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見對方沒有反應，他擡手将架在鼻梁上的眼鏡往上一推，将剛剛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繼續說。”
冷暖眨了眨眼。
繼續說什麽？
噢，繼續介紹。
冷暖回過神，清了清嗓子，接着男人剛剛的話繼續說：“對不起，我剛剛分神了，你們可以在這裏購買自己喜歡的東西作為紀念品。”
好在旅游團的各位大度也沒有追問或為難她，他們很快散開來去看各式各樣的紀念品了。
江如周望着眼前的人，不可置信道：“我去，夏之星你怎麽在這裏？”
他搖了搖頭，“不對，我應該問你怎麽回來了？”
一個當年沒有任何理由突然辭職消失在所有人世界裏的人，又在不經意間突然出現了。
再見卻依然還是那時的模樣。
就好像他從來就沒有離開過。
夏之星淡然說：“來天文館辦點事，”
他的視線離開江如周，目光落在散發白西裝的女生身上，“你們怎麽在這兒？”
還沒等冷暖擡頭，宋遇晚立馬接上話：“暖暖來當翻譯，我是來玩的。”
聽到這個答案，夏之星眉心一跳：“翻譯？”
算了算時間，小姑娘也的确是到了該實習的時候了，他問：“實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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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問句沒有得到回答，夏之星微蹙了眉頭，語氣比剛剛冷了一個度，又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話：“在實習？”
冷暖抿唇，“嗯”了一聲。
空氣凝固幾秒，宋遇晚開口打破了幾人之間的尴尬氣氛。
她問：“教授，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呀？還走嗎？走的話是什麽時候走？不走的話打算待多久呀？”
夏之星收回落在冷暖身上的目光，将手插進大衣外套的兜裏，語氣平淡的：“暫時應該——”
話音未落，一道連串又标準的德文在他們耳邊響起：“抱歉，可以幫我們介紹一下這些紀念品嗎？”
冷暖回頭，接上話：“Ja, Moment. ”
“不好意思，失陪。”
和他們打了招呼後，冷暖很快往人群處走去。
望着女生的背影，夏之星睫毛顫了一下，目光落在她包上的金屬徽章上，直到她走遠。
他收回目光垂着眸，口袋裏攥着東西的手不知不覺中用力了些。
江如周注意到了他神情細微的變化，他擡手在夏之星面前晃了晃：“教授，沒事吧？”
夏之星擡眼，扯出一個笑：“沒事，還有我已經不是你的教授了，可以不用這麽叫我，”
他有意提醒了一句：“我就比你大一歲半。”
江如周似是毫不在意，大大咧咧的：“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他問：“不過你這一年去哪兒了啊？給你發這麽多微信也不回，根本聯系不到你。”
夏之星揣在兜裏的手伸了出來，修長的手指在手機上随便點了幾處，語氣平淡的像是與自己無關。
“換了手機號。”
“……”
江如周尴尬的扯了扯唇角，他眼珠子一轉，從兜裏拿出手機一陣亂戳：“那我們重新加個微信呗。”
夏之星瞥了他一眼，輕應一聲。
即便是過了這麽久，他的微信還是以月亮的一張實拍圖作為頭像。
微信號也仍然是一串常人看不懂的外文，更像是胡亂扣的亂碼。
名稱依舊簡潔明了。
Star。
星星。
江如周沒多問，給對方備注完就合上手機了，繃起神經望了望四周，沒看到自己的導師後松了口氣。
夏之星見他這幅膽戰心驚的樣子還真是稀奇，不由得笑出了聲。
江如周揚眉：“你笑什麽？”
夏之星如實說：“我還沒見過你正經的樣子，有點不太習慣。”
聞言，江如周直起背，站直身子，将西裝外套往下扯了扯，一臉認真樣。
只聽他如打報告般說：“報告教授，我現在是不缺勤的好學生，工作負責認真不拖拉的好同志。”
夏之星先是一愣，随即笑了，他擡手落在江如周的肩上，無言輕輕拍了兩下。
從籃球服到西裝，他依舊是他認識的那個江如周。
曾經的夏之星，也如這般。
參觀導覽結束，和旅游團道別。
四點鐘，夕陽西下，天文館閉了館。
冷暖和宋遇晚正打算去地鐵站，夏之星提出送她們回家，順便送江如周一程。
冷暖本想拒絕，但話未說出口，宋遇晚已經同意了，就這樣，冷暖不清不楚的坐上了夏之星車的後座。
宋遇晚看着設施頂配的車，不經感慨：“夏教，你還真是年輕有為啊！”
不單單是二十一歲博士畢業。
其實就從大二那會兒他剛來學校開始，宋遇晚就一直覺得這個年輕教授的家底肯定很厚。
海外留學，年輕有為，博士畢業。
結果選擇回國來一個當時連天文館都沒有的城市教書？
開玩笑呢嗎這不是。
按照宋遇晚所說的，在她所構思的小說世界裏，這樣的人一般都是爽文裏開過金手指的男主。
但夏之星不一樣。
有人說他是天才，但他從十三歲開始學習天文，直至現在，整整十年。
還有人說，他只是比平常人更聰明一點而已，但他比同齡人先兩年上了大學，後又出國留學，年僅二十三歲功勳卓著。
或許他不是天才，但他注定不平凡。
·
夏之星在手機上導入導航，轉了方向盤離開停車場駛向寬曠的馬路。
這個時間點剛好是下班高峰，路上堵車，車鳴聲不停。
冷暖抱臂靠着後座椅，閉目，似是養神，又似是不想睜眼，靜靜聽着三人的對話卻不予置評。
江如周從手機相冊裏找出一些夏之星不在之後的大家的合照，将手機遞給他看：“其實在你離開後，大家都挺想你的。”
夏之星瞥了兩眼，交通流暢，他收回目光繼續開車，随意搪塞了兩句。
宋遇晚雙手搭在副駕靠椅上，吐了吐舌頭，毫不留情地拆穿他：“也不知道是誰聽說教授辭職後高興的拿着喇叭在操場喊話的，”
她清清嗓子，夾着聲說：“太好啦！我的課題作業不用交啦！”
“……”
江如周咬着牙：“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要說話。”
他态度立刻轉變，大腦飛速運轉後随便扯了個問題問：“對了教授，你當初為什麽要辭職啊？”
夏之星扯了扯嘴角：“想知道？”
公路平坦不堵車，一路通暢，一道女聲在車內響起：“是啊。”
聞言，從車內後視鏡望去。
冷暖睜開久閉的雙眸，長長的睫毛垂着，讓人看不清她的神色，女生勾了勾唇，拖着尾音，語氣懶散又不屑：“想死了。”
這句話有些意味不明，也因為兩人在這之前的那層更深的關系，宋遇晚和江如周都選擇了閉嘴。
不巧的是，當事人好像也選擇了沉默。
車內就這樣安靜數秒，江如周撇開話題：“好不容易見面，我們找個地去吃頓飯呗？”
他有意看了一下兩人的臉色，想到一般的前男女友之間的相處模式，小心翼翼的問：“就吃個飯不要緊吧？”
“嗯。”夏之星認真開着車，若有無應了聲。
“我也沒問題，”宋遇晚拍了拍旁邊的人，“晚晚，你怎麽看？”
她垂着眸，淡聲道：“可以。”
話音落下，夏之星伸手在手機屏幕上戳了幾下問：“店名，我改地址。”
江如周想了一陣，剛想開口說話，就被一道女聲打斷：“去我們家？”
“可以呀！剛好還省了錢！”宋遇晚應聲。
“你們家？”江如周眉梢微挑：“行啊，有食材吧？”
“嗯，有。”
夏之星：“行，地址。”
“華庭B棟，憐華路236號。”
回到公寓，注意到“汪汪”叫的斯塔，冷暖這才想起來今天晚上還沒遛狗。
宋遇晚先是給它的兩個空碗裏裝了水和狗糧，等它吃好之後就牽着它出去溜了兩圈，江如周和她一起。
冷暖則是負責做晚飯。
她搗鼓了一下冰箱，目光落到了剩的一袋通心粉，腦瓜子一轉，簡單做了四份奶油蘑菇通心粉。
“就這個？”
一道聲音從身後響起，傳入她耳內，冷暖不用多想就知道是夏之星。
不只是因為熟悉，更是因為此時屋內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冷暖将冰箱門合上，從容道：“那不然？如果教授想吃山珍海味的話麻煩出門左拐，橫跨兩條街後有一家意面店，或許那邊更适合你。”
男人“啧”了一聲，跟在她身後進了廚房，悠悠說：“還是那樣兒。”
就跟重逢後在蘇大第一次碰面一樣刻薄。
“冷暖，好久不見。”他說。
“只會這句？”
沒想到她這樣說，夏之星愣了一瞬，冷暖開了油煙機，沒回頭看他，而是開了火，語氣平淡：“你兩年前已經說過了。”
宋遇晚不吃洋蔥，冷暖就沒放，正好家裏也沒有洋蔥。
她第一次做這道食品，邊看着教程邊學着做的，所以速度有些慢。
看到教程裏最後需要奶油，她又去冰箱裏看了看，沒有奶油，于是在手機上給宋遇晚發了一串消息，讓她幫忙帶盒奶油回來。
冷暖剛想将手機息屏，擡眸看見桌前的夏之星，想到什麽後又給她發了一句話後才将手機合上。
好吧，何止是有點慢，宋遇晚遛完狗回來時時候冷暖才剛剛煮好面。
不過也正好。
宋遇晚在玄關處給斯塔擦着腳，探頭瞥了一眼廚房的方向：“暖暖，你在做什麽好吃的呀？”
冷暖接過江如周遞來的奶油，拆了口往鍋裏倒了點奶，“我剛剛在冰箱裏找到一袋通心粉，在做奶油通心粉。”
聞言，宋遇晚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脫了鞋給斯塔松了牽引繩之後很快跑到廚房觀摩。
很快香味就在屋內傳來，奶汁味濃郁，宋遇晚重重吸了口氣。
簡直太香了。
宋遇晚感嘆：“暖暖，以後誰要娶了你簡直太幸福啦！”
她擺着手指數落：“會做飯、聰明、溫柔、好看……”
說着說着她突然停下了，目光從鍋裏的美食移步到了冷暖纖細的腰上，伸手撓她，開玩笑道：“還有這麽好的身材，誰不喜歡呀！”
冷暖笑了笑，沒做答，拿勺子攪拌了一下鍋裏的奶油和面。
松開環着冷暖腰際的手，她“切”了一聲後到旁邊拿了四個玻璃杯邊倒着可樂邊說：“女人心吶，海底針。”
宋遇晚将一個月末六寸的蛋糕盒子放到桌上拆開，不明問：“不過暖暖，你幹嘛讓我買蛋糕回來呀？”
聞言，夏之星這才擡起眸，瞥向掀開蓋的蛋糕，是奶油草莓蛋糕，蛋糕不大，四個人吃足夠了。
冷暖關了火，輕應一聲：“嗯，有人生日。”
經她一說，宋遇晚仔細想了一番後才反應過來。
今天是立冬，是夏之星的生日。
“夏教生日快樂！瞧我這記性，差點忘了！”
江如周“啧”了一聲：“不是已經忘了嗎？”
“……”
他拉開椅子，挑聲道：“大男人過什麽生日。”
夏之星低笑一聲，推了推眼鏡，慢慢說：“嗯，也不記得誰生日去KTV過的，還請了很多人。”
“……”
這一番話無疑是提及了江如周似“黑歷史”般的生日經歷，他尴尬扯了扯唇，拉緊了嘴。
冷暖将面盛到盤子裏，沒有刻意擺盤，擡手關掉油煙機後推開玻璃門。
“吃飯吧。”
冷暖将盤子端着擺在夏之星面前，淡着聲問：“家裏沒有挂面了，這個當長壽面可以嗎？”
他揚唇：“當然。”
冷暖坐到他對面的椅子上，開始低頭靜靜吃着面，也不說話，安靜至極。
·
飯後，宋遇晚本想給他點上蠟燭許願，但被夏之星拒絕了。理由是：“反正許願了也實現不了。”
聽着他胡亂扯的理由，冷暖欲想關燈的手一頓，輕描淡寫說：“随你。”
而後又重新坐回到了桌前。
宋遇晚被這一段對話愣的待在原地，拿着打火機的手還懸在空中，直到江如周喊了她兩句才回過神。
她收回火機，“不許就不許吧，”
将買蛋糕送的塑料袋拆開，将切蛋糕的塑料刀遞給他：“那切蛋糕吧。”
這夏之星倒是沒拒絕，一系列動作格外順利。
吃完，宋遇晚和江如周在客廳玩着游戲機，冷暖則是去廚房洗了碗。
“我來吧。”夏之星說。
冷暖微挑眉，擡眸和他對視，但什麽都沒說。
夏之星望着她清透的眸子，喉結上下滾動兩圈，又說：“你煮面，我洗碗，剛好。”
許是他說的有道理，冷暖沒拒絕，脫了手套給他讓位：“嗯，你來。”
他揚着笑，安靜洗着晚，兩人之間無交談，只聽得見“嘩啦啦”的水聲和從客廳內傳來的嬉笑聲。
很久，水龍頭關閉，水聲停止，随着男人推手将玻璃門關閉，客廳內傳來的聲音也消失了。
冷暖沒明白他想做什麽，剛想問卻被他打斷。
“今年的生日禮物是那碗面嗎？還是蛋糕。”
他揚着笑，語氣有些理所當然。
冷暖擡眸看向他，眼波閃了閃，挪開目光，轉身從冰箱拿了瓶葡萄汁扔給他說：“是這個。”
他穩當當接住，單手拉開拉環，“謝謝。”
夏之星擡起易拉罐喝了口葡萄汁，喉結微滾。
半晌，他低着眸問：“冷暖，想知道我今年的生日願望嗎？”
冷暖沒反應過來，擡眸看他：“你不是說實現不了嗎？”
是啊，明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卻還是一發不可收拾。
就好比他和她。
周遭安靜下來，屋內的隔音好到聽不到任何聲音。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半晌，他從口袋裏摸出一個金色的紀念幣遞給她。
冷暖低眸，只是看了一眼，心就狂跳不已。
是天文館的紀念幣，正面刻着一個方塊和星星的圖案，圖案之下寫着五個英文字母：
——LN & XZX
冷暖木楞在原地，只聽一道低沉的男聲在頭頂響起，他扯了扯唇，似是妥協又或是求和：“想複合。”
……
送走兩人後，宋遇晚目光瞥了一眼冷暖房間的方向，意味不明地笑了，“暖暖，你房間那堆東西還一直都留着呢。”
“都還有用，幹嘛要扔掉。”
“就那些裝飾品，放那兒你也不用，多占地方。”
“也不占你地方。”
“……”
宋遇晚扯了扯嘴角。
因為事實的确是這樣的，冷暖的這些東西都一直是放在自己房間裏的，也不占着公共資源。
宋遇晚低眼，無意瞥到了冷暖左手上的手鏈。
還是她們大二的時候一起去栖霞山的時候串的紅瑪瑙珠，刻着她們兩人的名字。
手鏈的正中央懸挂着一個星星圖案的銀挂墜。
她沒想問，但冷暖卻突然開口，讨論的話題卻與她們此刻的不同：“晚晚，如果按照你寫的小說劇情發展的話，男女主分手後經別幾年再次相遇，男主想複合，那女主該說什麽？”
宋遇晚腦瓜子很快轉了一圈，她握着下巴正經說：“如果是我的小說裏……女主會冷嘲熱諷他然後兩人不歡而散，最後在重重遇見及誤會解除後向男主深情告白。”
聽着宋遇晚認認真真的講解，冷暖拿起遙控機，開了電視，有些漫不經心的。
屋內安靜至極，在電視播起前，整個房間只剩下金毛犬喝水的聲音和鐘表秒針走動的“噠噠”聲。
宋遇晚消化了一下冷暖的問句，最後得出的結論是：
夏之星和冷暖分手後，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
如今再次遇見冷暖，發現還是愛着她所以向她求和，想要複合。
當她還在腦海中構思着片段，冷暖突然開口，将她拉回到了現實中。
想起和他重新加上的微信，冷暖轉眸，兩人四目相視。
而她此時的目光給宋遇晚的感覺是，灼熱又堅定，清澈又深不見底。
慢慢，她收回目光，轉眸重新看着電視，淡然說：
“又是一年立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