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可是我愛你
年關在即,席與風抽出時間,去孟潮那邊走了一趟。
孟潮也罕見地在公司待着沒亂跑,席與風敲門進去的時候他正看着一份文件發呆,人走到跟前他才反應過來,胡亂把文件反過來丢在桌角。
瞥一眼,看見那紙上明顯的某醫院标志,席與風問:“伯母身體不舒服?”
“沒。”孟潮說,“就一份體檢報告。”
席與風便沒再多問,兩人坐下談公事。
孟家和席家又有合作的打算,這回的項目由席與風本人主導推進,孟家主要負責投标和招商。
對此孟潮玩笑說:“你也知道,我們家做生意向來穩紮穩打,這次冒這麽大風險,完全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席與風當然知道。
之前本想借那份對賭協議一舉将席望塵和蕭茵扳倒,拿回他們母子倆手中的股份,誰想竟出現意外。做出讓步之後,對他們的打擊變得十分有限,加上席成禮有意平衡兩邊,甚至維護那母子倆,小懲大戒就讓這事過去了。
席與風也明白這樣做是為了向他施壓,從而推進他和孟家的聯姻。而且目前看來,也确實只有這一個辦法,可以在獲得孟家支持的同時,打消席成禮的戒備,讓他放松警惕。
“嗯。”席與風淡聲說,“我不會讓孟家吃虧。”
“誰說這個了。”孟潮笑,“我的意思是,咱們現在不僅是一條船上的人,很快也是一家人了,互相幫助是應該的,不用分得那麽清楚。”
席與風笑一聲:“就走個形式,也算一家人?”
前兩天席與風跑了趟孟家,當着二位長輩的面簽下以婚前協議為名目的合作協議。其中的條目已然挑明這是一份為了讓合作雙方都安心的協議,講明了婚姻的有效期,財産的歸屬,以及婚內需要遵守的規則,唯獨沒有講普遍意義上的婚姻責任,比如保持忠貞。
“怎麽不算?”孟潮說,“生在這種家庭,你應該早有婚姻不能自主的覺悟。但與之相對的是可以獲得靈魂上的自由,就像孟岚,天天在外面玩小男生,前陣子還跟一個男愛豆打得火熱,這兩天據說又換了一個。”
席與風對這種事不感興趣:“她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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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聽,這是即将為人夫的人能說出來的話?”
“我從來沒打算成為誰的夫。”
“可她未必不想做你的妻。”
席與風微微擰眉:“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你這波操作雖然只是公事公辦,并且我們家确實需要一段關系來制約你,但是吧……”孟潮賣了好半天關子,“你有沒有想過,弄不好一下子傷了兩個人的心?”
讓席與風想起了那天在錦苑,把江若送給他的酒送給孟岚的事。
并非不知道傷了江若的心,但就算再給一次機會,他還是會這麽做。
孟岚是他名義上的未婚妻,并且他還需要孟家的支持和幫助,因此當着那麽多人的面,無論如何也該給足孟家面子,哪怕他已經察覺到孟岚的動機不單純,至少不僅僅是為了要一瓶酒。
沉默幾秒,席與風說:“我無路可選。”
自十九歲那年起,黑雲壓城,暴雨将傾,他的面前就只剩下一條路。
除了踏上去,走到底,他別無選擇。
臨走前,看到孟潮辦公室窗邊擺着的一盆植物,席與風擡擡下巴:“這是什麽?“
“龜背竹。”孟潮也看過去,頗有些得意,“一個合作方送的,說是什麽巴西白龜,上面的白斑叫‘錦’,是龜背竹裏罕見的變異品種。”
席與風說:“讓他再送一盆。”
“為什麽?”
“這盆我要了。”
“……”
當聽說席與風要這盆白龜是為了送給江若,孟潮無語的同時,忍不住揶揄:“對小演員這麽上心,這回是動真格了?”
席與風沒理他,讓跟着來的施明煦進來把花盆抱上,扭頭就走。
江若是在一月末的某天收到的這盆白錦龜背竹。
作為飛行嘉賓參加的兩期綜藝在S市錄制,最後一天收工時已是半夜,他還是堅持當天趕回楓城。
陳沐新送他到拍攝地點——當地一座公園的門口,笑說:“江哥你不用躲着我,這麽多人在呢,我不至于做什麽出格的事。”
拍攝一共進行了三天,陳沐新确實表現良好,至少鏡頭下沒有任何出格舉動,任誰看他倆都只是普通朋友。
江若只好解釋:“我沒躲着你,趕回去是因為……有急事。”
陳沐新笑着點點頭,不知信沒信:“那江哥你忙吧,我也回去了。”
“……嗯。”
“那年後見。”
“年後見。”
飛機在楓城落地已是淩晨,老劉開車來接,路上告訴江若,今天席總要去隔壁市出趟短差,多半要遲些回來。
事實上也并沒有很晚,江若到席與風住處後先睡了會兒,正午時分全副武裝出門采購。回來時天色已暗,前腳在網上訂的蛋糕剛送來,後腳席與風就打來電話,說剛下飛機,問他在哪兒。
“還能在哪兒?”江若把手機夾在頸窩裏,手上盤弄着剛買回來的菜,“在你家呗。”
席與風在電話裏笑了聲:“那也是你家。”
江若沒應。
席與風到家的時候,江若已經在把炒好的菜往盤裏盛。
他不善烹饪,想着桌上總不能只放蛋糕,勉強做了兩道家常菜撐場面。
倒是席與風,看到餐桌正中的蛋糕愣了下,半晌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
“你怎麽知道的?”席與風問。
江若笑着說:“你是不是忘了,我差點拿你的身份證複印件去借高利貸?”
兩人久違地坐在一起吃飯。
被問到綜藝拍得怎麽樣,江若說:“有兩位貼身保镖在,自然是極安全的。”
席與風:“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江若裝傻:“那你是想知道好不好玩?都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在一起,當然好玩。”
正在過二十九歲生日的席與風不置可否地輕笑一聲。
跟上回江若過生日時一樣,蛋糕幾乎都進了江若的肚子,席與風舟車勞頓胃口不佳,筷子都沒動幾下。
吃完收拾碗筷,眼看江若要把沒吃完的菜倒掉,席與風阻止道:“放冰箱吧,明天熱一熱還能吃。”
端着盤子的手一頓,江若遲疑片刻,還是給菜封上保鮮膜,放進了冰箱。
接着,席與風就帶着江若到舞蹈室,看擺在窗口的植物。
在門口确認半天,江若慢騰騰地走進去,彎腰去觀察那盆白龜,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碰葉片,半天才嘆息出聲:“這個很貴的。”
從錦化程度和生長年份來看,他在陽臺上養的那些植物加起來,也抵不上這盆的零頭。
席與風走過來,停在他身旁:“喜歡?”
江若這才有空擡頭看他,彎起眼睛笑:“嗯,喜歡。”
他的喜歡不是說說而已,當即就摸盆土探濕度,跑去廚房舀了瓢水來澆。
還用打濕的面巾紙擦葉子,一片一片地擦,正反面都不放過。
一面擦一面說:“我不在的時候,你記得等它盆土幹了,給它澆一波透水。”
席與風光看他打理植物都嫌累,說:“送你的,你自己管。“
江若撇嘴:“那我去拜托方姨。”
打理完,江若把植物挪到一個光照合适的位置,忽然想到什麽,問:“你過生日,幹嗎給我送禮物?”
席與風背靠舞蹈室的鏡面,一手後撐木質扶手,一手夾着一支未點燃的煙:“你不是送我一瓶酒嗎?”
“……”
見江若拉下臉,一副不高興的樣子,席與風走上前,擡手,虎口卡着他的下颌,手指捏他兩頰,用算得上輕柔的動作,強迫他擡頭。
避不開的視線霎時撞入那雙很深的瞳孔裏,近得能看到裏面的自己。
江若的呼吸不由得一滞。
席與風的眼神總是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尤其當他看着自己的時候。
“還在生氣?”席與風低頭,微涼的薄唇貼上江若的唇角,聲音低啞得像在誘哄,“別氣了,好不好?”
江若沒有生氣。
他只是想,這個人真的很壞,到現在還在利用壽星的身份,還在利用他的不舍。
可惜那酒只有一瓶,江若不會再随便買一瓶來作為送給任何人的禮物。
既然到了舞室,江若便拉着席與風跳舞,說這次拍綜藝有雙人舞環節,他特地跟交誼舞老師學了幾個舞步。
席與風聽了卻皺眉:“不會是跟——”
“跟其他組的女孩子一起跳的。”江若笑着拍他肩膀,“你怎麽這麽容易吃醋啊?”
本想反駁,見江若笑得那樣開懷,席與風什麽都沒說。
自那天之後,江若變得很乖,連張牙舞爪的小性子都極少在他面前暴露。
似乎,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他這樣發自內心地笑了。
這支舞他們跳了很久。
久到江若身上微微冒汗,手心卻冰涼,有一種快要融化的迫切感。
動作卻是矛盾的,舞步踏得極慢,随着身體的輕輕搖晃,江若伏在席與風肩上,連呼吸都刻意放緩。
某個轉身,他看到窗外幢幢的燈影,聽到隐約的車流聲。讓他想起那個類似盛夏的初秋夜晚,他沉浸在重新回到聚光燈下的恍惚中,席與風半真半假地問他打算怎麽報答,他什麽也沒說,徑直翻身跨坐到席與風身上,去扯他的褲子。
或許此刻,也該做同樣的事情。
可是江若舍不得,舍不得眼下的溫存時刻。
哪怕他知道是鏡花水月,是他妄想出來的假象,只要伸手去碰,一切都會在頃刻間碎裂。
可是最終,鐘聲還是敲響,分針毫不留情地跨過零點。
深吸一口氣,讓屬于席與風的味道最後一次鑽進鼻腔,将他全身心占有,江若搭在席與風肩上的手稍稍使力,讓兩具身體分開。
猝然間停止搖擺,如同從夢中回到現實。
席與風垂首看他:“不跳了?”
江若“嗯”一聲,松開手,後退一步。
身影正好落在窗前的一片清輝裏。
“就停在這裏。”他在似乎很遙遠的地方,也看着席與風,“我們,就停在這裏吧。”
漫長的沉默,足夠令擲地有聲的心跳回歸黑夜一樣的死寂。
良久,席與風才找回聲音般地開口:“什麽意思?”
“字面意思。”江若平靜地說,“我們分……分開吧。”
有那麽很短暫的一瞬間,江若差點用了“分手”這個詞,因而回過神來,他很輕地勾了下唇角,似在嘲笑自己的僭越。
一個見不得光的情人而已,哪配用“分手”這麽光明、這麽體面的詞?
而這笑落在席與風眼裏,只有明知故問的意思。
“為什麽?”他還是問,“因為我要結婚了?”
江若又“嗯”一聲:“我們說好的。”
“說好的?”席與風沉聲反問,“那我有沒有告訴你,這是身不由己?”
“我也告訴過你,我不當第三者——”
席與風不由分說打斷他的話:“我和孟岚只是利益捆綁,婚姻有名無實,誰敢說你是第三者?”
或許沒人知道,每當聽到“婚”這個字眼,都像有一根尖銳的針紮在江若心口。
他甚至怕自己堅持不到最後,就已經千瘡百孔,無以為繼。
江若艱難地提起一口氣:“可是閑言碎語,悠悠衆口,敢問席總能把他們的嘴都堵住嗎?能讓他們都說不出話來嗎?這對那位孟小姐,也是一種傷害。”
傷害……這是短時期內,席與風第二次聽到類似的形容。
他仍然覺得莫名:“我和孟家已經拟過協議,各過各的生活,對她沒什麽不公平。”
“那我呢?”幾乎是話音落下的立刻,江若問,“對我,就公平嗎?”
面對這樣類似無理取鬧的質問,席與風眉心蹙起:“我說過,除了這個,你想要的我都能給……”
“可是我愛你。”
空氣一霎停止流動,連同嘀嗒往前的時間。
江若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可他控制不住,無法停止。
“可是我愛你……”他很輕地重複,“我愛你。”
說出口的剎那,仿佛成千上萬只蝴蝶都從胃裏飛出來,緊随而來的極致空虛,以及明知不可能得到回應的痛,讓江若有種天旋地轉的眩暈感。
即便如此,他仍彎着唇角,哪怕笑容無力又蒼白。
他問席與風:“這樣……還公平嗎?”
作者有話說:
小江多麽心軟,讓小席好好把生日過完……
蝴蝶那個比喻化用自一句傳播度很廣的話,最早出自butterflies in my stomach,現在大多被用來形容心動和喜歡,比如“喜歡一個人的感覺就像成千上萬只蝴蝶在胃裏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