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級貨
回到出租屋的時候,剛好淩晨兩點。
左手邊的卧房門縫有光漏出,江若上前叩門兩下,輕輕推開,就見安何正掙紮着坐起來。
趕忙上前按着他的肩讓他躺回去,江若從西裝裏層口袋裏掏出疊得整整齊齊的錢:“這下放心了吧?”
安何虛弱地搖頭:“我是擔心你。”
“有什麽好擔心的?”江若笑,“還是管好你自己吧,後天不是還要出活兒?”
兩人算同行,相識于一個劇組。
當時江若是疊在安何上頭的一具屍體,剛經歷了亂哄哄的打鬥戲,都累得不想動彈。饒是如此,江若還是生怕壓着下面的人,躺的時候用胳膊肘撐地面,沒叫安何受太多罪。
舉手之勞,江若權當練核心力量,安何卻因此生了感激之心。
那場戲之後,兩人邊吃盒飯邊聊天,順便交換了聯系方式,後來合租是安何提議的,理由是江若讓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當時江若問:“不會是前男友的感覺吧?”
如此輕松地道明性向,倒是替安何解決了不知該如何坦白的煩惱。
就是吓得不輕,當時安何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難不成你是同類?”
不怪人看不出來,江若平時大大咧咧,吃穿住行樣樣不講究,人家進組大包小包,護膚品保養品準備一籮筐,他牛仔褲配運動鞋兩手空空就去了,美其名曰輕裝上陣,需要什麽到時候再買。
圈子裏的同類就算談不上精致,出門也多少會打扮一番,尤其是同型號的。常去的交流論壇上除了約炮,最多的帖子就是讨論健身和穿搭的,像江若這樣随性到渾身散發着直男氣息的着實不多見。
安何蔫蔫地躺回床上,有氣無力地說:“是啊,好在不是戶外的,不然我要是暈過去,還得報工傷。”
江若笑:“我看你是鑽錢眼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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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也是?”
安何一天沒吃東西,江若去廚房給他弄了碗面。
特地煮得爛些,雞蛋打散,筷子換成勺子。安何歪在床頭舀了兩口吃,忽而感嘆:“有時候覺得,你可能真是我失散多年的哥哥。”
初次見面就給人“哥哥的感覺”的江若對此嗤之以鼻:“你連自己姓什麽都記不得,哥哥八成也是憑空幻想出來的。”
論出身,安何比江若還慘些。他很小就被拐賣,當時年紀太小,又被藥迷暈,父母叫什麽名長什麽樣都忘了個幹淨,只依稀記得自己來自楓城。買他的人家并不富裕,供他念完初中就打發他出來工作,如今他靠白天在劇組跑堂,晚上在酒吧賣酒為生,一個月七零八碎到手近萬,一半以上得寄回家裏。
對此江若不知罵過他多少次:“你把他們當家人,他們拿你當提款機,你就不能争口氣,跟他們斷絕關系?”
每次說到這個話題,安何總是笑嘻嘻的:“哪怕沒有血緣關系,這麽多年了,打斷骨頭連着筋。”
多半是怕江若接着罵,後面往往會接一句:“而且,他們對我也挺好的,至少把我養這麽大,不容易。”
次數多了,江若也就懶得費口舌。都是成年人,自己選的路自己擔着。
倒是這“哥哥”,一當就是一年多。
眼下安何又擺出讨好的憨笑:“不是親哥勝似親哥,等我以後發達了,就帶你享福去。”
江若大翻白眼:“那倒不必,你照顧好自己,別總吃悶虧,我就謝天謝地了。”
吃面的間隙,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劇組的事。
安何最近跟的劇組除了喜歡拉皮條,別的都說得過去,甚至因為安何懂事聽話,給安排了個有名有姓的角色。
“你呀,別總說我沒出息不争氣,你就争氣到哪兒去了?”安何吃過飯有了力氣,開始反過來教育江若,“老天讓你長這樣一張臉,是讓你拿這個當便利,不是讓你去演司機。”
江若斜睨他:“那老天讓你長得身嬌體柔,就是為了讓你挨欺負?”
再說下去又要繞回個人選擇問題了,安何識相地閉了嘴,放下勺子拿起桌上的錢,抽出幾張遞給江若:“跑腿辛苦啦哥。”
江若不客氣地接了過去,順便提醒:“安全第一,以後再出這種事,我不保證不會把人按在地上揍。”
安何是見過江若打人的,回想起當時的場面心有餘悸地扁扁嘴,服軟道:“知道了哥。”
走到房間門口,江若忽然停下,扭頭說:“要說便利,今天倒是占了個。”
安何支起腦袋:“什麽啊?”
“見到了一個人。”
“什麽人?”
“一個男的。”
安何來了興趣:“男的?很帥嗎?”
江若猶豫了片刻。
那張冷峻面容再度回到腦海中,仍有種脫離現實的虛幻感。
找不到合适的形容,江若索性用最通俗易懂的語言,很“渣男”地描述:“一個千載難逢的……高級貨。”
這晚,過了睡點還是睡不着,江若索性起來去陽臺吹風。
順便擡腿伸直擱在欄杆上,壓腿拉韌帶。前陣子忙,幾天沒練基本功身子骨就硬了,稍微抻一下都疼。
為分散注意力,江若摸出手機,忽略了屏幕上方顯眼的本月待還款短信,點開浏覽器,輸入“楓城”“席”兩個關鍵詞。
席姓不算常見,範圍被無限縮小,用排除法篩完便只剩一家,江若在聽到張紹元喊那人“席少”時就猜到了。
意外地沒搜出幾條花邊新聞,幾乎都是海外上市、收購融資之類的消息。想來也是,這樣根深葉茂的家族,積累了足夠多的財富,就要考慮那些世代傳承、社會責任了,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自然低調。
不過再低調,還是讓江若在某條新聞下面找到了一張照片。
許是偷拍,照片上的男人只露側臉,輪廓線條深邃利落,堪稱完美,就算各花入各眼,也是極招人的長相。
用圈子裏流行的話說,這張臉是老天爺追着喂飯吃。
何況淩駕于相貌之上的還有那渾然天成的氣質,一種拒人于千裏之外的冷寂。
照片下方的文字介紹說他是席家的大公子,如今持有集團三分之一的原始股,是集團目前的最高決策者,未來掌權人。
而這些前綴通通沒入江若的眼,他只注意到作為姓名的三個字——席與風。
席與風。
江若又默念一遍,心想,竟然會有和名字如此相合的一個人。
不過既是風,必然摸不着,更抓不住。
忽地一陣風迎面吹來,江若摁滅屏幕,擡頭,吸進一口混入夜露的沁涼空氣。
寒風過境,撩起額前碎發,一些來不及深究的悸動或是別的什麽,也一并被吹走了。
令江若意外的是,手機裏的搜索痕跡還沒消失,他就又見到了那個“高級貨”。
兩周後,還是錦苑,江若所在的劇組給男主角辦生日聚會,原本定在影視城附近的餐廳,許是男主那邊的團隊有意見,臨時改到這兒。
為顯慷慨,連江若這種無名無姓的小角色都被邀請了。
江若本不想來,但電話裏安何一個勁勸他去,讓他別得罪人,混個臉熟,人脈就是這麽積累的。
“再不濟混頓飯也好啊,那可是錦苑。”挂電話前安何說,“我那天剛去就被帶到客房裏了,都沒撈着吃。”
于是江若便出現在了錦苑門口,為了替安何嘗嘗錦苑的飯菜有多美味。
劇組的車座位有限,江若是乘公交來的。
錦苑站靠近停車場南門,走到正門還要繞一段。這片正在修路,人行道被挖得坑坑窪窪,本就不熟悉地形,江若在各式路障的堵截下左彎右繞,最後成功走錯路,把自己送到停車場入口處一片渺無人煙的空地上。
正門的招牌都看不見了,江若嘆了口氣,認命地拿出手機聯系相熟的化妝師姐姐,請人家發個實時位置共享。
這個點楓城的夜生活剛剛開始,錦苑門口車流不息,忽地一束光線射過來,刺得江若條件反射地閉眼,擡手遮擋。
不知是誰開了大燈,明晃晃照得天地一片慘白,待強光遠離,江若勉強睜開眼睛,下一秒受罪的換成耳朵。
那車不知怎麽開的,在入口半進半出的位置踩了急剎,緊接着車窗打開,駕駛座的年輕男人揚聲道:“哥,不是讓你在這兒等我嗎,怎麽就走了?”
在這寸土寸金的地段,錦苑建了個能停下百餘輛車的露天停車場,東南西北四個進出口,能碰巧在這裏遇上的可能性比江若靠演司機一炮而紅都低。
手機一振,化妝師姐姐說等她找個信號好的地方,江若回了個“乖巧等待”的表情,等待的空閑便瞧瞧那頭的熱鬧。
兩輛車擋道礙事,被守在停車場的泊車門童挪到邊上。
擋人的是輛跑車,被擋的是輛商務車,從車标來看貴得不分上下。
從車上下來的人卻大不相同。
開跑車的穿着張揚,跟夜店牛郎有一拼,三個同樣打扮顯眼的女孩跟着他下車時,江若才注意到這跑車是雙門四座的。
而從商務車上下來的……江若瞧着那抹冷白,心說竟然又碰上了,這是老天知道我上回沒來得及吹口哨,再給我一次機會?
也就想想。安何曾評價他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江若當時不服,如今回想,一點沒錯。
他非但沒敢發出動靜,還往石柱後面躲了躲。
那邊已經聊上了。
“哥你怎麽回事?短信不回電話也不接,我都聯系不上。”
“沒電關機了。”
“施明煦那家夥呢,難道沒跟你說我要過來?”
“他給我打過電話,沒接到。”
“這事辦的,差點就錯過了……算了算了,哥你看這幾個怎麽樣,比上回的質量高吧?”
江若循聲望去,那幾個女孩背對他站着,瞧不見容貌,也沒法通過那個姓席的的反應判斷。
因為那人仍是旁觀的态度,語氣都無甚起伏:“嗯,你玩吧,我先回去了。”
“欸別啊。”牛郎上前,“大周末的睡什麽睡,我已經訂好房間了,上回你不是說想玩點刺激的嗎……”
後面的江若沒聽清,因為牛郎掩唇湊到白襯衫耳邊說的,想來不是什麽幹淨話。
三女兩男,還挺會玩。
怎麽說也當了兩年演員,圈子裏這種事屢見不鮮,早該見怪不怪,可江若還是為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感到一陣反胃。
口哨都不想吹了。
扭身剛要走,一句拒絕的話又把江若拉了回來。
“不了。”
“為什麽?哥你不會是騙我的吧?其實你根本就不——”
“對,騙你的。”
那男人聲音很低,被風托着傳到江若耳中的時候,有種摻了寒氣的冷冽。
“我不想玩這個。”席與風不急不緩地說,“因為,我喜歡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