”
周夢莊心裏罵道,老滑頭,他剛剛把話題轉移到李縣丞身上,關巡撫立刻岔開了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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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得辦法,周夢莊陪着關巡撫一起喝酒。關巡撫心裏門兒清,一向清高的周夢莊忽然上門拜訪,必定是有所求,且求得還不是一般的事情。關巡撫想看看,周夢莊到底能為了所求之事委屈到何等地步。
兩個人一邊喝酒一邊談天說地,周夢莊雖然沒做過官,但他考過狀元郎啊。且他游歷天下,見多識廣,與治理之道也能說出一二。關巡撫是正經兩榜進士,兩個人溝通起來毫無障礙。
酒過三巡,兩個人都有些醉醺醺的。
周夢莊端着酒杯問,“大人啊,不瞞您說,我這一輩子潇灑慣了,平日裏像沒籠頭的野馬一樣,唯一能讓我縮手縮腳的,就是家裏幾個混賬兒女啊。”
關巡撫立刻明了,看來是家中孩子闖了禍,他和周夢莊碰了一下酒杯,“唉,周兄這等仙姿之人,也要為兒女操心,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周夢莊也不再隐瞞,“周兄啊,外人都說我有四個兒子,其實我只有三個,另外一個是個女兒,這個女兒比她三個兄長加起來還要野。前幾日她去了欽州府,剛剛給我來信,闖禍了啊。我沒得辦法,來請大人幫忙。”
關巡撫喲了一聲,“周兄,不知令嫒闖了什麽禍?”
周夢莊嘆了口氣,“這事兒還得從上次那個縣丞說起,這個混賬結識了什麽姜女俠,跟着女俠一起行俠仗義去了。”
說到這裏,他喝了一口酒。等他說完事情的概況,一壺酒見了底。
關巡撫摸了摸胡子,“周兄啊,別的事情也就罷了,這解元郎女扮男裝,可是犯了罪啊。”
周夢莊笑道,“大人,我昨日就在想,江南省在大人治理下人才濟濟,如何就讓一個姑娘得了解元?可見這姑娘大才啊,大人難道忍心讓這樣一位有才氣的姑娘被問罪流放?”
關巡撫開玩笑,“讓周兄看笑話了,這些小子們被家裏慣的眼裏沒人,被個姑娘超越也是活該。”
周夢莊放下酒杯,從懷中掏出一個卷軸,“不說那個混賬東西,我這裏有一幅好東西,請大人一起鑒賞。”
周夢莊把卷軸打開,關巡撫伸頭一看,是一幅山水圖,再一仔細看,他立刻驚道,“周兄,這可是好東西啊!”那是一幅前朝名貴書畫,真正是豪門貴族有錢也買不到的東西。
周夢莊呵呵笑,“大人是個雅人,我空手來吃喝,也沒別的東西相送,這一副畫送給大人,也算是相得益彰,比留在我那裏落灰要好。”
關巡撫連忙擺手,“不可不可,這等名貴的東西,我豈能平白收下。”
周夢莊大聲笑,“怎麽會是平白收下,大人不是請我吃了上等的好酒。大人若不肯收,可是不肯與我做朋友?”
關巡撫立刻道,“周兄客氣了,能與周兄把酒言歡,弟不甚榮幸。”
周夢莊把畫塞進他手裏,“咱們繼續吃酒!”多餘的一個字他也沒說,全看關巡撫要怎麽做了。
醉酒後的周夢莊在關巡撫家裏歇了一夜,第二天就打馬離開。關巡撫沒有給任何保證,只送了四個字,盡力而為。
與此同時,周瑤瑤剛剛從岳通判家裏出來。她叫上夏夏辦了幾件事,第一,先去探望牢裏的大錘和謝秋怡,同時在城門口支起兩口大鍋,以謝秋怡的名字向貧苦百姓施粥;第二,公然以周公子的身份,告知全欽州府百姓,在取得謝秋怡同意後,遵循謝明遠遺囑,将謝家所有財産捐獻給衙門,并邀請當地名流和岳通判一起清點謝家家財;第三,拍賣謝家大宅,所得錢財一并捐贈;第四,狀告部分謝氏族人逼死寡婦,要求所有被狀告的每人賠償一百兩銀子,并承諾将賠償款全部夠買糧食發放給欽州府普通百姓。
這幾個決定一出,整個欽州府百姓都奔走相告!
誰也沒想到,那個溫柔儒雅的解元郎,居然是個姑娘!而且,她願意将所有家財都捐獻出來,她母親被族人逼迫服毒……
一時間,整個欽州府大街小巷都流傳着謝姑娘的故事。老百姓最喜歡這等離奇的故事,且故事的主角這麽聰慧美好。好多婦人聽說後跟着淌眼抹淚,自發到謝老爺墳前祭奠,謝明志夫妻兩個如同落水狗一般連面都不敢露。
還沒到欽州府的周夢莊在一次文人聚會上當場寫了一篇賢女傳,把才女謝秋怡誇贊了一番,且狠狠奚落了江南省書生一番,罵他們自己沒本事,見一個姑娘得了解元,就要把她弄死!有本事,你們也把家財都捐獻出去!
這可捅了馬蜂窩,文人哪裏能受得了這個,況且是周大家的譏諷。那些曾經和謝秋意一起讀過書的同窗們很多人開始為謝秋怡奔走,到知府衙門為謝秋怡請願;那些得了謝家好處的老百姓也跟着湊熱鬧,讓于知府放了謝姑娘。
周瑤瑤帶着夏夏一起,在謝管家的幫助下,火速清點清楚謝家的家財,該賣的賣,一樣不留,謝家大宅也被富商買走。清點完畢後,周瑤瑤将捐獻財産的清單貼在大街小巷,并邀請全城百姓圍觀。
老百姓見到那長長的清單,個個都張大了嘴巴,光是現銀就有幾十萬兩,還有田産鋪面,老天爺,謝姑娘真舍得啊。
謝氏族人個個痛哭流涕,但他們也只敢在家中咒罵,他們不敢和全欽州府百姓為敵。多少吃不上飯的人家,就等着謝家的米下鍋呢。
于知府見這種情況,火速将事情上報關巡撫,關巡撫向皇帝寫了一封請罪書,內容大致如下:一說自己無能,讓寡婦被逼死;二說自己無才,不能教導好江南省無數男兒,讓一個姑娘得了解元;三說自己德行不夠,沒能約束好底下官吏,讓一個姑娘能順利混入考場,一路考到了舉人。臣願意用頂上官帽,換謝姑娘無罪釋放,警醒天下百官和讀書人。
四十多歲的景環帝最是個離經叛道之人,生平又好色,聽說這等故事後立刻來了精神。什麽,居然有姑娘考上了解元郎?姑娘漂不漂亮?要是漂亮,朕可以封個嫔位。
關巡撫不愧是官場老油子,在描述謝秋怡時故意寫成女生男相,故而入考場時未被察覺。
景環帝一看,哦,長得像個男人啊,頓時興趣缺缺。不過是考了個解元郎,又沒殺人放火,我朝還是第一次出現這樣的奇女子,且又把全部家財捐獻出來救助百姓,算了,讓她回家吧,希望她以後能生出幾個聰明的兒子。
景環帝交代身邊人幾句後,繼續去後宮找美人尋歡作樂去了。
得了皇帝的交代,關巡撫火速給于知府下命令放人,然後悄悄把周夢莊給的畫藏在了自己書房最隐秘的地方。
而此時,大錘和謝秋怡已經在牢房裏被關了一個多月。
出獄那一天,周瑤瑤帶着衆人到大牢門口來迎接。大錘牽着謝秋怡的手,兩個人眼睛被蒙上了,憑着大錘敏銳的聽覺居然也能走得穩穩當當。
夏夏第一個奔了過去,拉着她們兩個的手,“你們受苦了。”
可不就是,二人蓬頭垢面,雖然每日吃喝有保證,可那裏畢竟是牢房,髒的很。
大錘笑道,“沒關系,居住鮑魚之肆,久而不問其臭,我說的對吧秋怡?”
謝秋怡也笑,“你說得對,走,咱們去我娘給我留的小院子裏。瑤瑤呢,我那個小院子你沒給我賣了吧?”
周瑤瑤呼啦一聲打開扇子,“自然沒賣,那是你的嫁妝,又不是你爹娘的家財。”
夏夏開玩笑,“如今欽州府的人都以為周家要娶秋怡做媳婦,這才全力相助。”
周瑤瑤揮了揮扇子,“我願意,就怕秋怡不願意啊。”
大錘呸一聲,“好不要臉,前些日子才說我是你老婆,這麽快就要娶二房,我還沒同意呢!”
周瑤瑤哈哈大笑,“走走走,咱們去秋怡家裏,你家裏的大宅子已經賣了,整個家精窮精窮的。”
說完,她和夏夏一起把二人拉上車,直奔謝秋怡的小院子。
到了家裏,二人漸漸适應了光線,去掉了眼睛上蒙的布。夏夏燒了好幾鍋熱水,準備好了衣裳,讓二人痛痛快快洗了個澡,換上了幹淨衣裳。
謝秋怡做了這麽多年的男兒,忽然換上裙子,頗有些不适應。姐妹們仔細一看,覺得她宜男宜女,穿男裝溫潤如玉,穿女裝秀氣端莊。
大錘摸了摸謝秋怡的臉,“瑤瑤啊,我同意你娶這個二房了,你不在家,還有她陪着我啊。”
謝秋怡揮掉她的手,“快別鬧了,我去一趟前院。”
她踩着穩穩的步伐,信步去了前院。
金童兄弟二人一看到她的裙子和頭上的首飾,頓時驚得蹦了起來,“少,少爺。”
謝秋怡笑得溫和,“你們兩個老早以前不就知道了我是女子,如今我的身份被揭穿,不能再留你們了。明日我給你們一些錢財,往後你們自去謀生吧。”
兄弟兩個都紅了眼眶,“少爺,我們不在您身邊,誰照顧您呢。”
謝秋怡勸道,“別擔心,我娘給我留有錢,我還有這麽多姐妹。放心吧,女扮男裝考科舉這種大罪我都逃脫了,別的還能有什麽事呢。”
兄弟兩個想說舍不得少爺,可少爺其實是個姑娘,他們留着也不方便吶。
金童主動拱手,“往後少爺若是有吩咐,我兄弟二人必定萬死不辭。”
旁邊的謝管家摸了摸胡子,“太太往常總是憂心,因着一時心軟,讓姑娘去參加了科舉,如今大禍解除,姑娘往後可以放心地過自己的日子了。”
謝秋怡點頭,“多謝大叔為我奔走,家裏日子可還過得?”
謝管家和謝秋怡拉了一陣子家常,見她一切順利,拱手告辭。謝秋怡允諾金童兄弟二人可以一直住在前院,吃喝她管。
丢開這兄弟二人,謝秋怡又回了後院。
大錘正在練自己的鐵鏈錘,夏夏在安排過兩日去拜訪戚大刀的事情,周瑤瑤一如既往地躺在躺椅上,一邊挺屍一邊吃零嘴,間或跟姐妹們說兩句笑話。
謝秋怡覺得眼前的情景如此美好,她找回了朋友,也找回了過去所有的記憶。
大錘練完後把鐵鏈錘一收,問謝秋怡,“你要不要去祭拜你爹娘?謝家人不會再來找你麻煩吧?”
謝秋怡笑道,“剛才管家大叔告訴我,我已經被除族了。”
夏夏道,“他們可能猜測你手裏還有錢,用除族來威脅你。一個無依無靠的女子,沒有族人相幫,怕是無法立足生存,也嫁不出去。”
謝秋怡幫夏夏一起整理牆角的物品,“除族也好,這是我爹的心願。”
周瑤瑤往嘴裏扔了一嗑瓜子,“你們以後有什麽安排啊?”
大錘坐了下來,“我要去拜訪戚大刀,如果他肯收我,我就留在欽州府,如果他不肯收我,我就回去幫晴芸種田。”
夏夏道,“我等大錘拜完師,就回駱家村。秋怡你要不要去?我們蓋了一棟鄉間大宅子,還有菜園。曉曉養了一只土狗,晴芸還捉了小雞仔和小豬娃。”
謝秋怡忍不住笑道,“晴芸不管到什麽時候,都不會褪去本色。”
大錘給自己倒茶喝,“有晴芸守着家,不管我們去哪裏,回家後都有熱菜熱飯,她是我們的管家。日常在家裏,她吩咐我們幹活,我們不敢頂嘴的。”
夏夏踢了周瑤瑤的鞋子一下,“起來,一起做飯,咱們晚上擺慶功宴!”
周瑤瑤從躺椅上爬起來,“我去買菜買酒好不好,別的我不會啊。”
夏夏利索地把事情吩咐幹淨,姐妹幾個各自行動,連金童兄弟兩個也被支使得團團轉。
當天晚上,姐妹四個一起圍坐慶賀。
大錘首先端起酒杯,“恭喜秋怡成功脫困!”
謝秋怡跟着舉起酒杯,“把錢都捐獻給了百姓,我十分高興!”
周瑤瑤接道,“不僅如此,我還幫你從那幾家逼迫你娘過繼最兇的人家裏訛了一些錢財,算是意外之喜!”
夏夏舉杯,“預祝大錘過兩日拜師成功!”
姐妹四人一起喊,“幹!”
周瑤瑤買的酒勁兒不小呢,姐妹四個越喝越上頭,上頭後就開始胡言亂語,周瑤瑤說看到駱青松抱大錘,大錘說周瑤瑤是個坑爹的不孝女……
這一場酒,直喝到半夜,姐妹幾個前一刻還端着酒杯呢,後一刻就囫囵躺下。
轉天早上,大錘第一個醒來。她身體最好,故而解酒快。見姐妹們還在睡覺,她把做完的殘羹冷炙稍微收拾收拾,然後去廚房燒了一鍋熱水,又打發金童兄弟去外頭買了許多早飯回來。
等金童兄弟回來時,姐妹幾個都起來了。
夏夏火速洗漱,“大錘,趕緊吃飯,吃過之後你去戚大師家裏拜訪,昨日我去打聽過了,戚師傅今日正好在家。”
大錘聞言有些發愁,“萬一他不收我怎麽辦啊?”
夏夏笑道,“那咱們就回老家種田啊,有什麽大不了的。”
大錘笑,“你說得對,我不該報太大目的。來來來,吃飯吃飯。”
早飯結束後,大錘在金童的帶領下往戚家而去,夏夏去采買家裏的吃喝,謝秋怡帶着自己的一枚小章去錢莊取錢,周瑤瑤在家裏給她爹回信。
金童對欽州府熟門熟路,很快把大錘帶到了戚大刀家門口,“姜姑娘,剩下的就靠您自己了。”
大錘點頭,“多謝你,你先回去吧。”
等金童走後,大錘看了看眼前的宅子。一棟普通的四合院,院子看起來非常大,裏面的房子卻不是很多,看樣子有個開闊的院子。
大錘輕輕扣了扣有些陳舊的門環,過了好久,終于有人來應門。
來人是一位中年婦人,看到大錘後親切地問道,“姑娘,您找誰?”
大錘很有禮貌地回道,“大娘,我來找戚師傅,家中長輩讓我來看望戚師傅。”
婦人怔楞住了,來拜訪她丈夫的人多如過江之鲫,卻第一次有姑娘家上門。
就在戚太太發愣的空擋,後面傳來一個渾厚的男聲,“他娘,誰來了?若是不相幹的人,攆出去吧。”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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