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南姝半睜着眼睛, 靠在石壁上,看着面前的一切,很快就接受了這個事實。
穿着黃色抽繩戶外服的青年蹲在南姝面前, 在洞窟陰暗的光線裏,露出白白的牙齒,對着南姝笑。
“看起來南姝小姐姐不想看見我呀。”
南姝病情沒有好轉, 甚至還在惡化,身體緊巴巴地疼,好像擰到一塊的毛巾,冷冰冰地沒有冒出一滴汗來讓她退燒。
所剩無幾的力氣勉強用來思考。
“你抓我到這裏, 有什麽目的。”
禹逸飛連裝都裝不下去了, 他特別不開心地将目光撇向一旁,頂着腮幫子, 壓制着怒火。
最後忍不了, 怒氣騰騰地瞪向南姝,“你真把自己當個仙兒了,覺得是個人都得天天觊觎你的美貌?一年多了我還放不下你, 下了降頭一樣對你朝思暮想,死皮白賴地跑到這鳥不拉屎的地方來拐你?”
南姝閉了閉眼,回想昨日那兇險的種種。
她在絕對的力量壓制下,根本沒有多少求生的時間, 身上歷來随身會帶一些小玩意,南姝記得自己掏出來用過, 但當時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否成功,身體就在一片天昏地暗裏失重, 繼而喪失了意識。
現在看來, 自己好像成功了。
應該是滾到了什麽隐蔽的地方, 歹徒因為一些原因沒來得及找到她,被禹逸飛碰巧救下。
看南姝對自己的怒火視若無睹,禹逸飛像洩了氣的皮球,眼神變得幽怨。
“姐姐,我救了你哎!你自己滾下山昏迷不醒,要不是我你現在已經沒氣兒了!”
南姝閉目眼神,“嗯。”
禹逸飛睜大眼,“嗯?嗯是個什麽意思!?”
南姝對救命恩人冷漠淡然的态度,讓禹逸飛深覺荒謬。
“你怎麽也得說聲謝謝吧!就一個嗯,沒了?”
南姝根本沒有将禹逸飛的小情緒放在眼裏,口吻理智好像在審犯人,“你怎麽會在這裏?”
禹逸飛坐在地面上,眼神遲疑地看了會南姝,沒好氣地說,“我爸在這裏有地,他把我送到這裏護林。”
南姝沉默一會,說,“原來是被發配流放了,看來你爸也沒你想的這麽寵你。”
被嘲笑的禹逸飛無趣地抱膝打量外面的雨幕。
一年前确實在南姝面前揚言,自己是獨子,無論做什麽他父親都會保他。
好歹是生活在大城市的人,禹逸飛沒有嚴濤這麽無知無畏,他其實那時心裏也打鼓,但南姝實在是踩到了他自尊的底線,便也不管不顧地要吓她一吓。
誰知道南姝真請得動傅驚野這尊大佛,就連他父親也救不了他了。
家裏生意因此受到嚴重影響,父親生了一場大病,病好了就心灰意冷地把他丢進了大山溝溝,說再也不認他這個兒子了。
禹逸飛現在是打心眼裏覺得,還是讀書好,日子平平無奇但至少有爸媽疼。
但這些話禹逸飛絕對不會跟南姝講。
“不用考試,還相當自由,待一輩子我都樂意。”
說完他就後悔了,這話聽起來真像挽尊,不如不說。
禹逸飛如芒在背,悄悄朝後豎着耳朵留意南姝的回答。
結果她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說一個字。
直到禹逸飛都想去她鼻子下面摸一摸,看還有沒有氣兒,南姝開口了。
“謝謝。“
禹逸飛以為自己聽錯了,手指怔怔地頓在半空,而後他看見南姝緩慢地睜開眼睛。
曾經黑色珍珠那樣的寶光熠熠的瞳仁,被病痛滅了靈氣,灰暗地将他望着。
“但仍舊不能否認你是個人渣。”
禹逸飛翻了個白眼,也沒生氣,用一種為她可惜的語氣道,“南姝啊,雖然是事實但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說吧,你也不怕死在這荒郊野嶺的。”
歷來在南姝心裏,恩與仇各是各的,沒有相互抵消的說法,她顯然記恨着禹逸飛此前在潼城給她帶來的麻煩。
當然禹逸飛也記得他與南姝發生的一切。
“跳板讓你當了,陸星盞的人情你也做了,慕英更是讓你去了,你日子過得好好的,就我成了大冤種,傻兮兮地被你騙得團團轉,我說什麽了嗎?”
南姝養精蓄銳,“那是你自己沒本事把我拖下水,起初也不是我拽着你來害我的。”
話是這麽說沒錯。
她的确聰明,的确有手段,這種情況下也能在他的陷害中明哲保身,還反将一軍,跳出一個插翅難逃的死局,這是一種本事,不是一種過錯。
挺招人忌恨的。
“那你現在不也得求我?都走投無路了,骨頭還這麽硬。”
禹逸飛氣悶地嘟囔。
南姝稍稍恢複了些力氣,“找得到出山的路嗎?”
禹逸飛是在巡視過程中掉隊的,除了一些必要物資,無法跟同伴取得聯系,他原本是打算自己找回去,結果半路遇到南姝。
禹逸飛來的時間不短了,“我當然知道公路在哪裏。就是你這個樣子,跋山涉水能扛得住麽?”
南姝:“能。”
她自醒來,第一次神色還算認真地注視禹逸飛。
昔日伶俐詭黠的眼睛在病中一片灰蒙,凝着層濕氣。
皮膚毫無血色,鬓角發絲濡濕,淩亂頹廢,黑白分明。
少女如同封印在玉像裏的妖物,安放于無人涉足的冰層深處,美豔不可方物,卻只能遠觀,脆弱易碎,卻有詭異的力量。
她微擡手指,戳了戳禹逸飛,驅使他。
“蹲下來,讓我上去。”
禹逸飛:“……“
這個女的到底是仗着什麽如此有恃無恐?自己都這幅處境了,還能對別人頤指氣使地命令?她真以為所有人都會聽話地任她差使和操控麽?
背着南姝行走了幾公裏山路的禹逸飛,在心裏如此咒罵。
南姝像一朵病恹恹、蔫噠噠的花,在禹逸飛背上耷拉着,實話說,沒什麽重量,禹逸飛背着不算太辛苦。
“先去營地,然後跟外界取得聯系,你病得厲害,讓救護車來帶你去市裏。”
南姝不說話。
禹逸飛自顧自說着,好一通後,他忽然記起什麽。
“對了,你怎麽會來這裏?為什麽會慘成這樣?”
南姝難得笑了一下。
這個時候了,才想起來問她。
“有人追殺我。”
禹逸飛腳步一頓。
肉眼可見,雞皮疙瘩起了一身,瞳孔猛縮,冒出冷汗。
“你你你你……不是開玩笑的吧?”
南姝淡然:“你要是害怕,可以把我放下。”
禹逸飛雙腳發抖,僵了很久,然後他奔跑了起來,像只山裏逃竄的野兔。
夜幕四合,讓大山變得危險起來。
禹逸飛心驚膽戰地找了個藏身的地方,大氣不敢出地窩着,火都不敢點。
“你沒騙我吧?”
這是禹逸飛問的第n次。
南姝終于不勝其煩,“家族仇人,趁外出游學對我下手,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人不會罷休,依然會在山裏尋找我的下落,在安全出山之前,我不能被他們找到。”
大山裏危機四伏,野獸出沒,路又不好走,現在不是能趕路的時候。
禹逸飛慢慢地承認了這個現實。
他一咬牙,“既然我救了你,就要救到底。”
也許大概應該……這些人是來找南姝的,不會輕易對毫不相幹的人下殺手吧。
“就是……你要是出去了,跟我父親爸媽求求情,還是讓我回家吧。”世家出面,父親怎麽也會賣個面子。
南姝點了下頭,“好。”
看來禹逸飛還不知道她已經被趕出南家了。
餓了一天,禹逸飛找出點壓縮餅幹,拿出水壺的時候,發現破了個口子,水漏完了。
吃了餅幹,兩人都已經渴得不行。
禹逸飛猶豫了又猶豫,做了兩個小時的心理鬥争,實在忍不住口渴的痛苦,拿起水壺出去。
南姝即便是沒怎麽走路,但以她虛弱的身體狀況,趴在人背上都耗體力。
禹逸飛走後沒多久,南姝被一股強烈的惡心感沖襲,睜眼天旋地轉,腦子裏有種細胞和神經處處崩裂的抽痛,沒過多時她就陷入了半昏迷狀态。
朦朦胧胧之間,遮擋山洞的植物被撕開,淡淡的火光暴露在黑夜裏。
高大強壯的成年男性,身負危險的攻擊性,站在外面,陰險地盯着他失而複得的獵物。
慘白的月光照亮他嘴角猙獰的笑容。
是殺手!
禹逸飛呢?他在哪裏?是被發現然後殺掉了嗎?
那人踩碎滿地的樹枝,殺氣騰騰地向南姝走過來,就要朝她下手。
忽然間,有個身影從上面躍下來,像一只猛禽撲咬走犬,與歹徒搏鬥起來。
南姝想趁此逃脫,卻像個木頭動彈不得。
再加上很早開始,南姝的眼睛就充血發炎,腫得厲害,現下眼球痛得好像被放在火上烤,更別說看東西,她完全跟個瞎子無異。
耳邊的搏殺聲駭人,忽然間有個人沖過來,把她抗在身上就搶走了。
呼嘯的山風疾馳而過。
南姝像個麻袋,被粗暴地挾持着,河灘石子飛濺的聲音在夜晚格外突出。
沒過多久,只聽一聲慘叫。
南姝與扛着她的人一同摔倒在地。
“別別別——艹!”
拳腳暴擊聲中,響起禹逸飛崩潰的咆哮,“不是一夥的!我跟那人不是一夥的!!!!”
禹逸飛被單方面壓制在地上,臉都要被埋進石子裏了。
這輩子沒被打得這麽慘,他簡直痛得要吐血,又氣又委屈,“我剛剛不是在配合你嘛!”
月色下,禹逸飛的臉被照亮,雖然被打得鼻青臉腫,但好歹還是讓對方發現了他的眼熟。
“誰叫你跑得這麽猥瑣。”松開鉗制,收回那差點就要擰段禹逸飛脖子的手,慢條斯理地站起來,“禹逸飛,好像叫這個名字,我記得沒錯吧?”
蒼莽的月光下,殺機暗藏的深山中,青年背光而立,汗珠在夜色下泛着冷光,剛厮殺過一場,身上還殘留着陰狠的殺氣。
禹逸飛被直接趴在地上罷工,咳嗽着啞聲道,“你去看看南姝吧……”
傅驚野從禹逸飛身上跨過去,找到倒在淺水裏的南姝。
南姝:咕嚕咕嚕,終于有人……咕嚕咕嚕……想起我了……咕嚕咕嚕……
“這裏不能久留,要趕緊走。”
傅驚野背起南姝,像一戒備的頭狼,有着比平日更肅殺的危險氣息。
禹逸飛全身現在還在痛,沒敢抱怨傅驚野,只問,“那個人不是已經被你打倒了嗎。”
傅驚野打量着禹逸飛,“不只一個,不出所料,後面還有一群。”
傅驚野不是只身進山,他當然會帶人馬,但後來傅驚野發現烏泱泱一群人目标太大,他需要在暗處,于敵人先找到南姝之前,将她救下來。當務之急已經不是追兇,因此他需要丢掉這冗長的隊伍。
禹逸飛整個人傻在原地。
像剛剛那種窮兇極惡的人,還有一群???
事情危險程度遠遠超乎禹逸飛預料,如果他之前就知道是這種真刀真槍的追殺,怎麽也不會跟南姝扯上關系。
傅驚野看出了禹逸飛想要打退堂鼓的心思,“剛才那人已經看到你了,你現在是他們的目标了,如果你一個人能打得過,可以分開走。”
禹逸飛連忙否認,“我沒這個想法。”
傅驚野讓禹逸飛給背上的南姝調整一下姿勢,“盡量往上挪,不然她待着難受。”
禹逸飛仔細地将身體軟塌塌,目前不省人事南姝擺在中心位置,重心對了,南姝的眉頭松了松,看上去舒服了不少。
南姝的感受好點了,傅驚野放下心加快腳步趕路。
禹逸飛找到下一個藏身地點時,天已經蒙蒙亮。
南姝在低熱中慢慢蘇醒過來。
面前已經可以生火,噼裏啪啦的木頭崩裂聲傳到耳朵裏。
“是我。”
傅驚野為給南姝取暖,将她抱了一夜。
南姝顯然早就知道是傅驚野,她認得他的味道,所以醒在他懷中并沒有驚慌。
“你一個人來的麽?”
傅驚野點頭,“一個人會更輕便,你放心,有我在那些人傷害不了你。”
傅驚野天花板級別的武力值,南姝是見識過的,但這不是擂臺,生死一線間,即便是實力滿級,但也逃脫不了運氣的制約,真不能保證百分百全身而退。
南姝沒說這種喪氣話,理智與他講明利害,“這群人沒有上次在元華區的那些歹徒好對付。”
傅驚野當然能感受到。
這次的人,都是高手,身手了得,偵查力強,極其擅長野地實戰。
“時間拖久了,對我們不利。”
南姝輕輕“嗯”了聲。
傅驚野把藥片喂到她嘴裏,“難受麽?”
南姝咽下藥片:“習慣了。”
“我會很快把你帶去醫院的,你放心。”
人在重病時,是最脆弱的。
南姝表現得鎮靜,但傅驚野不信,沒道理地揣測她在難過,在害怕,便一句句地安慰她。
南姝現在一點不懷疑,傅驚野也是會心疼人的。
她曾在系統空間裏的片段中,看到過一眼傅驚野的小時候。
原來天性向他父親,傅成枭,是個善良笨蛋。
但他骨子裏也有來自與母親邪惡的基因。
那一場災難,奪去了傅驚野善的面孔,他至此從光熱中轉過身走向沉夜。餘生和他媽媽比狠毒,走媽媽的路,讓媽媽無路可走。
曾經仁愛如天使,如今便能可怖如修羅。
南姝解鎖片段至今,幾乎沒怎麽見到傅驚野出場,只有他童年時期匆匆一眼。
按照積分系數規則,傅驚野有兩種情況,要麽極便宜,要麽極貴。
“你為什麽不問我。”南姝問出了她的困惑,“按兵不動?”
傅驚野迎上她努力掀開眼皮看向自己的眼睛,端詳了一會她茫然的樣子。
“你會自己跟我說的。”傅驚野嘴角彎起來,“我沒必要多此一舉逼問你,因為你需要我幫你。”
實在是極腹黑。
不知道傅驚野如今掌握了多少,他竟如此篤定南姝會求他。
他時常自信得狂妄可恨,但事實上他的手段和計謀又的确令人望塵莫及。
南姝從來不會去批判能力配得起自大的人。
“我們什麽時候才能不互相隐瞞。”
傅驚野暖着她冰涼的手:“我也等着這一天。”
南姝疲憊地垂下眼皮,往後躺了躺。
傅驚野圈着南姝,額頭慢慢抵上去。
親昵依偎着的姿勢,鼻息暖熱地纏繞着她。
“要是你對我坦誠一些,我就告訴你一切。”如此纏綿的呢喃間,仍透着狡猾的商量,“否則我輕易把籌碼都交付了,你就跑了。”
南姝不說話,被傅驚野抱得更緊,他故作無奈的一聲在耳邊幽幽響起。
“畢竟你又不懂我的心意。”
河邊,禹逸飛把手伸進冰涼的河水,沖洗着手上的污漬。
從遠處山洞轉回頭,他郁郁寡歡地愣着神。
再怎麽,當初是禹逸飛看上南姝的,雖然是始于美色,海王也沒打算上岸,但也是小心讨好,日日舔狗!
結果一邊助攻了南姝勾搭陸星盞,一邊又讓傅驚野和南姝相識。
他是什麽?
夾心媒婆?還是綠幽幽薄荷味的!
現在兩個人在洞裏抱得這麽緊,自己卻被趕到河邊搓手手。
“呸!”
又至黑夜。
預計再趕半日,就能抵達營地,但南姝的身體吃不消。
她的情況很兇險,并不是普通的頭疼腦熱,怕是髒器的問題,自從南姝再次陷入昏迷,傅驚野和禹逸飛是半點不敢動她,迫不得已把她搬進隐蔽處的時候,兩個人都小心翼翼唯恐碰碎了。
傅驚野和禹逸飛在另一處搭帳篷。
白天就商量好了,以防那些人再次尋上門,需要和南姝待在不同的地方。
“要是等會真有情況,你先跑,跑到外面去報警。南姝失蹤的時候,有人已經報了警,不出意外的話,警察在山裏,你需要通知警察具體的位置。”
禹逸飛怕傅驚野騙他,表面上是讓他先跑,實際上拿他當誘餌,“那你呢?”
傅驚野:“當然是掩護你跑。”
禹逸飛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傅驚野咧起嘴角,漫開一片無情殘忍的諷意,“你沒有跟我商量的餘地,就算是我真要拿你當犧牲品,你也只能認了。”
禹逸飛打心眼裏對傅驚野存在敵意,嫉妒是天性。
要說之前傅驚野離他生活太遠,太高不可攀,禹逸飛還有幾分崇拜,男同學們大多都偷學過傅驚野比賽時的拳法,但後來傅驚野踹過他一腳,橫刀奪愛搶了他先看上的女孩子,禹逸飛對傅驚野粉轉黑了。
偏偏打不過人家拳腳,比不過人家權勢。
禹逸飛忍氣吞聲,臉上一片陰戾嫉恨。
“哦……”
用最兇惡的語氣,說最乖巧的話。
“看來這一年多以來,你吃了不少苦。”
“多虧了您。”禹逸飛回答傅驚野,有怒不敢言。
“今後再敢惦記她,我讓你比之前難受一百倍。”
禹逸飛:-_-||
就怕突然關心,原來是為了警告。
“哦!”
感嘆號是他最後的忍讓。
要不說男人最懂男人,再微妙再掩飾,都能被看出來。
即使禹逸飛現在根本是有賊心沒賊膽。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禹逸飛在接下來的時間,思考着壞心思,還是氣不過自己被如此理所當然地當犧牲品。
但他還沒有想出個好辦法,一夥殺手就闖了進來。
匕首劃破了帳篷,火堆被踢散,禹逸飛想跑但屢屢被阻攔。
真刀真槍下,他連滾帶爬,沒有章法地逃竄,追着傅驚野躲,好幾次差點被傅驚野踩到。
每個男孩子都有英雄夢,但打這以後禹逸飛再也不相信光了,他承認自己是狗熊。
打鬥聲引來了更多的人,不巧,來的都是敵人。
每一個都是頂尖高手,身強體壯十分難纏。
子彈打在河灘上,碎塊飛濺,劃破禹逸飛的臉,他登時吓傻了。
連忙環視一群靜谧群山,禹逸飛仿佛覺得黑洞洞的槍口已經瞄準了自己。
帶了消音的槍聲,傳遞出一個很重要的信號,這群人也不是完全無所畏懼。他們也不想太過暴露自己的存在,和山裏的警察硬碰硬。
“起來!”
傅驚野扯着禹逸飛的領口,撲進了旁邊的密林。
禹逸飛摔得四仰八叉,痛得表情猙獰,随即看見傅驚野捂着胳膊,血一滴滴地砸在地面上。
糟糕,傅驚野受傷了,對方的武器又完全壓制他們,自己這邊血條要沒了!
要不投降,然後把南姝的位置告訴他們?
禹逸飛腦瓜子裏剛閃過這個想法,就被傅驚野給了一拳。
這一拳,把禹逸飛從震駭中拉回現實。
但禹逸飛腦子還是不靈泛,全然沒理解為什麽傅驚野要突然揍自己。
他怔怔地望着傅驚野,在思考要不要還個手,挽回一下尊嚴?
傅驚野便沖他喊道,“不是想跑麽,跑啊現在!”
禹逸飛慌張地回過神,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
敵人從後面追了上來,四五個人一齊向傅驚野圍攻,狂風暴雨的襲擊下,傅驚野拳腳迅疾異常,快到人眼只能看到虛影。
拳腳相碰的噗噗聲中,迎戰者速度都不在話下,況且以多鬥少,傅驚野幾乎都格擋下來了。
禹逸飛極快收回眼,氣喘籲籲地要往下跑。
不知道是怕還是累,身體非常沉重,無意間腳一股疼痛,身體驟然失去平衡,往下倒。
恰恰就是這一倒,刀片貼着頭皮劃過,剛才竟是背後有人襲擊他!
禹逸飛重重跌在地上,頭頂一陣疾風掃過,傅驚野攀着他邊上的樹幹,腿重擊到殺手側頸,将人帶翻過去。
身輕如燕,半蹲下去緩沖落地。
傅驚野擡頭時多道黑影朝他飛撲而來。
扳動手肘,勾住脖子,扛摔!
矮身,格擋,直拳,格擋,勾拳,掃腿,傅驚野奪過其中一人的武器,他雙持刀具運動手腕,那鐮刀一樣的彎刃,好似黑夜兇殘的絕命風車,薄而亮的光弧離喉頭不到半厘,一時間敵人不敢近身連連退後,忌憚這接連不斷,如流星迸濺齊發的半月殘影。
禹逸飛看向傅驚野。
他的衣服已經破了很多道口子,看上去傷得不輕,黑夜掩藏他的血跡,只見到衣服完全深了一個度。
禹逸飛這才意識到,剛才那一痛,是傅驚野看到有人向他殺來,來不及近身就故意踹了他一腳,他一摔下去,就恰好躲過。
不再思考什麽,禹逸飛拼命往山下跑,怎麽也不能辜負傅驚野在前面為他殺出一條生路。
後方再次傳來打鬥聲,一陣陣伴随着刀鋒的氣流聲回蕩在山間,夾雜着裂帛與皮肉割破的細響,毛骨悚然。
山林間迷霧亮起。
荒涼的獸鳴聲怪誕。
南姝稍稍有點意識的時候,聽到有人急速跑到自己身邊。
那聲音中的情緒,喜出望外,又憂心忡忡。
“南姝,你堅持住,我們來救你了,我帶你下山。”
是陸星盞。
然後是嘈雜的背景聲。
“保暖衣!保暖衣!”
“擔架!”
“再來個人!”
……
禹逸飛迷路的時候,承認自己是廢物這個事實了。
原路返回,他在石頭邊看到一片染血的軍綠色衣角,他連忙跑過去,看見是一個人倒在石頭掩體邊。
禹逸飛稍稍把人翻過來,臉随之側仰。
一張俊美的臉照入天光,白皙的面頰滿是血污。
“喂!傅驚野!醒醒!”
國際一班的同學被老師帶下山了。
喬雲稚坐在巴士上,随着颠簸發神。
東方瑛坐在旁邊,神色掙紮。
她們誰都沒有提報警的事情。
那個下大雨的晚上,喬雲稚回到班級,老師清點人數的時候,南姝不見了。
但老師沒有焦急地派人尋找,同學好奇地問起,老師的眼神也頗為逃避,只嚴令大家不要問了。
然後就看見了一隊警察上山了。
聯系一切,必然和南姝失蹤有關。
難道是因為揭發了南姝,南姝知道她們要報警,所以就先逃了嗎?
既然警方已經開始抓捕南姝,必然是掌握了更多的證據,那她們自然就不必多此一舉了,有需要的時候,再去警局協助調查就行了。
不是讓南姝越痛苦,她們就能越解氣,如此對付南姝,她們沒有感到任何複仇的開心。
如果可以,她們真的不想再碰這個事情半分。
被朋友背叛至此的滋味太痛苦,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絞。
研學活動在大家心不在焉中草草結束。
南姝醒來的時候,是在惠都的私人醫院裏。
慧都風平浪靜,潼城卻已經波浪洶湧。
傅氏,如此龐大的集團,卻一夜間瀕臨瓦解。
這場危機來得突然,掌舵人傅時暮了無蹤跡,外界傳言他早已逃往海外。
如今苦苦支撐着家族基業最後一點生機的,是傅家的二公子,傅驚野。
潼城的天氣這幾日異常寒冷。
去年這個時候已經回暖了,如今外面卻還陰冷一片。
霧失樓臺,蒼茫的雲頂大廈上,昔日傅家的肱骨老将們聚集一堂,每一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悲痛。
他們望着前方垂頭扶着欄杆,背脊抑制不住抽顫的二少爺,仿佛看到了十年前的大少爺。
那時的傅時暮也是如此,父親慘死,集團瀕危,少年高位。
而那時情況有所不同,至少老爺子健在,潼城無人真敢動傅氏。
如今呢?
只剩下小少爺孤零零一個人,災禍又來勢洶洶。
誰也沒想到悲劇能重演。
傅驚野也沒想到,自己不過是進了一次山,失聯了兩三日,出來後就得到哥哥失蹤的消息。
他那時仍身負重傷,根本沒有時間去治療,勉強靠着多年來積累的身體素質支撐,舉着輸液瓶走進公司。
“我哥哥,他絕對不是畏罪潛逃。”
青筋鼓起的手背抖個不停,掌心裹着的桌角裂開幾條縫。
底下與傅家一同打拼的各位叔伯聞言高聲應道。
“自然!”
“傅時暮這孩子我從小看着長大!他不是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人!”
“我們相信他!”
“是啊,阿野你可不能倒啊!有我們在一天,就算拿命也要護你!”
“你哥哥最心疼你,我們何嘗不是,你是傅家唯一的希望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明志。
樓爺走至傅驚野身邊,扶住他的肩頭。
“既然你這麽想,那麽,就該有所準備了。”
什麽準備?
傅驚野當然明白。
他哥哥不會畏罪潛逃,那麽就是遇害了。
傅驚野不說話,樓爺知他明白,便不再多勸。
他深吸了一口氣。
“我樓校跟随傅家打拼三代,十歲就跟着你太爺爺沉浮商海,一路看着傅家風風雨雨。你太爺爺是我視若生父的恩人,你爺爺是我的義兄,我無兒無女,将你父親視如己出,時暮和你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亦是當成親孫子對待,傅氏是我們的戰場。我身似浮萍的一生,接連失去你的太爺爺,你的爺爺,你的爸爸,你的哥哥。”
聞言者,皆感同身受,紅着眼眶哽咽。
樓爺語重心長,“沒想到了這把年紀,還會經歷如此悲痛的失去,好在我樓爺還活着,大不了又為你傅氏厮殺一場,決不能眼睜睜看倒了!否則我入了黃土也難心安!”
傅驚野臉掩在發絲下,露出的面容是紙一樣的蒼白。
耳邊響起樓爺的最後的一句話。
“這是一場,為傅驚野而領兵的戰争。”
醫院小院圍牆,豔橘色的炮仗花綻放,小燈籠一樣的絲狀花朵爬了滿屋檐,紅紅火火,鬧騰在夕陽裏。
南姝坐在花園的長凳上,聽着隔了很遠的人聲。
陸星盞和醫生交談完南姝的身體情況,轉身向她走來。
“醫生說你不用擔心,身體已經慢慢在恢複了。”
南姝手指間轉着花束,“那你為什麽不讓我出院?”
陸星盞在小平板上的菜單上給南姝選晚餐。
“不是我不讓你出院,是你的身體情況還不允許,再堅持一下,等你完全好了就可以出院了。”
陸星盞沖她一笑,體貼入微到了極致。
南姝:“把我送回潼城。”
陸星盞專注地看着頁面,“慧都的醫療條件是全國最好的。潼城的醫院,不行,沒有好醫生。”
系統在南姝腦海裏緊張地搓手。
【這陸星盞怎麽回事,他到底想幹什麽。】
南姝抿了抿唇:“我跟你待在一起沒有道理,給我手機。”
陸星盞喉結滾動,随即看向她,雖然唇角仍是勾着的,眼裏卻沒有笑容。
“你想給誰打電話?”
南姝:“傅驚野。”
陸星盞放下平板,輕聲細語,“那你猜他為什麽沒來找你?”
以傅驚野的手段,想找一個大活人有什麽難的,除非他不找。
南姝不說話了,轉過頭去平視前方,夕陽倒映在她幽黑的瞳仁上。
見她許久搭理自己,陸星盞在走之前,站定遠處想了想,而後嘆了口氣,無奈妥協。
“想必你也在這裏待太久,想去外面也正常,明天我帶你去外面看看,慧都的景色也不錯。”
南姝的系統空間,只剩下最後一個片段。
然而她所有的積分加起來,要解鎖它,還差整整130點。
她必須要盡快解鎖劇本,了解全部的真相,在山中耽誤多日,就要來不及了。
惠都雖然離潼城近,但兩者天氣卻迥然不同,潼城還在下雪,慧都就已經陽光明媚。
坐車到了錦山,登高望遠,一片繁花燦爛。
由于是工作日的關系,且離市區遠,景山人不多,南姝和陸星盞在林間散步。
“前面有一片草莓地,來之前我吃過,等會可以去摘。”
“來之前就吃了?那看來是做了不少準備。”南姝眉目溫婉,“我真是勞你費心了。”
南姝神态安靜柔美。
太陽透過樹梢,從後面照來。
一連幾天南姝對陸星盞都可以說比較冷漠,如今卻終于緩和了态度。
“有什麽費心的。“
陸星盞派人臨時尋覓了不少景區和攻略,如今南姝在裏面沒待得煩,一通折騰也算值得。
可聽着南姝下一句,就直接打破了一切美好的跡象。
“我實在是不喜歡你以這種方式對我。”
南姝停下腳步,冷硬地望着陸星盞。
陸星盞一時不知道自己哪裏失誤,帶着一絲揣測看着南姝,“你想說什麽?”
意外地,沒有提起這幾日他使的計謀。
“我想我有一件事沒跟你說過。”南姝泰然自若地微笑,“你妹妹陸月白,去過壺渡,并遭遇了一夥匪徒。時間和我養母去世那日完全吻合。”
陸星盞不可置信地看着南姝,“陸月白跟你養母的死有什麽關系?”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