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市圖書館少兒閱覽室中，職員林知之正在專心致志地整理圖書。大學畢業剛滿一年，應聘進圖書館的她尚還帶着幾分稚氣，對待工作一板一眼，比如擺放那些兒童繪本圖書，整齊得幾乎可以拿尺子去比劃。
相對而言，同事莊欣大她幾歲，則随性得多，此刻正坐在流通櫃後一邊發呆一邊坐等下班時間。
而那個男人是在閉館前的一個多小時才進來的。成年人進少兒閱覽室的也不少見，大多是為自家孩子借閱書籍，原本莊欣并沒有多在意他，只是稍稍多瞥了他一眼——
畢竟那男人身材挺拔，穿着一身款式別致的休閑西裝，模樣和那些已然挺着啤酒肚的爸爸們不太一樣。直到那男人徑直走到莊欣面前，莊欣才擡起頭，問他，“請問，有什麽可以幫到您的？”
是标準的禮貌用語。然而男人詢問的語氣卻更加禮貌。
他甚至挺了挺背脊，“請問，林知之小姐是在這裏工作的嗎？”
莊欣聞言，詫異地把男人上下打量一番，“你找她有什麽事兒？”
“我找她的确有事兒，想當面和她聊一下。”
男人面容清秀，穿着得體，語氣誠懇，實在不像壞人。但，壞人可不會把‘壞’字寫在臉上，反正莊欣工作多年，遇到過的奇葩讀者不在少數，也不乏長得人模人樣卻不幹人事兒的。于是作為前輩的她，略帶警惕地看着男人道，“有什麽事兒，可以先和我說說嗎？我也是這裏的員工。”
男人有些遲疑，但此刻，整理完圖書的林知之正好回來了。男人與她四目相對，問她，“請問，你是林知之小姐？”
莊欣緊張地站起身來，林知之則不明所以地點了點頭，問他，“我是。你是？”
男人似是如釋重負，他伸手遞上一張名片，鄭重其事道，“林小姐你好，你不認識我，但是我知道你。不知今天下班後，能否有幸和你一起吃頓飯，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告訴你。”
林知之愕然地接過名片——摩登午後西餐廳，宋允誠。
這家西餐廳好似就在圖書館附近的休閑街上，看裝修檔次不低，反正林知之并沒有光顧過。于是她對面前的男人更迷惑了，就問他，“請問，是什麽重要的事情？”
“在這裏不太方便說，我會在圖書館門口等你下班，誠邀你來我的西餐廳吃點東西。的确是很重要的事情，關于一筆十萬塊的借款。啊，別誤會，是我需要還給你——确切地說，是還給你母親的借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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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知之自小相貌秀麗，鵝臉蛋杏胡眼，一頭披肩發顯得乖巧可人，讀書時也不乏有男生給她遞情書，但家中親戚卻私下說，相比她母親馮美娟年輕時的容貌，林知之顯然并沒有更勝一籌，反而落於下風。
馮美娟總打趣地說，“還不是因為摻和了林大勝那五大三粗的基因。”
林大勝是林知之的父親，馮美娟的前夫，兩人在林知之大學四年級時候正式分道揚镳。當時親戚們都勸，說，兩人加起來都快一百歲了，有啥不能湊合過的，莫不是林大勝出軌了？
林大勝就急了，粗聲粗氣地反駁，“我出軌？我對她們娘倆怎麽樣，你們自己去問馮美娟！”
于是親戚們又去問馮美娟，她就說，“我們倆加在一起還不到一百歲呢，未來的日子還長，女兒大學也快畢業了，我只想過幾天屬于自己的生活，就這麽簡單。”
沒有出軌，沒有抓奸，財産分配也沒有異議，女兒大了也不存在撫養權問題。這場乏善可陳的離婚，不多久就不再是親戚們津津樂道的八卦話題了。
時間久了，只有做女兒的林知之自己始終牽挂着。
她也旁敲側擊地問過母親很多次，為什麽要和爸爸離婚？馮美娟不肯說，但林知之總覺得，母親的心底裏似乎藏着另一個人。
好吧，連女兒都感受到了，做老公的林大勝怎麽會沒察覺呢？
……
而這個困擾她多年的問題答案，卻在此時此刻，意外地被揭曉了。林知之局促不安地坐在摩登午後的落地窗旁，她對擺放在桌上的咖啡和小食一點興趣也沒有，因為坐在她面前的店老板宋允誠剛剛宣布了一個堪稱爆炸性的消息。
宋允誠說，“林小姐，我是代表我叔叔來的。我叔叔名叫宋遠征，應該是你母親馮美娟的，初戀情人吧。”
林知之瞪大了眼睛，她在腦海裏搜索着‘宋遠征’這個名字，确定了自己并沒有聽過後，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宋先生，我……我實在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不如你先把想說的話一次性全都說完吧，我聽着呢。”
宋允誠點了點頭，“二十多年前，我叔叔和你母親是一對情侶，叔叔當年欠了債，是你母親拿錢幫了她。但叔叔後來因為種種原因，背井離鄉了許久，再回來後，你母親已經搬家并結婚，叔叔也自覺不應該打攪她的幸福。可是當年那筆錢，叔叔一直沒有忘記，當年的一萬，現在想連本帶利還給你母親十萬。
當然，我希望你母親能見我叔叔一面，我叔叔他……這些年身體不太好，如果能夠和你母親好好聊一聊，解開當年的心結，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宋允誠徐徐說着，林知之愕然地聽着，眼前忽然閃過一幕幕往昔。比如昔日父母吵架時，爸爸林大勝曾經啞着嗓子沖媽媽喊，“你大概從沒愛過我吧？還是你從來就沒忘記過他？”
又比如有一次，她曾看見母親一臉傷感地翻着一本老相冊，那裏面夾着不少她年輕時和朋友的合影。林知之猜想，大概，可能，那位宋遠征的身影，興許在藏在其中吧。
林知之恍恍惚惚地聽着，直到宋允誠的目光定定地看着她，她才驚覺對方早已經說完了。林知之于是臉色一紅，“不好意思，我太驚訝了，所以有點兒走神。你剛才說，希望我母親能見你叔叔一面，對嗎？”
“是的，”宋允誠誠懇道，“當然，不管你母親同不同意，那十萬塊我們都會歸還。可否和你加個微信？”
林知之懵懵懂懂地照做了，加了他的微信後，她又問他，“話說，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我叔叔拜托舊日朋友，打聽了你家的一些信息。幾年前就得知了，但直到最近，他才有勇氣想見見你母親。一方面是因為他的身體狀态每況愈下，另一方面……”宋允誠低頭喝一口咖啡，說道，“他一直有默默關注你母親的生活，知道你母親離婚了。”
林知之大吃一驚，剛想說什麽，宋允誠就率先道，“當然，我叔叔并沒有介入他們的婚姻。事實上，這二十多年來，我叔叔從未聯系過你母親，我發誓！”
“……好吧，好吧……”大腦接受了太多信息，讓林知之一下子有點兒回不過神。她沉默片刻，見宋允誠顯然已經說完了，就站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
“需要我開車送你嗎？”宋允誠客氣道。
“不用，我想自己走走，順便理一理思路。”
“好的林小姐，那我就恭候佳音了。這麽多年，我叔叔真的有很多話想對你母親說。”宋允誠說着，把林知之送到了西餐廳門口。
……
林知之只覺得腦海裏纏着一堆亂麻，等她若有所思地回到家，推門走進客廳，沙發上正在吃水果看電視的母親擡眼對她笑了笑，“知之回來啦，今天工作怎麽樣？”
“挺順利的。”林知之心事重重地把包挂在衣架上，洗了個手坐在母親身邊一起吃蘋果。她的注意力不在電視機的五光十色上，而是看着母親的側臉——
雖然年近五十，不可避免地爬上了一些衰老的痕跡，但母親白皙的膚色，明亮的眼睛讓她在同齡人中依舊屬于漂亮的。母親也一直很愛打扮自己，美容減肥買衣服，這些年輕女生的愛好，馮美娟一點兒也沒落下。
但林知之始終覺得，母親的愛美并不是給父親林大勝看的。
“女為悅己者容”這句話，似乎并沒有印證在他們家。除非，林大勝自始至終都不是那個‘悅己者’。
電視劇正演到關鍵處，母親專注地輕輕皺起了眉頭。
林知之冷不丁地問她，“媽，你認識宋遠征嗎？”
“誰？”馮美娟下意識地應了一句，随即臉色漸漸不對勁了。她的眼睛從電視劇轉移到女兒的臉上，一字一頓地問她，“哪個，宋遠征？”
“一個二十多年前，你認識的宋遠征。”
馮美娟沉默許久，嘴角微微下沉。她擰着眉，眉宇之間是五味雜陳，她問女兒，“你……這個人，怎麽了？你從哪兒聽到這個名字的？”
林知之嘆了口氣，随即把宋允誠來找自己的事兒一五一十說了。她的話音落下，馮美娟就陷入了更久的沉默，臉上宛如蒙上了一層冰霜。直到電視劇的片尾曲響起，馮美娟順手就關了電視，這才漠然說，“哦，是有這麽個人，我都快忘了。以前我是拿過一萬塊給他還債，然後他就人間蒸發了。他想還錢？那多好啊，趕緊讓他侄子把十萬塊打給你吧。”
“那麽……”
“可我不想見他，錢你收下，人我不見。”馮美娟說。
“媽……”
“那人是個賭徒，他當年把弟弟丢在親戚家裏，自己跑去高利貸開的賭坊。那種地方，能讓他贏嗎，他父母死得早，留下的那點兒家底，都被他輸幹淨了。”馮美娟冷漠道，“所以那種人，我不想去見他，就這樣吧，我累了，我去洗澡了。”
母親說罷，起身去盥洗室了，随後直接回了卧室，門一關，再也不出來了。
林知之在客廳坐了會兒，也梳洗上床，正猶豫着該如何回複宋允誠，對方倒是先發來了微信。
林知之一看，是十萬塊的轉賬。
宋允誠說，“錢先轉給你，還是盼望你母親能夠同意和我叔叔見一面。”
……
林知之有些不知所措，暫且先沒有點收款。
她想找個人商量商量，隔天出門上班時，半路她就給張文波打了個電話。張文波是她家鄰居的兒子，兩家人關系一直不錯。他大學畢業後繼續攻讀研究生，目前住校中，于是一大早接到林知之的電話，他顯然還沒從回籠覺中清醒過來。
但當他聽了這驚天八卦之後，瞌睡蟲仿佛一下子被趕跑了。
他似是從床上坐了起來，一邊套衣服一邊說，“等等，你說那個男人叫，宋遠征？”
“是啊，我從來沒聽過這個名字。起初還以為是不是什麽新型詐騙。但我媽昨天承認了，的确是她的舊相識。”
“我倒是聽過這個名字——宋遠征，沒錯，應該就是前陣子聽到的。”
“哎？”林知之大吃一驚，放緩了腳步專注地握着手機，“快具體說說？”
“但我沒聽得真切啊，”張文波說，“前陣子周末回家，聽爸媽聊天時提到誰得了癌症什麽的。我仔細豎着耳朵多聽了會兒，就聽見了這個名字：宋遠征。”
“你是說，這個宋遠征得了癌症？”林知之愕然，她想起宋允誠的确說過，叔叔的身體每況愈下。她又問他，“所以，你父母也認識宋遠征？”
“我們兩家的父母是讀書時就認識的老朋友了，如果宋遠征是你媽的初戀情人，那我父母肯定是認識的。”
“這倒是……”林知之喃喃着，又忽然道，“等等，宋允誠說，叔叔是從舊日朋友那裏打聽我媽消息的，該不會就是你父母吧？”
“這，這我就不知道了。”張文波道，“所以知之，你打算怎麽辦？那十萬塊真的轉過來了？”
“是的，轉過來了。”林知之嘆氣。
“飛來橫財，是好事啊。”
“我還沒有點收款，雖然我媽的意思是讓我收下，但她并不想去見宋遠征。”林知之感嘆着，“我快到圖書館了，先不聊了。”
“行，有後續告知啊！”
“你啊，是當八卦來聽的吧。”林知之笑了笑，挂斷了電話。
……
作者有話要說：新坑，盡量快更，不會很長。
……
男主角的西餐廳店名：摩登午後，是取自我以前的一個坑文……那個文後來沒寫完。
嗨，年輕不懂事兒時坑了好幾個文，所以現在沒有幾萬字存稿都不敢随便開坑了。
之後可能會把自己比較喜歡的坑填了，改寫或者直接續到結局，再想想吧明天繼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