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連掙脫都忘記
江若再度恍惚了下。
處在這孤島般的氛圍中,聽到這樣暧昧的話語,很難不産生一些不切實際的聯想。
靜默須臾,江若問:“等我,是有什麽事嗎?”
又恢複了最初的疏離。
然而他方才的發作和失言已經被席與風看得透徹。這種情勢下,打破浮于表面的客氣,反而有利于推動進程,達成目的。
“沒什麽事。”席與風眼中仍含着一縷未散的笑意,“只是,不想總是從別人那裏聽到你的消息。”
江若再度抿唇。
不是沒聽懂這話的含義——不想從別處聽到,想親眼看,親耳聽你說。
畢竟從前就是如此,不消他問,江若就主動将自己的一切都交代出去,幹淨又徹底。
說不清當下的心情,江若大概覺得自己有些可笑。
笑自己在某一瞬間,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真的産生了一絲類似希冀的念頭。
很快,江若便看清形勢,擡眼看向席與風。方才的愠怒、驚慌都收斂殆盡,此刻的神色是真正的寵辱不驚。
“那就不要聽。”江若說,“我也會盡量避免出現在席總的社交範圍內,盡量少給您帶來困擾。”
八月五日,電影《懸崖》正式公映。
有先前的試映和點映打底,數名影評人給出的高平均分和贊賞,已經将觀衆的期待值拉到最高。
因此首日票房就相當給力,口碑也持續叫好,豆瓣評分開盤8.5,妥妥超過大部分國産電影。上映五天後,有業內專家預測,最終的票房必定過十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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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導為此又開了場慶功宴,并準備了數字形狀的巨型冰雕,打算在宴席上砸碎,寓意打破記錄。
江若自然也在受邀之列,不過他以要排練為借口沒去。
事實上也的确沒時間,《演員的花路》第三輪錄制完畢,江若成功闖入半決賽。
要準備的東西太多,熬了幾個通宵和編劇敲定了劇本,江若立刻投入到排演中去。
這次的舞臺穿插了舞蹈,因此格外耗費體力。
這天從排練室出來,江若爛泥一樣癱坐在車上,聽見小沈說到電影包場,才勉強支起腦袋:“什麽包場?”
小沈說:“鄭姐那邊聯系粉絲團組織的,在城東時代廣場的電影院包了個廳,在官博中獎的粉絲都可以免費去看《懸崖》。”
“需要我出席嗎?”
“當時抽獎規則裏沒說您會參與,但是既然鄭姐讓我來問問,應該是希望您去,給粉絲們一個驚喜。不過這個不急,時間定在明晚,可以再考慮考慮。”
江若擡手狠狠搓了一把臉,強迫自己打起精神。
然後喊口號般地道:“不用考慮了,去!”
次日,前往電影院的路上,江若聽說了另一件事。
“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又有不法分子在網上散布不實傳言。”小沈說,“不過很快就被壓下去了,都沒來得及發酵,轉發造謠的營銷號也都删博道歉了,您不用擔心。”
所謂的“傳言”,無非江若剛有點名氣時冒出來的那段打人視頻,以及由此引發的關于他舞蹈學院辍學,有過案底之類的後續。
江若用小號登微博搜索了下,果然沒有搜到關于自己的任何負面內容,連先前從《皮囊》劇組傳出去的,關于他帶資進組的少許讨論,也不見蹤影。
放下手機,江若問:“是鄭姐處理的嗎?”
小沈說:“應該是吧,不然還能有誰?”
江若點頭,沒再追問。
包場觀影進行得很順利。
粉絲們沒想到江若本人會到場,爆發出的歡呼聲險些将房頂掀翻。
“噓——”食指豎在唇邊,江若對衆人道,“我是從節目錄制現場偷偷跑來的,大家小點聲,我不想太早被抓回去。”
粉絲們聽話地點頭,捂着嘴無聲地笑。
看完電影,江若又耐着性子,給到場的粉絲挨個簽名。
其中有個女孩讓他覺得面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女孩沖他眨眨眼,江若想起來了,是去年在港市天星碼頭碰到的那名粉絲。
“真巧。”女孩笑着說,“在這兒也能碰到你。”
江若也笑起來:“是啊,真巧。”
女孩說她已經兌現過貢獻票房的諾言了,這回中獎她也沒想到。
江若說:“這說明我糊,參與抽獎的人少。”
女孩連連搖頭:“不,這說明我注定要當你的粉絲。能看見你在大屏幕上發光發亮,真好。”
樸實而真誠的話語,輕易戳中了江若的心。
“那我繼續努力。”江若說,“讓你們在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我。”
散場後,江若留下,和鄭依婷确認接下來的行程。
核對完沒什麽問題,江若喊住将要離去的鄭依婷:“鄭姐,我問你個事。”
鄭依婷合上筆記本,揣進包裏:“你說。”
“這次電影包場,不是公司安排的吧?”
“怎麽這麽問?”
見鄭依婷沒有立馬肯定或者否定,江若心裏就有了數。
“我又不是主演,區區一個男四番,何至于這麽大陣仗。”江若笑了笑,“而且包場進行得這麽低調,顯然不是為了宣傳,公司沒道理砸錢卻不求回報。”
他都這麽說了,鄭依婷也瞞不下去:“是有投資方匿名出資,包的這個場。”
“前兩天關于我的黑料,也是這個人幫忙壓下去的?”
“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據我所知,公關部那邊剛收到消息打算着手處理,那邊事情已經平息得差不多了。”
停頓片刻,江若說:“謝謝姐,我知道了。”
如果說這兩件事在江若的心裏埋下了懷疑的種子,那麽後來發生的一件事,則無疑證實了他的猜測。
約莫兩周後的某天,江若接到來自老家的電話。
給他打電話的自稱是住在隔壁的鄰居,說趙勇剛被警察抓起來了,能聯系上的家屬只有繼子江若,問他要不要回來一趟,給趙勇剛請個辯護律師。
回是不可能回的,江若只對趙勇剛被警察抓起來的原因感到好奇。
鄰居大嬸對此知之甚少,只語焉不詳地說“肯定是有人要搞他”“老底都被掀了”,還有“怕是要蹲好多年”。
一通電話下來,趙勇剛怎麽被抓進去的依然是個謎,唯一能确定的是,除了那個人,沒有誰有這通天的本事,辦成江若十幾年都辦不成的事。
每逢周一,方姨都會去到席與風的住所,添置食材,順便打掃屋子。
這個周一也是如此,不同的大概是席與風正好回來送東西,而江若也正好在這段時間裏給她打來電話。
“方姨,是我,小江。”江若語氣含笑,“好些日子沒聯系您了,最近好嗎?”
方姨聽到他的聲音就高興:“好,當然好。你呢?拍戲還忙嗎?”
“還行吧,瞎忙,混口飯吃。”
“吃飯這事可不興混的,吃飽吃好,才有力氣工作。”
“是是是,我這就去買好吃的犒賞努力工作的自己。”
…………
兩人聊了會兒閑話,江若問:“方姨,您知道席與……席總最近在忙什麽嗎?”
方姨用的是老人機,即便不開免提聲音也能傳到幾米開外。
于是方姨和站在不遠處窗邊的席與風對視一眼,略顯尴尬地說:“他人就在旁邊,不如你直接問他?”
電話的那一頭,本想打聽情況的江若沒想到事情會這樣發展。
短暫的靜默後,電話那頭響起席與風的聲音:“喂。”
挂電話的合适時機已經錯過,江若騎虎難下,只好“嗯”一聲。
“我最近在忙一個城投項目。”席與風淡聲說,“大概還需要一個月時間。”
握着手機的手頓時收緊,面對這彙報工作似的态度,江若只覺無言。
但電話都打了,索性把想問的問了。
江若定了定神:“包場,還有壓黑料,是你的手筆?”
幾乎沒有猶豫,席與風應道:“嗯。”
“趙勇剛……就是我繼父,也是你處理的?”
“是。”
片刻後,江若說:“謝謝。”頓了頓,又問,“我該怎麽感謝你?”
“我做這些,不是為了讓你感謝我。”席與風說。
不是沒察覺到某些呼之欲出的東西,可是他就說到這裏,沒有告訴江若做這些的原因。
那種被牽着走的感覺再次襲來,江若心知這一遭躲不過去,做了個深呼吸:“那我請你吃頓飯吧,正好關于趙勇剛,有些事想問。”
仿佛就在等他發出見面邀請,話音剛落,席與風就應道:“好。”
這頓飯原本定在周末晚上,中午留給剛從大西北回來的陳沐新。
兩人來到上次說好的素食餐廳,坐下不久,江若接到方姨的電話,問他這會兒能不能來一趟。
“現在嗎?”江若問,“發生什麽事了?”
“也沒什麽,就是小風病了,晚上恐怕沒辦法赴約。”
“……病了?”
“他啊,總不把自己的身體當回事,天天忙得不着家,前兩天我就見他臉色不好,今天就發燒了,幸好我閑着沒事跑來看看。”
江若想了想,說:“那我請他吃飯的事,改天吧。”
方姨猶豫道:“小風還在睡,不知道我給你打電話,等他晚些醒了,說不定會怪我自作主張……”
江若不想讓方姨為難,也迫切想把事情問清楚,思忖片刻,說:“那我晚點過去一趟,讓他在家待着別出門了。”
“好,你肯來就好。”方姨高興道,“我這就去準備晚上的菜。”
因着這通電話,一頓午飯,江若吃得心不在焉。
最後一道菜是豆腐片,江若夾了一片到碗裏,邊用筷子戳邊發呆,後來是陳沐新喊他,他才回神。
“是不合胃口嗎?”陳沐新問。
“不是,這裏的菜很好吃。”江若把戳成馬蜂窩的豆腐塞進嘴裏,嚼兩下就咽下去,“早餐吃多了,現在還不是很餓。”
飯畢,陳沐新說想在附近逛逛,問江若有沒有時間,江若拒絕道:“我還有別的事,得先走一步。”
陳沐新似乎還有話要說,欲言又止一會兒,到底沒說什麽。
“那你先去忙。”他笑着說,“我們下次再約。”
江若從飯店直接趕往席與風在市中心的住處。
從小區門口到樓上都暢通無阻,他的信息似乎還沒有被删除。
來迎門的是方姨,指了指主卧方向,聲音壓得很低:“他還在睡呢,你先進來。”
大半年沒來,屋子裏的陳設幾乎沒變。
江若輕手輕腳地走進去,視線不由得往左手邊飄。被改成舞蹈室的房間門開着,鏡子,防滑地板,木質扶手,還保持着他走之前的狀态。
方姨在廚房燒菜,江若本想幫忙,方姨說:“你難得來一趟,坐着等吃就行。”
江若一琢磨,覺得有道理。現在他充其量是個客人,應當客随主便。
便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本雜志。
翻開才發現不是雜志,是他留在這裏的《皮囊》劇本。
準确地說,是劇本的複印件。
看着上面自己勾畫的痕跡和密密麻麻的備注,江若剛放松的心又是一緊。
猶記當初席與風以“不太方便”為由讓他回來拿劇本的事,難不成有空拿去複印裝訂,沒空把劇本寄給他?
不能深想。
江若把劇本放回原位,站起來,向窗邊走去。
下午四點,席與風醒來,推開房門出去,看到的就是江若立在落地窗前的背影。
沒有行程的日子,他的穿着總是舒适随意,一件白T,一條水洗藍牛仔褲,頭發好像剛剪過,邊緣整齊,露出白淨修長的脖頸。
跳舞的人站姿總是端正挺拔,江若也不例外,修長的身材配合一身清爽的打扮,像是剛從校園裏走出來的學生,落進了盛夏的黃昏裏。
席與風站在不遠處,一時沒有上前。
只是靜靜看着。
而城市的高樓大廈實在算不上什麽風景,江若站在窗前,目光逐漸失焦,思緒不知飛向了哪裏。
因而沒聽到靠近的腳步聲,哪怕對方走得很慢,唯恐把他吓跑似的。
從背後将他攬入懷中的動作也輕緩,先是胸膛貼住脊背,接着雙臂纏上來,環住他的腰。力道很輕,純粹的一個擁抱。
也正由于分寸拿捏得恰當,江若才一時沒反應過來,只是身體微微繃緊。又因為太過熟悉,身體好像還停留在過去,連掙脫都忘記。
身後的人得空調整姿勢,傾身,将下巴擱在他肩上,一如從前般親密。
因為發燒變得灼熱的呼吸噴薄在耳側,仿佛一種隐含示弱的眷戀。
不知從什麽時候起,席與風也習慣喚他的名。
“江若,”他用不同于去年今日的口吻,說着同樣的話語,“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