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接着捧
《莺飛》是江若去試鏡的那部電視劇的名字。
由楓城本地的一家新影視公司籌拍,一般這種本土項目,都需要當地的知名企業投資支持。
因此江若對席與風能幫上忙這件事很肯定。
這事江若琢磨了一路,眼下說出來了,倒是倍感輕松。
他從不自诩清高,既然已經變成一場交易,最後一點尊嚴也已被踩在腳底,何不索性厚着臉皮,抓住機會為自己謀利?
想通的江若松一口氣。
接下來就交給席與風定奪,不管他願不願意幫這個忙,江若盡力争取過,就不會留遺憾。
席與風沉吟片刻,開口先是個問句:“《莺飛》……佳視籌拍的劇?”
江若心說果然,楓城的大小消息在他們那兒都是互通的,忙點頭道:“是的,青春勵志題材的電視劇。”
方才還張牙舞爪出言不遜,這會兒瞬間變乖,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車內的人,生怕一眨眼人就跑了似的。
手指在扶手上敲了敲,席與風又問:“為什麽不是男一號?”
按戲份來說,肯定男一號最好,但是……
“我喜歡男二的設定,想演他。”江若說,“您看這忙是能幫還是不能幫。”
理直氣壯的語氣,席與風卻瞧出了他的局促不安。
既有将自己的命運交到旁人手中的不确定,又難以掩飾強烈的渴望。
這神情席與風覺得熟悉,似乎在哪裏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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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時想不起,也不好讓人一直站着淋雨,席與風告訴窗外的人:“我差人問問,有消息再答複你。”
雨下到半夜才停,次日雲銷雨霁,江若煲了山藥排骨湯送到醫院,給安何盛湯的時候,鼻尖一癢,扭過身連打三個噴嚏。
安何接過勺子自己盛:“都提醒你會下雨,讓你帶傘你偏不帶。”
抽了張紙擦鼻子,江若甕聲道:“多麻煩,萬一落在哪兒忘了帶回來,又要重新買。”
“那你買傘是為了放在家裏當擺設嗎?”安何不理解。
江若振振有詞:“有些東西,可以放着不碰,但一定要擁有。”
安何舀一口湯着急往嘴裏送,被燙得直抽氣:“就像嘶……就像夢想一樣嗎?”
聽到這個許久不曾提起過的名詞,江若愣了下,旋即便笑了:“差不多。”
席與風的辦事效率比想象中高,下午三時許,江若接到了來自《莺飛》劇組的電話,通知他明天下午參加複試。
意料之中的結果。
挂電話後,江若拿起手機先給某個號碼發了條消息:接到劇組的通知了,謝謝席總。
自認為短信內容真誠禮貌無可挑剔,江若發完就把手機丢到一邊,拎起水壺去打熱水。
打水回來又送安何去做術前常規身體檢查。手術安排在下周,主任醫師操刀,江若在網上查過,楓城這家醫院尤其是這位醫師在心髒疾病治療方面頗有經驗,患者反饋也良好。
還是迷信地翻了翻黃歷,甚至研究了下周的星座運勢,确定都是吉象,江若才放心。
檢查項目繁多,裏裏外外忙了一下午。回到病房剛坐定,手機響了。
這回是江若之前演司機的那個劇組來的電話,名叫趙森的執行導演帶來了一場精彩的川劇變臉,光是從聲音都能聽出讨好谄媚。
“上回那事,是劇組內部傳達有誤,是個天大的誤會。”
“哦,是嗎?”
“是是是,我今天打這個電話,是代表劇組來給江老師道個歉,順便邀請您重返咱們劇組。”
江若頭一回被人喊“老師”,險些沒憋住笑:“回去幹嗎,繼續演司機?”
趙森忙道:“不不不,司機這個角色沒什麽發揮空間,我們這裏還有幾個戲份重的角色……”
“不必了吧。”江若越聽越心寒,因而再難保持客氣,“上次您趕我走,劇組上下都看着呢,如果我又回去,您覺得他們會怎麽看我?”
沒等趙森回答,江若接着道:“況且,我沒有吃回頭草的習慣。哪怕這草又鮮又嫩,全世界僅此一棵。”
電話挂斷,剛好看見屏幕上的短信提示,席與風發來的。
點進去看,就四個字:走個形式。
江若此刻的心情也只有四個字——非常不爽。
雖然剛才在電話裏他揚眉吐氣,把對方堵得話都說不出,可等通話結束,那股報複的快意頃刻間消散,唯餘洩氣後的無力。
他有什麽好得意的?得到夢寐以求的機會,被人另眼相待,還不是因為席與風在背後幫他打點?
說不定外面已經傳開了——名不見經傳的演員江若,攀上了楓城赫赫有名的富豪企業家,今後的演藝生涯怕不是要開挂了。
即便在向席與風開口之前設想過這樣的情況,做足心理準備,眼下當真輪到了,江若還是有點堵心。
不過他經歷得多,自我調節能力鍛煉得不錯,再度拿起手機時,面上已瞧不出端倪。
他回複短信:謝謝席總。
不知道說什麽,把感謝挂在嘴邊總不會錯。
等了會兒那頭沒再回複,江若權當這件事就此畫下句點。
放下手機時長舒一口氣,卸下重擔般的輕松裏,摻雜了一股不具名的空虛。
好在時間推着他不停向前,江若翻出劇本,對着用筆标出來的劇情,逐字閱讀,很快便于故事中沉浸。
在大人物的安排下,二次試鏡自然比第一次還要輕松順利。
不過傳說中的“形式”還是要走。在門口排隊的時候,江若掃一眼前後的人,他以為自己多少會産生一種悲憫的心理,其實并沒有。
在他蒙受不公平待遇的時候,從來沒有人為他可惜,那麽同樣的狀況角色調轉,他也不會向這些前路已定的人給予過剩的同情。
試鏡過程中有一個小插曲。
江若表演的那段,劇情是男二號,也就是謝方圓,動了重新回到舞臺上的念頭,過往在眼前閃現,交織着煎熬的內心獨白。他獨自走在漆黑的路上,月色清朗,周遭唯餘風聲,他慢慢定住腳步,仰望頭頂的月亮,在一片渺無人跡的空地上張開雙臂,跳起舞來。
原本這段主要考驗的是表情處理和臺詞功底,到最後江若沒忍住,踮起腳做了幾個簡單的芭蕾動作。
表演完後,作為評審之一的選角導演低頭看履歷表:“江若是吧,學過跳舞?”
“是的。”江若說,“民族舞轉現代舞。”
舞蹈專業的學生各個舞種都會一點,而且有底子在,就算現學也有模有樣。
選角導演聞言點頭:“好。”
江若見他原本凝重的表情舒展,大有松口氣的意思。
顯然是以為天降橫禍,好好的劇組被塞了個草包進來,這下一看,沒想到關系戶還有點業務水平,自是謝天謝地。
複試結果當場公布。
江若自此開始更加忙碌,一邊是即将手術的安何,另一邊是即将進組的拍攝。
新影視公司勁頭很足,演員剛一敲定就把接下來的工作排得滿滿當當,劇本圍讀,宣傳照拍攝,開機儀式……原本以為進組前的二十來天足夠照顧安何到出院,結果江若指哪兒打哪兒地跟着劇組跑,每天早出晚歸,幾乎碰不到醒着的安何。
答應過的事做不到,江若于心有愧,安何勸他放寬心。
“我住院是為了排隊等手術,又不是斷了腿不能動,不需要你整天待在這兒照顧我,再說……”安何垂眼,“再說你好不容易得來的機會,不能因為我搞砸了。就算看在錢的分上,也是拍攝更重要啊。”
關于手術費,江若告訴安何是跟老同學借的。安何知道江若當年從舞蹈學院辍學時幾乎衆叛親離,聽說是老同學,差點手術都不想做了,讓江若趕緊還回去,別再惹一身腥。
江若只好說是中學同學,交情不錯沒結過仇的那種。
倒也不是沒想過說家人借的,可這麽說可信度更低,畢竟連安何都知道,他的家人早死光了,一個都沒剩下。
好在安何耳根子軟又好騙,被江若三言兩語糊弄過去。
于是江若在外奔忙的同時心系醫院,近幾天劇本圍讀,他都是一結束就拍屁股走人。
這天沒跑掉,合上劇本剛站起來,就被導演孫堯喊住:“小江啊,先別着急走。”
原是今晚安排了聚餐,除了在場的劇組成員,還有幾位主要的投資商收到邀請。
導演發話,江若不得不留下。
跟劇組的車前往酒店的路上,江若摸出手機給安何發了條消息。安何表示十分理解社會人的無奈,并叮囑他敞開肚皮,幫他把不能吃的那份也吃了,什麽魚啊蝦的,揀貴的吃。
嘴饞得活靈活現,完全不像一個明天要進手術室的病人。
待到地方下車,入目的赫然是錦苑低調奢華的霓虹招牌,江若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進到裏面剛坐下,就聽見外面走廊上吵嚷聲越來越近,一口一個“哥”,莫名熟悉。
接着制片人和導演齊刷刷站起來,江若眼皮一跳,梗着脖子不朝門口看。
掩耳盜鈴實屬下下策,該發生的還是會發生。
江若聽見制片人自以為很懂地安排:“席總您要不坐那裏,就小江旁邊的位置。”
沒有聽到否定的聲音,江若只覺得有一陣寒氣逼近,緊接着身旁的座椅被拉開,有人坐了下來。
三度光臨錦苑,江若依舊沒領略到高級酒店飯菜的美味。
坐都坐不住,仿佛捂住耳朵都能聽到關于席與風和他的議論。
無非關系戶,資源咖,包養,情人之類,圈子裏司空見慣的事,江若卻還沒學會和這一道道既鄙夷又羨慕的眼神和平共處。
臨近尾聲,江若借去洗手間離席,在隔間裏待了二十多分鐘。
洗手又花了三分鐘,估摸着該散席了,江若大大方方走出去。
然後就碰上了最不想碰到的人。
以及那位打扮很牛郎的弟弟。
看清從洗手間出來的就是剛才坐在席與風身邊的小演員,席望塵很流氓地吹了聲口哨:“哥,你的小情人在這兒呢,剛怎麽說他已經走了?”
江若進退兩難,正思考是該無視這兄弟倆徑直走開,還是硬着頭皮上前打個招呼,四處飄忽的視線冷不丁與一道投過來的目光相接,下意識倒吸一口氣。
江若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沒有人能忽略席與風,哪怕他只是站在那裏,眼神裏既沒有懇求也不含溫情,掃視路人般的平靜。
語氣一如既往地淡漠:“我不知道他還在這裏。”
結合之前目睹過的迅速分析了形勢,江若在心裏哀嘆,認命般地上前,站到席與風身旁時已然拿出最佳演技。
擠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容,江若說:“原本是要走了的,想再看他一眼,畢竟馬上就進組了,沒法經常見面。”
此話一出,無疑坐實了兩人的關系。
江若瞧見席望塵臉上掩飾不住的竊喜,如同期末考本來毫無翻身可能的差生,偶然聽說班上的優等生全部遲到的好消息。
“沒想到哥你真喜歡男的啊……”又忍不住懷疑,席望塵上下打量江若,鑒賞商品的眼神,“不過既然是個演員,怎麽從來沒在電視上看到過?”
這話有點紮心,在娛樂圈混了兩年還沒有姓名的江若,笑容差點挂不住。
剛要說點什麽紮回去,被席與風搶先一步:“等拍完這部戲,就能看到了。”
席望塵繼續潑冷水:“哥你有所不知,這劇情跟年代劇似的太正了,又是大女主戲,捧不動男演員……”
江若簡直聽不下去,心說我要是有這麽個沒眼力見又嘴欠的弟弟,早提棍子揍得他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正想着,沒注意身邊人的動作,江若的肩膀被一只有力的手摟住,緊接着往某個方向一帶。
撞進席與風懷裏的瞬間,那股只有在咫尺方寸間才能聞到的雪松清寒闖入鼻腔,與之相佐的,是淡淡的煙草味。
讓江若罕見地有一種,他是個活生生的人的實感。
聲音也因為距離的縮短變得很近,甚至能感受到發聲時來自胸腔的振動。
一把低沉的好嗓音,說起浪蕩子的渾話也悅耳動聽。
“那就再投幾部,接着捧。”席與風說。
作者有話說:
江若:這可是你說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