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背叛的罪名
倒數第二道菜品是味噌湯,江若不太喝得慣,把裏面的魚片和蘿蔔挑出來吃掉,就放下筷子。
這時候席與風接到一個電話,不知是誰打來的,講的似乎不是工作上的事,最後席與風說了句“那就讓他來”,便将電話挂斷。
回去的路上,江若繼續沒話找話,問席與風照片存了幾張,席與風半真半假地說沒存,江若聳肩道:“反正我已經全删了,手機內存不夠,沒辦法。”
這話提醒了席與風,他從身旁的儲物格裏拿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盒子,遞給江若。
待看清是部還沒拆封的新款手機,江若猶豫了下,還是接了過來,語氣盡量随意:“你怎麽知道我想換手機?”
“看到你手機屏幕裂了。”席與風說。
很正當的理由,并非心血來潮,而是覺得你需要,所以給你買了。
就像帶他去吃飯一樣,剛才江若想起,上次應酬回去的路上,自己曾向席與風抱怨沒吃飽。
心頭泛起一陣密密麻麻的酸脹,如同琴弦被撥動後的悠長餘韻。江若一邊拆新手機包裝,一邊說:“這錢從我片酬裏扣。”
“不用。”
“那我也給你買部手機。”
“我的沒壞。”
“不是一張照片都沒存嗎?我買個新的,給你都存上。”
席與風笑一聲:“存過了。”
“真的?”江若揚眉,“我不信。”
席與風把手機掏出來,丢到江若腿上,說了六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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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若将信将疑地拿起來,輸入密碼解鎖,點開相冊,果然有幾張自己下午發過去的照片。
存的并不都是着裝清涼的那些,不同風格、正臉側臉的都有。神奇的是其中的大部分江若自己也很喜歡,選片的時候首先就把這幾張挑出來放在旁邊作為參照标準。
看完把手機丢回去,江若拿起自己的新手機,垂眼似在掩飾什麽:“小沈說應該給你看看,我才發的。”
席與風“嗯”了聲。
“那如果以後還拍這種,你要不要直接過來——”
正說着,平穩行駛的車突然急剎,江若的身體猛然前栽又後仰,意識短暫空茫,沒說完的話也戛然而止。
扭身剛要去看身邊的人怎麽樣,一陣劇烈的敲窗聲從右側傳來,夾雜着女人的叫罵聲:“席與風,你給我下來把話說清楚!”
察覺到危險,江若下意識阻止席與風:“別下去。”
相比他的慌亂,席與風鎮定極了,咔嗒一聲把車門打開,擡腳便跨了出去。
江若也跟着下車。
已經到小區門口,保安顯然是也怕出什麽事,三五成群圍在周邊觀察動向。
混亂中,江若聽到一些諸如“都撤資了項目做不下去了你滿意了吧”“我就知道你沒安好心”“表面上花天酒地背後跟我玩陰的”之類的尖聲叫罵。
面對咄咄逼人的責問,席與風的反應堪稱敷衍,“是嗎”“有這樣的事”“怎麽會,您想多了”……一種四兩撥千斤的冷漠。
那位姓施的助理也在,江若走過去的時候,他還忙裏抽空笑着對他打招呼,江若也沖他颔首,然後找到人群之外一處不礙事的位置站着。
他只是不放心,跟下來看看,沒想那邊正在對峙的兩人都往他這邊看過來。
除了席與風以外的另一道視線來自一個女人,瞧着約莫四十上下,裙裝,盤發,腳蹬一雙細高跟,路燈下最亮眼的是她脖子上大顆到堪比海洋之心的寶石。
應該是哪家的闊太太。
此時那闊太眼神猶疑地打量江若:“這就是你養在外面的情人?”
席與風“嗯”一聲。
女人笑了:“去年不還玩着女明星呢嗎?”
“換換口味。”席與風說。
“你這口味變化夠大的。”女人仍是懷疑,“別是路邊拉來陪你演戲的吧?”
江若聽得似懂非懂,就看見席與風大步走過來,擡手托住他的後腦往前按,毫無預兆的一個吻落下來。
這個吻和之前所有的都不一樣,江若只覺得他的唇很冷,像一塊冰,眼睛也沒有閉,深色的瞳孔昭示着一種足夠徹底的清醒。
分開之後,江若聽見席與風沒有溫度的聲音:“我可等不及了,不然您跟我們一起回去?我不介意現場直播。”
進到室內,門“砰”地在身後關上,江若無意識地哆嗦了下。
席與風并沒有發現,脫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扭頭看見江若還站在門口,說:“先去洗澡,等下有事跟你說。”
江若便去洗了個澡。
出來的時候席與風左手夾一支煙,筆記本電腦放在餐桌上,裏面傳來鄭依婷的說話聲。
聽到動靜,席與風轉頭,示意江若過來。
江若走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鄭依婷先道歉,說臨時有事出差,沒趕得及親自跑一趟,所以只能通過語音通話的方式,耽誤二位一點時間。
江若說:“沒關系,我有的是時間。”
“正好席總和你在一起,省得兩頭跑。”鄭依婷很快切入正題,“主要是江先生過往留下的案底,我們談談怎麽處理。”
聽到“案底”兩個字,江若先是一愣,而後道:“那是誤判,我沒有——”
話沒說完,就被席與風打斷。
卻不是接江若的話,而是問鄭依婷:“依你看,應該怎麽處理?”
事情解決得很快。
鄭依婷早有準備,席與風一問她就提出了幾種解決方案,最終權衡利弊,選擇了将有案底以及辍學的事隐瞞。畢竟這種事一般人查不到,就算查到也很難發酵起來,公關部門又不是吃幹飯的。
江若全程幾乎沒插上嘴,聽着兩個人你來我往間就把一個紮在他心裏的事故血淋淋拔出來,又輕飄飄捅回去,蓋了層雜草就當無事發生。
語音通話挂斷,江若還有些茫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不是。”席與風說,“先前一直沒空,昨天翻了下才發現。”
翻的自然是江若的履歷,按席與風的本事,說不定連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查了一遍。
所以立刻聯系鄭依婷要一個解決方案,因為這是一個可能影響投資收益的變數,必須做好風險預估。
江若還是不理解:“那你怎麽不問我?”
“問什麽?”
“當然是問……為什麽。”
為什麽留案底,又為什麽辍學——一般人碰到這種事,不是都會先問緣由嗎?
席與風沒什麽表情地說:“為什麽要問?”
嘴巴張了張,江若把那些已經到嘴邊的過往,那些從未向人傾訴過的故事,盡數吞了回去。
“也是,能解決就好,”甚至擠出一個笑,江若說,“我還怕這事影響我的星途。”
确認剛才從對方臉上捕捉到的失落是錯覺,席與風的臉色也松弛些許:“沒事,都能解決。”
說着将煙碾滅,合上筆記本站起來,一步還沒跨出去,手就被拉住了。
席與風扭頭,江若坐在原地仰頭看他:“讓我去洗澡,又把我叫來,就為這個?”
“你說呢?”席與風還是這句。
江若站起來,慢騰騰地靠近,下巴擱在席與風肩膀上時,一陣浸透潮濕的沐浴露香氣撲面而來。
他太懂如何勾起席與風冰冷外殼下澎湃的欲望。
“剛才你說要現場直播……”溫熱吐息噴薄在耳畔,江若自喉嚨深處發出聲音,“現在沒人了,你還硬不硬得起來啊?”
許是心情不佳又受到挑釁的關系,這晚席與風格外粗暴。
一場情事下來,江若身上幾乎沒一塊好肉,到處布滿深淺不一的紅痕,嘴角也磨破了皮。
倒也算酣暢淋漓。事後席與風從床上坐起,江若躺在床上懶聲打趣他:“你就是這麽對你家小孩的,把人往床上帶?”
席與風笑了一聲,沒回答。
待腳步聲遠離,江若揚起的唇角一點一點回落,收斂笑容後眼睛也慢慢睜大,茫無焦點地看着頭頂的天花板。
放在床頭的手機一振,江若擡起發軟的胳膊摸來看,新手機過分順暢的解鎖功能讓他有些不習慣。
安何發來的消息,分享同居趣事,說那姓孟的母親也做過心髒手術,簡直太有緣分了。
江若回複:你管生同樣的病叫緣分?
安何發來大笑的表情包:為什麽不算呢?
江若盯着“為什麽”三個字看了半天,思緒又回到不久前的那句——為什麽要問?
是啊,為什麽要問呢?
至此江若才真正意識到,自己不過是一個被包養的情人,金主并沒有關心情人的義務,關于他的無論是過去的經歷還是當下的情緒,都與席與風沒有關系。
事實上席與風一直都是這麽做的,縱容卻不包容,寵溺卻不寵愛,說着神魂颠倒,裏頭又能有幾分真心?
或許某一刻真的覺得他特別,覺得他有趣,但他的作用歸根結底無非暖床,做擋箭牌,以及偶爾逗人開心。
說不定那天張紹元說的,席與風也不是完全沒聽見,只是不好奇,不關心,所以事後不追問,不提起。
只有江若頭昏腦熱,從貪戀庇護答應締結關系,到将那一霎的溫柔混淆成距離拉近,自以為清醒卻還是不由自主地逾矩,天真地以為他和自己一樣,因為某個瞬間的合拍,聽到了心髒跳動的聲音。
深深吸進一口氣,再狠狠呼出來,江若有種駛到坡頂的過山車,搖搖欲墜地俯沖下來的戰栗感。
是一輛本就不該上行的車,如今早早回到地面,倒是為他敲響警鐘,避免淪落到摔得粉身碎骨的結局。
這周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席與風起來的時候,早餐已經放在桌上,江若坐在餐桌另一頭,在翻看文件一樣的東西。
“你醒啦。”江若視線落在文件上,“我今天有場試鏡,得回去換身衣服。”
席與風反應了會兒,才想起江若有自己的住處這回事,便說:“把東西都搬過來。”
翻頁的手一頓,面對這有些無從拒絕的強勢命令,江若盡量自然地說:“不了吧,我東西又多又亂,還有好幾盆花草,你肯定不想你家陽臺遭殃,再說……”
江若擡頭,笑容幾分玩味:“我可不想以後被你趕出去,沒地方可去。”
席與風不喜歡他用這樣輕佻的語氣,眉心微擰:“我為什麽要把你趕出去?”
“誰知道呢。”江若胡亂舉例,“膩了,心情不好,或者嫌我做的早餐不好吃?我總要有個去處吧。”
盯着江若看了一會兒,席與風沒再說什麽。
用完早餐,看到擺在面前的協議,席與風方察覺,剛才那些只是鋪墊,接下來才是正題。
“你說過,有異議的部分可以修改增補。”江若用筆指着畫圈的部分,“我想在‘符合協議失效的情況’裏加一條。”
“什麽?”
“如果甲方與他人締結婚姻關系,本協議自動失效。”
“‘他人’指的是?”
“我以外的所有人。”
席與風沉吟片刻:“我暫時還沒有結婚的打算。”
“現在沒有不代表以後沒有,你們有錢人,總要結婚的嘛。”
“婚姻對我來說只是商業合作的名目。”
“但是外人不知道。”像是提前打了腹稿,江若總有後招,“我不想到時候謠言散播出去,我成了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
席與風反感“第三者”這個詞,否認道:“你不是。”
江若愣了下,然後又笑了:“我也不希望我是……所以加上這條吧,反正于你于我,都沒什麽損失。”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席與風臉色陰沉地坐在那裏,呼吸仿佛都結冰。
對方有備而來,終究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席與風冷聲道:“那你呢,如果是你先和其他人結婚,這份協議也作廢處理?”
“當然不,這樣的話,豈不是只有你蒙受損失?”江若亦早拿捏住商人的心理,“如果我先結婚,這屬于背叛,我會賠償你在我身上的全部投入,或者翻倍,三倍,四倍,五倍都可以。”
這話聽起來難免有誇大之嫌,席與風也從來不相信任何人的口頭承諾。然而他還是因為“背叛”這個過分嚴重的罪名,霎時一怔,而後擡眼看去。
江若始終彎唇笑着,讓人判斷不出他這些話有幾分發自內心。
“這只是假設,事實上,我覺得我不可能結婚,更別說在你之前。”
說着,江若把筆遞過去,似在用行動證明——是你選擇開始,是你給我機會,所以停在哪裏,同樣由你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