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想不想要
問完就後悔了。
正要說點別的将這個話題揭過去,江若擡頭,對上一道略帶審視的目光。
居高臨下地俯視床上的人,席與風說:“怎麽,你想跑?”
江若不确定自己的念頭是否被他洞悉,只覺得這話裏有幾分不易察覺的危險意味。
更有一種警示,意在提醒上回修改協議已經挑戰過他的底線,而他的縱容不是沒有限度。
将手收回,江若垂眼:“我能跑哪兒去。”
這樣的服軟無疑令人愉悅,席與風的臉色些微松弛,轉過身時平靜地說:“今天你生日。”
江若聽出了潛臺詞——別這麽掃興。
以他們倆的關系,有些話說得太清楚,就沒意思了。
這晚,兩人終于做了。
江若兌現之前的承諾,以一種被禁锢的姿勢承受席與風類似發洩的欲望。
如同經歷一場急風驟雨,置身其中根本無法呼吸。
結束後,席與風點燃一支煙,抽得很慢,多數時候任由它在指間燃燒。
江若想把燈打開,被他阻止。
借着窗外透進的一點路燈光,江若看見他一雙冷漠而寂寥的眼睛,仿佛剛才那樣熱烈的人并不是他。
江若覺得冷,于是翻身,裹緊被子,假裝聞不到煙味,也聽不到那平穩到刻意的呼吸聲。
Advertisement
清晨,小沈敲開了江若房間的門。
“江老師生日快樂!”先送上祝福,小沈笑着說,“本想卡點送祝福,想着您和席總出去了,肯定不想被打擾。”
江若也笑起來:“沒事,我手機過了零點自動靜音,你打擾不到我。”
除了早餐,小沈還送來一只六寸大小的蛋糕。
“淡奶油加應季水果,剛做好就拿來了,這個大小兩人吃應該正好。”
小沈辦事向來妥帖,江若由衷地表示感謝。
走之前,小沈面帶職業微笑:“祝二位度過愉快的一天。”
笑容裏幾分真誠讓江若莫名慚愧,心說下回要找個機會告訴小沈,他和席與風并不是她以為的那種認真的關系。
蛋糕席與風只吃了兩口,其餘都進了江若的肚子。
沒到午飯時間,江若又去樓下把昨晚的燒烤取出來熱了,分一半給小沈,另一半帶到房間吃。
大約是看在他今天生日的分上,席與風沒有因為飄散滿屋的孜然辣油味表現出太多不滿,只問:“今天不算卡路裏?”
江若吃得滿嘴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只有今天可以理直氣壯地不算。”
席與風笑了聲。
下午席與風回去,江若送他到樓下。
上車前,席與風檢查了江若膝蓋和其他幾處較為嚴重的傷,瘀痕都淡了,想必再有兩天就能恢複如初。
接着視線往下,由于今天不用出門,江若穿了條寬松的沙灘褲,腳搭人字拖,這打扮任那鏈子再細再低調,也不免顯眼。
江若也低頭看:“戴着這麽精致的東西,應該給它配身禮服。”
席與風說:“不用,這樣就很好。”
江若今天難得話少,等人坐上車,才彎腰湊在車窗前:“感謝席總百忙之中抽空送溫暖,這個生日過得很開心。”
官方套話似的,聽得席與風蹙眉:“好好說話。”
江若撲哧笑出聲:“反正開心就是了,歡迎席總下次再來。”
車掉頭,在無人注意的角落,江若半個身體探進車內,企圖送上一個告別的吻。
被席與風偏臉躲了開去。
江若眨眨眼睛:“刷過牙了,應該沒有燒烤味吧?”
席與風說:“下個月《莺飛》播出。”
意思是收斂點,別在大庭廣衆下胡鬧。
然而江若并不認可這個邏輯:“那更應該趁還沒紅趕緊多來幾次。”
說着,江若一把拽住席與風的領口,吻住他緊抿的唇。
情動只在瞬間,親完江若往後撤,卻被席與風圈住脖頸往懷裏帶。
聲音些微沙啞:“不留我?”
江若愣了下,而後又笑起來:“那你留下,等我拍完再走?”
席與風盯他看了一會兒,像在确認他這話裏幾分真心。而江若也學會了隐藏情緒,彎起的眼眸中什麽也看不清。
冷卻也不過須臾,席與風松開胳膊,整了整衣領,說:“回去吧,好好拍戲。”
江若很聽話,接下來一個月都在認真拍戲。
經過上次拼盡全力拍的那場男二雨中身亡的戲,江若發現劇組上下對他的态度都明顯變好。
以前都是見面只打個招呼的疏遠客氣,如今偶爾也有人問他要不要一起訂早餐,或者拼桌吃小炒。
江若自是答應。
很快,衆人就發現這個“資源咖”其實很好相處,從不拿自己的背景擺譜不說,人還特別接地氣,整天除了戲服就穿T恤大褲衩,天熱就喊人運來一車西瓜,在大太陽底下一顆顆抱去洗,再切片分給大家。
還導游似的帶着大家去吃周邊便宜又大碗的家常菜,被問到怎麽對這兒這麽熟悉,江若也毫不遮掩:“我以前是群演,這一片都被我蹲了個遍,能不熟嗎?”
後來在江若的組織下,劇組有了固定的一撥人,每天下了戲就聚在休息室,點幾盤蚊香,開兩桌麻将,目的不在贏錢,而在于聊天逗趣放松心情。
一個星期沒到,連導演和編劇都加入進來,牌桌放不下幹脆擺到外面,支一盞燈,在夏夜微風中插科打诨,倒也惬意。
這天收工後,牌桌剛支起,就見男主角的演員陳沐新拎着一紮啤酒走過來。
江若和這位人氣小生的交流僅在于戲內,以及上回摔倒站不起來時被他扶過一把,因此拿不準他此舉的目的。
屋裏衆人也都看着他,弄得陳沐新面露尴尬,把啤酒放下,撓了撓頭:“你們這裏還有空位嗎?我也想學打牌。”
“賭場”來了新面孔,作為組織者,江若親自下場接待。
本以為陳沐新說不會打牌是在謙虛,沒想上了桌,他摸一張牌就問江若應該放哪兒,弄得江若都沒辦法好好打牌,喊了跟組編劇頂他的位置,一門心思坐在陳沐新身後教他。
這桌另外兩個是導演和女主衛楚琳,見陳沐新當真一點不會打,導演笑說:“前陣子還跟你父親通電話,他讓我別把你教壞,我那邊答應着,這邊就跟你一塊兒打牌,你說說,讓我怎麽向你家人交代?”
陳沐新的父母都是演員,且跟導演多次合作交情不淺,圈內衆人皆知。
“這也不算學壞。”陳沐新平日裏都喊導演“叔叔”,和他關系自然不差,“要是我爸再問起來,就說是為了融入集體。畢竟比起學壞,他們更擔心我不合群。”
由于來自演藝世家,本身知名度和演技都有保障,陳沐新在劇組的地位天然比其他演員高一等。先前他給江若的感覺就是在演戲方面很有經驗的小孩,平時也不跟大家說話,除了拍戲就是窩在休息室裏不出來,很符合他出淤泥而不染的正派人設。
也因此聽到這番“學壞”和“合群”之間的比較,江若沒忍住笑出聲。
陳沐新扭頭看他,表情罕見地幾分局促:“江哥,你也笑我。”
說起來陳沐新雖然是老戲骨,卻比江若還小一歲。想到先前初次聽陳沐新改口叫他“哥”時的震驚,江若推他的肩讓他轉回去:“你好好學,別給我丢臉,我就不笑你。”
陳沐新“嗯”了聲,轉過去繼續苦大仇深地盯手中的牌,像在思考這花型代表什麽,應該放在哪裏。
之後好一陣子,陳沐新場場都來。
少數時候江若和他一起打,多數時候還是只能坐在他身旁“指點江山”。
某天,和他們坐一桌的女一衛楚琳突然發話:“小陳我看你平時背臺詞嗖嗖快,怎麽麻将規則到現在都記不全?”
話是對陳沐新說的,江若卻打了個激靈。
後來即便陳沐新說麻将和臺詞不一樣,他不擅長這些牌類游戲,江若也沒再坐在他旁邊過,而是到處跑,哪張桌缺人他就去哪兒。
也有避不開的時候,比如這天,江若剛坐下,陳沐新就拖了張椅子過來,說昨天又一輸到底,要向他學經驗。
還遞給江若一瓶冰飲料,江若常喝的那種,連小沈都沒注意到他只喝這個牌子這種口味。
江若沒接那飲料,正要故技重施起身開溜,忽然聽見坐在對面的衛楚琳笑了一聲:“跟誰學不一樣?小江昨天還輸給我了呢。”
趁陳沐新沒反應過來,江若如蒙大赦般把他往衛楚琳跟前推:“對對對,跟衛姐學也是一樣的。”
陳沐新人坐下了,視線還落在江若身上:“可是——”
衛楚琳适時插嘴:“話說小江你這一手牌技,不會是跟錦苑的那幫公子哥學的吧?”
江若一愣。
手裏撚一張牌,衛楚琳偏過頭沖他擠眼睛:“我可聽說了,席總經常帶你往那兒去。”
散場已是半夜。
江若特地落在最後,等人都散了,才去到拍攝場地旁的小路,敲開衛楚琳的保姆車。
衛楚琳在車裏卸妝,沒等江若道明來意,就開口道:“如果是來罵我的,那慢走不送。”
江若說:“我是來謝您——”
“那也大可不必。”衛楚琳說,“陳沐新太單純,不摻和圈子裏那些腌臜事,也從不把人往壞處想,我只是看不慣你這種吃着碗裏看着鍋裏的行為。”
一番話說得江若無地自容,但該解釋的還是要解釋:“我起初不知道他對我……而且我也沒想和他……”
“最好是沒有。”
衛楚琳放下手中的卸妝濕巾,視線從鏡面轉到江若身上,一種“真不懂他看上你什麽”的不屑。
“希望你知道,你和他不是一路人,就算以後你撈夠了從良了,也遠遠配不上他。”
後來江若從林曉那裏得知,衛楚琳是陳沐新的表姐,只是兩家人低調,沒有對外宣揚過此事,因此粉絲看客們多不知情。
半個月後江若的戲份拍攝結束,回程的路上,從包裏翻出陳沐新硬塞給他的殺青賀禮——一只跳舞的小人偶,犯愁該如何處理。
不過留給他思考的時間并不充裕,老劉開車載着他回到市區,在一幢江若曾進去過的寫字樓下停駐,等了約莫五分鐘,後座左邊車門打開,一身西裝的席與風坐了上來。
一個月不見,他還是老樣子,上車先扯松領帶,重重地呼出一口氣,然後閉上眼睛,掩蓋滿目疲憊。
讓江若不由得伸出手,輕輕搭在他眼皮上,說:“再睡一會兒吧,到了我叫你。”
回到那套大平層,席與風才緩過勁,問江若這陣子拍戲是否順利。
“不是每天都有給你發微信嗎?”江若忍不住翻白眼,“我就知道你沒看。”
接過江若遞來的水杯,席與風說:“看了。”
“那你不回?”
“沒時間。”
“不知道是誰,一曠工就是三天。”
席與風笑一聲:“要不是那三天曠工,也不至于那麽忙。”
江若抿唇,立馬沒了脾氣。
晚飯後,江若推着席與風的肩,催他去休息,卻被席與風反身拉住手腕,帶到靠東邊的房間裏。
印象中這裏原先也是客房,衣櫃床鋪一應俱全,幾個月不見竟然大變樣,家具家電都撤了個幹淨,歐式複古牆紙也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锃亮的鏡面,以及貼牆的一排木質扶手。
地板也換了新,踩上去微微發軟,是塑膠材質,目的是防滑減震,常用在舞蹈室。
江若愣神的工夫,席與風已經将他牽到房間的正中:“這已經是最大的房間了,雖然做舞蹈室還是小了點。”
聽到“小”字,江若才有反應,遲鈍地搖了搖頭。
小時候他待過的舞蹈室也不過就這一半大,後來進入舞蹈學院,還得提前預約,擠破頭才有機會搶到一間舞蹈室。
并且只是某個時間段的使用權,舞室并不屬于他。
而他現在待着的這個房間,是為他創造,為他存在的,他可以在這裏盡情跳舞,不用擔心搶不到,也不用擔心到時間會熄燈打烊。
舉目四顧,鏡子裏映着一張蒙然呆滞的面孔。
此刻江若才有實感——席與風送了他一間舞蹈室,幫他實現了延續十多個生日的願望。
夜晚,在新舞蹈室裏跳完一支舞的江若,抱着他唯一的觀衆,吻得忘乎所以,如火如荼。
累了趴在席與風肩上喘氣,聽見席與風問是否滿意這個遲到的生日禮物,江若又怔住,半晌才開口:“那那條腳鏈……”
席與風語氣平淡:“誰說生日禮物只能送一件?”
“那你怎麽知道,我想要一間舞室?”
“猜的。”
“我不信。”
太久沒有這樣盡情地跳舞,江若興奮得臉都紅了,因此說着與耍賴無異的話,落在席與風眼裏,就有一種別樣的嬌憨鮮活。
他擡手,摸上江若的眼角,指腹拂過顫動的眼睫。
“因為在發光。”席與風說。
江若沒聽懂:“什麽發光?”
“和上次看別人跳舞的時候一樣,眼睛裏有光。”
從天黑到天蒙蒙亮,說不清做了多少次,在床上,在窗前,在泳池旁,甚至在舞蹈室。
到最後,江若有一種瀕臨溺斃的錯覺,身體不斷下沉,又在即将觸底時被一雙手撈起,再抛到雲層之上。
幸而感官尚未全部封閉,昏昏沉沉間,他聽到席與風問:“還想不想要?”
想不想要?
江若相信只要說想,席與風就會給。
好像只要他足夠乖,足夠聽話,就什麽都能得到。
離開劇組的第一個淩晨,沉睡的前一刻,江若腦海中沒來由地浮現衛楚琳口中的“從良”。
當時光顧着難堪,如今回想,才覺得這個比喻并不恰當。
從良的起因是身不由己的堕落,是深陷淤泥仍對自由心存向往。
而他,是明知前路兇險仍一頭栽進去,明知沒有結果還放任自己大醉酩酊,以為閉上眼睛,明天就不會來臨。
夢裏,江若看見自己走向懸崖,原本只是好奇下面究竟有多深,卻聽到了腳下石塊松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