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等不及
婚宴流程無非那些,新郎新娘交換戒指,雙方父母發表講話,再播放一段煽情VCR。
劉導準備的是一段以周昕瑤為主角的短片,由許多個場景拼湊剪輯而成,有周昕瑤在走紅毯的,吃冰淇淋的,蹲在教堂外喂鴿子的,在片場的折疊椅上打瞌睡的,被求婚時掩面而泣的……甚至有她剛起床頂着惺忪睡眼刷牙的片段。
短短五分鐘,仿佛涵蓋了兩人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溫馨又感人。臺下衆人無不感嘆,新郎不愧是當導演的,簡單的一個短片也能玩出花來。
江若也頗為動容,對這種通過“追随着你的鏡頭”默默訴說,一個“愛”字都沒提,卻情意滿溢的浪漫示愛。
而作為當事新娘,周昕瑤直接哭成了淚人,婚宴結束之後眼圈還是紅的。就這樣還不肯早些回去休息,非要拉着江若來參加她的單身派對。
兩人在《懸崖》劇組相識,熟起來是在近兩個月。周昕瑤模特出身,經常楓城海市兩頭跑,江若在海市拍戲,兩人約着一起吃過幾頓飯。
起初江若很不理解:“別人的單身派對都安排在婚禮前一天。”
“我和老劉不守那些破規矩。”周昕瑤手一揮,“我說今天就今天。”
她帶着江若來到宴會廳後面的休息室,上臺前新娘就是在這裏化妝、候場。
環視一圈沒看到其他人,江若疑惑道:“不是單身派對嗎?”
“是啊,全場單身的就沒幾個,還都去了老劉那邊。”
說着,周昕瑤努努嘴,指一門之隔的隔壁休息室。
江若黑線:“……敢情姐你喊我來是湊數的。”
周昕瑤笑起來:“哎呀也不是啦,酒席上人多嘴雜的,都沒機會跟你好好說兩句。”
既來之則安之,江若拖把椅子在門邊坐下:“那行吧,就陪你唠五毛錢的。”
聽說江若今晚就要走,明天上午還排了戲,周昕瑤咋舌道:“先前就聽說莊導不近人情,劇組成員奔喪都只給一天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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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沒那麽誇張。”江若說,“莊導很專業,拍攝進度已經比預期快不少,他只是怕我離組太久脫離狀态。”
從江若口中聽說莊導為了讓他盡快入戲,讓全劇組的演職人員在非拍攝期間看到他就圍着他轉,眼神越露骨越好,周昕瑤驚訝之餘更是了然:“難怪我感覺你氣場都不一樣了,應付那些來搭讪的也游刃有餘。”
江若無奈道:“完全是條件反射,其實心裏還是慌的。”
“看到席總的時候心裏也慌嗎?”周昕瑤對着鏡子把沉重的中式頭冠摘下來,狀似不經意地問,“其實我就随便送個請柬,也沒想到他會來。”
沉默須臾,江若說:“還好,沒有想象中那麽……”
那麽驚濤駭浪。
好像在劇組的“鍛煉”當真起了效果,他也能像個在名利場中浸淫多年的成熟大人,不動聲色地、足夠冷靜地朝對方颔首打招呼。
哪怕在視線交彙的瞬間,他的心髒還是不受控地錯跳兩拍,狠狠地。
既然話題說到這裏,周昕瑤一面把頭上繁冗的裝飾往下拆,一面說:“其實我更沒想到,你們倆這麽快就……”
江若撇嘴:“也不快啊,都一年了。”
周昕瑤搖頭:“我的意思是,根據我的觀察和女人準确的第六感,我以為你倆能……修成正果。”
許是“正果”這個詞太具有迷惑性,又太遙遠,江若怔了一會兒,才說:“這不可能的……我也從來沒有想過。”
周昕瑤從鏡子裏看他,見他垂着眼,神情些微落寞,到嘴邊的關于不相信的揶揄還是收了回去,換了句正經的:“我當初還設想過,如果真到那份上,你多半會委曲求全,做出退讓。畢竟你對他……”
江若笑了聲:“連你都看出來了。”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對席與風動了真感情,也都知道席與風那樣的人,不可能為了他放棄任何東西。
“難道他一直沒看出來?”周昕瑤問。
“也許沒有,也許有,但不想挑明……誰知道呢。”
“我還是保留意見。”
“什麽意見?”
“他對你,也不是逢場作戲。”
“是嗎?”江若擡手往上,伸了個懶腰,仿佛變回戲裏的萬人迷,“那我好死不死非要從他身邊逃離,豈不是不識擡舉?”
周昕瑤聳肩:“你倆的事我只是單純好奇,沒有要插手的意思啊。”
“嗯嘛,姐只是第六感太發達了。”
“去去去。”
又聊一陣,不知怎麽的說到陳沐新,周昕瑤擠眉弄眼:“我這個弟弟還蠻不錯的,你也好轉換一下心情,老男人固然體貼溫柔,小狼狗也別有一番風味啊。”
江若被她這做媒的勁頭弄得沒招:“就不怕我把這話轉述給劉導?”
“你哪有機會碰到他。”周昕瑤拈一張卸妝濕巾蓋在眼皮上,“不過再有一陣子《懸崖》上映,你得跟路演。”
輪到江若佯作威脅:“那到時候,我可不一定管得住自己的嘴……”
“到時候見面的機會多了,我再給你介紹幾個男模。”周昕瑤自顧自道,“姐以前走T臺的,別的不敢說,肩寬腰窄八塊腹肌的男人要多少有多少,你先別急着答應陳沐新,到時候慢慢挑,我也替你掌掌眼。”
江若:“……”
劉導真是好氣量。
《懸崖》已經過審拿到發行證,将會在暑假期間上映。
之前會舉辦一場試映會,邀請劇組演職人員、影片的投資方和部分媒體參與。
江若算了下時間,說:“那會兒莊導的電影肯定殺青了,不過我接了檔綜藝,和試映會的時間可能有沖突。”
周昕瑤問是什麽綜藝,江若回說:“《演員的花路》,甜橙衛視的一檔演技類競技節目。“
“我知道這個,先前他們有邀請老劉去當評審,檔期沖突就沒考慮。”周昕瑤沉吟了會兒,“可是據我所知,參與的大多是接不到戲的演員,你現在發展勢頭正好,何苦上這種吃力不讨好的綜藝?”
江若說:“這種場合很鍛煉人,我需要一個機會證明自己。“
“在片場不是一樣鍛煉?”周昕瑤還是疑惑,“難不成是因為席總那邊斷了你的資源……”
“不是。”江若立刻解釋,“他把能給的都給我了,包括經紀約,還有跟了我很久的助理,現在都歸我管理。”
周昕瑤卸完妝轉過身,跷起長腿看着他:“圈裏都在笑話你,說你被他玩膩抛棄了,你還惦記他的好,還替他說話?”
安靜持續一陣,江若方才開口:“他有他的難處,能為我做到這個地步,我很感激,也很滿足。”
剎那間被勾起的回憶那麽多,樁樁深刻,件件洶湧。最鮮明的仍然是故事的最初,他從席與風的車上下來,站在巷口的暴雨中,極短的時間裏想了很多事情。
後來支撐着他轉身回去的原因,除了想拿下《莺飛》的角色,還有其他的不甘心——
不甘心和車上的人的止步于此,還想和他有更多的交集。
原來在很久以前,他就理智盡抛,任由潛意識指引。
難以描述此刻的心情,有種窺見動心的證據的無措,亦有一種時過境遷的釋然。
江若笑了笑:“再說,我和他在一起,從來也不是為了圖他什麽。”
現在的他,終于可以光明磊落地這樣說。
三月末的楓城,拂面的晚風仍有些微涼意。
席與風自酒店正門走出時,老劉正把車開到門口。他沒有着急上車,而是讓老劉把車開到邊上不礙事的位置,自己則站在廊下,點一支煙,不緊不慢地吸了兩口。
不多時,江若自深夜行人寥寥的門內出來,看見等在噴泉旁顯眼處的年輕男人,快步走了過去。
隔着一段距離,聽不清兩人說了什麽,只覺江若和在酒桌上一樣,狀态輕松,身體微微抖震,似乎在笑。
忽然一陣風吹過來,遠遠看見個子高一些的陳沐新擡手将一頂鴨舌帽扣在江若頭上,席與風夾着煙的手指一緊,煙身猛然凹折一截。
直到看着江若坐上一輛前往機場的出租車,陳沐新也走向地下停車場,席與風才将手裏的煙熄滅,走向等候多時的黑色商務車。
車內很暗,只有副駕開了盞閱讀燈,微弱的光線自上方沉甸甸壓下,空氣仿佛都有了重量。
今晚原本安排的是和某司長的應酬,席與風已經忙到好幾天沒在公司出現。施明煦一直等在車上,此刻才找到機會彙報工作,他說着席與風聽着,偶爾出聲給出意見,施明煦便立刻敲鍵盤批注修改。
說完公事,施明煦開始按重要程度逐一請示其他事情。
“洛杉矶那邊來電話了,和去年一樣,還是慣例詢問。”
坐在後座的席與風聞言,擡腕看表盤上的日期。
時間過得這樣快,轉眼又到一年中的這個時候。
視線放回窗外,席與風緩緩開口:“席望塵,出獄了?”
“是的。”施明煦回答,“上回老爺做東請幾位領導吃了頓飯,應是打點過了。”
所以才能這麽快放出來。
席與風對此不置一詞,轉而問起了別的:“那股東大會呢?”
“按照目前的狀況,勢在必行。”頓了頓,施明煦接着說,“不過形勢仍對我們有利,畢竟有孟家的支持……”
“如果沒有呢?”席與風說,“如果因為某些原因,孟家不再支持我,能有幾成勝算?”
施明煦一霎愣住,像是聽懂了話裏的意思。
某些原因,還能是什麽原因?
如此一來,便沒人敢輕易判斷形勢。
畢竟席成禮雖器重席與風,但也因為他死去的母親心存忌憚,嘴上說着放權,明裏暗裏卻一直在行約束之實。包括讓他與孟家聯姻,看似為他鋪路,其實是在無形中削弱他個人的實力,讓他受多方制約,只能甘為席家所用。
施明煦不敢妄下論斷,試探着問:“您的意思是……”
所幸席與風并沒有打算聽誰的意見,放下剛才的問題,說:“洛杉矶那邊,代我說一聲,祝他老人家身體健康,外孫擇日登門拜訪。另外——”
施明煦的手懸在鍵盤上,等了許久不見下文,扭身看向後座。
席與風靠在椅背上,稍稍側頭,似乎在看窗外的風景。
可眼神沒有焦點,深暗,恍惚,帶着類似頹然的冷寂。
好像放棄前的最後一刻掙紮,或是要抓住什麽之前最後的一點猶豫。
在無人得見的地方,席與風滿腦子只有一個聲音——
我和他在一起,從來也不是為了圖他什麽。
幾乎能想到江若說這話時的表情。
席與風自認不是一個沖動的人,從不做沒有把握的事。他的字典裏有審慎,有徐徐圖之,有洞若觀火,唯獨沒有兵行險招這個詞。
可是他等不及。
光憑這句話,就值得他冒險。
論分量,這些東西看似珍貴,卻抵不上這句話的萬分之一。
再者,就算是一場豪賭,他也未必會輸。
于是下一秒,席與風目光聚攏,施明煦從中感受到了更森寒的冷意,一種冰刃出鞘般的銳利決心。
“告訴那邊,他們之間的恩怨,本也輪不到我插手。”席與風用沉冷的嗓音接着說,“所以外公想怎麽做便怎麽做,不必再顧及我。”
一個半月後,江若從《皮囊》劇組殺青,剛回到楓城,就聽聞兩件大事。
第一件與他切身相關,安何在出租屋的桌上留了張紙條,說要離開一段時間,讓他不要擔心。
第二件事與他沒什麽關系,奈何圈裏到處都在讨論,江若屏蔽了部分友人的朋友圈動态,還是被林曉甩過來的一條微信消息殺個措手不及。
——聽說了嗎?席家大公子的爹車禍住院了,據說到現在都還沒脫離危險。
江若盯着這條消息看了會兒,實在不知該怎麽回,随手點了個假笑男孩的表情包。
林曉:啊……你應該不想聽到關于他的消息吧?
江若不想讓人覺得他“舊情難忘”,畢竟外界只知道他跟過席與風,兩人曾是樸實無華的包養關系。
于是故作淡然地回複:沒有啊。
林曉會錯意,以為江若也想吃前金主的瓜,又接連發來兩條。
——我還聽說,因為這事,他和那個睡遍小鮮肉的孟小姐的婚事推遲了。
——但是他們做生意的不都相信沖喜這些迷信的嗎?所以懂自懂,推遲什麽的是幌子,這婚怕是結不成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