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1)
貓愣愣地仰着腦袋, 打量着發生在窗前核桃裝飾櫃上的一切。
姑娘被抱坐在半人高的櫃子上,白色的裙擺與濕透的襯衫,不分彼此地黏在一起, 蔥白細長的小腿,勾在年輕男人精瘦的腰際,圓潤的腳丫緊緊地繃着。
背後的窗戶隙開一條縫, 冬天第一股冷風灌進來,南姝卻一點不覺得冷。
那日元華區舊城區,傅驚野幹掉了二十來個兇神惡煞的打手,一場血戰, 他第一次吻了南姝, 仿佛某種戰利品般的意義,趁人之危地奪取了她。
南姝不自在。
她介意自己竟然成了傅驚野下戰場的獎賞。
這種被他先下手為強、且完全占據上風的姿勢, 令南姝耿耿于懷。
她是個記仇的人, 所以昨日的浴室,她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在傅驚野迷迷瞪瞪, 完全沒有反抗之力下,趁火打劫,堵得他最終因為缺氧而暈過去。
他們已經一筆勾銷了。
傅驚野的吻來得轟轟烈烈,南姝沒有推開他, 在他帶着昨日愠怒,勢如破竹, 攻城略地,誓要奪回昨日敗給她的籌碼時, 南姝以功成身退之态, 大度地任他拿去。
時下, 傅驚野也沒了之前的睚眦必較。
他大度地不予計較,姑且讓她昨天小小神氣一把。
輕撬唇齒。
就像是風暴後的細雨,他逐漸加深了這個吻,又在深處綿長。
一池春水,枕卧扁舟,手指輕柔地來回攪動水波,在漣漪中打着轉兒,一圈圈地滌蕩,水渦絞纏不絕。
南姝比任何時候,都更接近傅驚野的滾燙血液,她好像一顆無辜的小星球,與世無争地漂浮在宇宙中,某日太陽忽然找上門,巨大的熱量和光芒逼得她承受不住。
可太陽霸道的多次癡纏,小星球也漸漸習慣了這種滾燙,敞開了嚴防死守的雲層。
南姝的手圈在傅驚野的脖子上,他的頭發比他強勢的個性柔軟很多,又細又軟,手指沒入其中,濕漉漉的發絲溫順乖巧,撒嬌地輕蹭着她的掌心。
抛去一切,被拉入深巷,南姝初見傅驚野,她的眼中亮起微光,面前的男性竟然與自己的漂亮不相上下,她感到驚豔的同時,毫不避諱地在觊觎和垂涎起來,但這種渴望和侵占卻一點沒妨礙她讨厭他。
南姝感受得到傅驚野對她同樣的需索。
這種需索很強烈,很直白,曾被他不加掩飾地說出口。
南姝以為那已經足夠坦誠,如今發展到這個地步,南姝才知道傅驚野從前如此放肆,比起現在,竟仍掩飾克制了許多。
她低估了他的私念。
腰間拉扯的裙子布料,揉磨在他的掌間,随着南姝手指撫過他的後頸,原本輕輕放在她大腿一側的掌心,翻挪上來,一次次,加重了按壓的力道。
裙子是抹胸型的設計,下擺寬,到腰際的位置開始收窄,棉質的料子具有彈性,勾出移動着、起伏着、不斷變化着形狀的線條。
若是說原先還持着幾分禮節和克制,如今的意亂情迷,便使傅驚野已經掙脫了一切理智的捆綁,毫無所覺中已經漸漸放縱。
他的腦海裏四處都是南姝。
他控制不住地想着她。
有第一次她平靜地被他按在牆上,他駭人的力道下,外套聳縮,露出布料劣質的水手服,鎖骨延伸至肩頭,白膩的皮膚盛了落雪,在肌膚的溫度中,一點點融化,濡濕了那一縷黑色的頭發。
也有海浪潮水中,她猝不及防地緊貼而來,冰涼而柔軟的觸感,那日刺目的天光,周邊叫嚣的濤聲,空氣湧動的鹹潮氣息,撞擊紊亂的水波,以及從此往後夜深人靜裏,各種荒謬混亂的夢境。
每一次的觸碰,每一縷她經過時的味道,每一次的顧盼生輝,對他的怒,對他的惡,對他的挖苦……
他耳邊放大的細喘,起伏的靡音,再次将他丢進了那些荒唐又歡愉的夢裏。
至少在這一刻,傅驚野承認了一切對南姝的愛。
陌生而洶湧的情感,在此刻失控。
小貓左右在傅驚野的腳邊轉着圈看,看不到了的時候,它直接崩到了櫃子上,在近處蹲着看,一雙眼睛懵懂茫然,尾巴在後面一晃一晃。
南姝和傅驚野動作微頓,半睜開眼,看向旁邊的小生物。
下一秒。
傅驚野手拿出來,捏着貓的脖子,把它拎下去,貓吓得四腳打着滑跑了。
午休,下過雪的潼城,晴空萬裏。
陸星盞和徐瑟川約在咖啡廳。
“但這不能代表什麽,南姝依然有嫌疑。”
陸星盞忍無可忍,拍桌而起,“徐瑟川,什麽叫嫌疑,警察定的嫌疑嗎?還是法律上說的?只是你自己的想象和猜測!之前你說南姝是兇手,說她有動機,說她是想掩蓋從前的真相,說得頭頭是道,但現在呢,東方瑛都明确地說了,她當時沒有威脅南姝,她讓南姝先走了,她看到了真兇的背影,那人不是南姝,你又開始說南姝買兇,你到底和她多大仇多大怨!”
“陸星盞,你還在為她說話麽!你到底被灌了什麽迷魂湯,這麽不堪一個人,你難道都不介意她的從前?”
再一次不歡而散。
東方瑛醒來後,警方派人過來問了,她的确是看到了縱火的嫌疑人。
但她的記憶模糊,當時被困在門裏,門被她艱難地推出一小條縫。
東方瑛看到一道身影,那是一個穿着米白色風衣的女人,背後有刺繡的圖案。
那個人把她關在了裏面。
警方已經介入了調查。
陸星盞疲倦地走近校門。
學校的花園裏人來人往,販賣簡餐的小巴士前排着長龍。
長椅上有學生走了,看到空位的少女走過去坐下,世界的嬉鬧聲凝固在她周圍。
雲層上的陽光一步步向她走來,身後嫩黃色的雛菊似乎也悄然怒放,動态的生命感,無聲地流淌。
陸星盞沒有想到會突然見到南姝。
才跟徐瑟川大吵一架,陸星盞心裏愁雲慘淡。
南姝像裂縫裏的陽光,讓他瞬間豁然開朗,可也是在一瞬間,他想起從前的種種,不知如何面對南姝。
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不知不覺中就像一條鴻溝橫亘在兩人中間,今非昔比。
陸星盞克制着心頭陣陣發緊,朝南姝走過去。
終歸,心底的複雜,蓋不過思戀。
陸星盞其實并沒有猶豫多久,他這次的抉擇,比任何一次都要利落,可他終歸是沒能走到南姝的身邊。
前面的小矮楓走出一道人影,不疾不徐地走近那片秋陽裏,慕英秋季白色制服穿在身上,讓他的氣質發生了驚人的改變。
周圍的人都在第一時間詫異地偷瞄而來,卻無人敢竊竊私語。
傅驚野旁若無人,将手中一杯奶茶遞給南姝。
南姝接過,禮貌地對傅驚野說,“這裏沒座位了,你站着吧。”
也真虧她還能為他着想。
傅驚野早已習慣,站到了她的身邊,把吸管戳進杯子裏。
正值中午,小餐車的人并不少,也沒人大膽地把目光放過去,但環境出奇地安靜。
南姝和傅驚野沒待一會走了,一鍋水驟然之間沸騰。
“那是傅驚野?”
“他竟然穿校服了!?”
“嘿嘿嘿我跟他穿了一樣的衣服哎~”
“不知羞嘞,說不定別人是想跟剛剛那個女孩穿一樣的。”
“哈哈哈,我看出來了。”
歡喜的八卦聲後,無人注意角落的陰霾。
慕英的秋季校服是幹淨聖潔的白色,裁剪優良的英倫西裝四件套。
傅驚野今天第一次穿到南姝面前的時候,南姝咬着勺子看了他很久。這個人從來沒有穿過這麽正式的白色,身上的陰郁感被壓下了不少,很值得品味一番。
傅驚野被南姝看得不習慣,喝水都差點被嗆到,“你能不能把你那好色的眼睛移開。”
拜托,到底是誰更好色啊?
起初一直都在說露骨的話,自以為可以調戲到的可不是她好麽。
但南姝并不讨厭,反而因傅驚野那不自在的樣子感到得意。
南姝便更加得寸進尺,托着下巴,欣賞着一件藝術品那樣,直勾勾地望着傅驚野,“你身上有一種惡鬼被鎮壓後,玄之又玄的感覺。”
傅驚野:“……”
南姝吃完華夫餅,跳下小吧臺,“雖然人不人鬼不鬼的,但看在你翻箱倒櫃把校服找出來穿上的份上,我允許你在學校的時候走在我旁邊。”
傅驚野早已放棄和南姝做無聊的争辯,慢條斯理地撕開糯米豆沙包,“那多謝你的恩賜了。”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傅驚野還真必須得穿校服。
五校聯合的運動會已經在上午拉開了序幕,下午觀看彙演。
雖然高三不參加比賽,但允許來慕英觀看演出,為期一周的活動,五校都完全開放校園,學生們可任意往來。
沒人會拒絕這進入慕英千載難逢的機會。
五校的學生們一道湧入,能區分各自來處的,就只能是校服了。
便于管理,慕英查校服查得很嚴,每一個樓道口都要領導守着關卡。
冬天,對傅驚野而言,穿三件衣服全然是折磨。
沒走一會,他就熱不住了,脫了外套,只穿襯衫和白色針織背心。
年級主任看到傅驚野,取下眼鏡擦了又擦,戴上後眼睛一眯,還真沒看錯。
他給了傅驚野一個肯定的微笑,并鼓勵地說,”阿野,天冷咱把外套穿上。“
傅驚野點了下頭,一臉茫然。
穿校服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天大的改變,就是一個很平常的事情,但周圍人看他的眼神都充滿了欣慰,好像是看到浪子回頭,惡人從良,棄暗投明,并為此大受震撼,啧啧稱贊。
學校老師就算了,為什麽同學們都一副老父親看兒子的眼神?
——傅驚野終于懂事了,他長大了!
南姝在旁邊笑了。
這場面莫名喜感。
南姝的舉動招來了傅驚野的鄙視,“再笑?”
南姝将他的威脅視若無睹。
走過了主任,她伸出手,穿過傅驚野的指尖,緩緩地扣住他的掌心,迎着傅驚野怔住的目光,少女慧黠地笑起來,捂着嘴悄悄地說。
“你真是乖懵了。”
好像鑼鼓“咣——”地敲響在耳邊,震得心口也跟着晃顫,崩裂的地面荊棘狂長,纏死了傅驚野的雙腳。
一時間,初冬比盛夏還要炎熱幾分,熱得白皙的皮膚透出了緋色。
南姝從前在三中的同班同學剛認出南姝,就看見了這一幕。
衆人:!!!
沒看錯的話,那是傳聞中的傅驚野吧?
而剛剛,南姝是調戲了傅驚野麽???
在三中的同學,其實都不太喜歡南姝。
因為南姝不太愛跟大家交流,高高在上,目中無人。
前期她形象實在很土,頭發都亂糟糟的,還戴一頂土裏土氣的帽子,後來變了個樣子,從頭到尾都閃閃發光,可無論是哪一種,南姝都顯得格格不入。即便是表面上誇獎她漂亮,內心也說着壞話,所以當南姝被莫名搶了位置的時候,相當一部分人覺得,這樣高傲的人受到欺負,是一件很解氣的事情。
後來聽說她得罪了羅虹雪和禹逸飛,從此消失在了三中,難免有人暗自幸災樂禍,在此後的一年裏,時不時還在嚼舌根。
直到他們以為被禹逸飛害慘了的南姝,出現在了傅驚野身邊。
南姝牽着傅驚野的手,從面前的一群人中間經過,目不斜視。
她沒有認出來這些同學。
南姝走了好一會,三中的同學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一個事實,南姝沒有認出來他們。
怔然過後,這群曾經落井下石的人,不約而同地心裏嘆氣。
能吊打禹逸飛,搞定傅驚野,也不怪人家清高。
慕英很大,校園裏的學生比平時多出了好幾倍,都是前來準備參加下午開幕式的學生。
南姝也沒說去哪,喝着奶茶兜兜轉轉。
傅驚野目光所及,全是眼神閃躲,避之不及,又對兩人的關系充滿了八卦揣測的同學。
“你到底要去哪裏。”
南姝行走在人群中,目光放空,她漫不經心地想,像今天一樣風光秀麗,鬧騰喜慶的日子,不知道自己還剩下多少呢?
聞言後,南姝慢半拍地擡起頭,眼睛彎彎,“你穿這衣服特別好看,我想帶着你多轉幾圈,炫耀炫耀。”
說着,勾了下他的指頭。
傅驚野下意識目光危險地沉了一下,當陽光投向對面的玻璃反光時,他不由自主地撇了一眼裏面的自己。
南姝實際上不知道慕英今天有活動,會來這麽多人,一連好幾個從前的據點都是一片人山人海。
偏僻的廢棄羽毛球場似乎無人光顧,自以為終于找到可以透口氣的地方,不料剛走到小路口,就聽到了說話聲。
“項烏茵你真是賤,你媽已經和我爸離婚了,現在是我爸,不是你爸!你能不能別老打擾我們家!這個發帶是我的,不是你的!”
項烏茵在這裏不知道被欺負了多久,小道上還有兩個人把守,看來這個同父異母的繼姐是早有準備,今天要好好整治一下項烏茵。
南姝思索了一下,想着項烏茵也算是她的人,于是拍拍傅驚野的手,“乖,在這等着我。”
傅驚野拉住她,南姝回頭的目光愕然。
他顯然不喜歡南姝這種栓小狗的語氣,但他歷來不愛發這種沒意義的牢騷,打量着裏面幾個明顯叫過來壓場子的男生,眸色陰冷,“我去。”
南姝語調輕哄,就差拍拍他的狗頭,“聽話~你不是喜歡看戲麽,這個位置視野非常好。”
已經進入獵殺狀态的傅驚野:“……”
隐隐感覺她在內涵自己。
南姝推開前面兩個望風的人,無視她們的震怒,走向項伊真。
項伊真正在氣頭上,被不請自來的人打斷,氣得就朝南姝後面的人發脾氣,“你們兩個怎麽看的!這都能把人放進來?”
然後對着笑眯眯的南姝大吼:“你誰啊!”
南姝慢條斯理地上前,扯過了項伊真手裏的發帶,遞給了神色吃驚,滿眼通紅的項烏茵。
“拿着。”
項烏茵抽噎一聲,雙手接過,而後看向南姝的臉,憋了一泡的淚水轉啊轉,眼看就要傾瀉而出。
“那是我的東西!”
項伊真被無視了太久,終于忍無可忍了。
南姝回頭時,世界的光芒也暗了下來。
打量着面前少女,吊梢眼,缺少妩媚更顯奸詐,身材高挑消瘦,但皮膚幹黃,有點老氣。
于是南姝誠懇地望着項伊真說,“你不配。”
項伊真被這話紮一愣,繼而氣紅了臉,說不出話朝旁邊的男生橫了一眼。
個子高大健壯地男生氣勢洶洶地上前來。
他的肌肉沒有震懾住南姝,南姝的目光始終放在項伊真身上。
“我本來是想說,發帶漂亮你卻難看,兩者不相配。但現在我又想起了一點,你好像連擁有的資格也沒有。”南姝思索着說,“好像是第三者的女兒,是吧?”
哪有人真心實意地對着當事人這麽問的?
有人幫腔了:“幫錯人了吧,明明項烏茵才是破壞別人家庭的人!”
南姝語調輕柔,“那為什麽是繼姐,不是繼妹呢?”
這話說得在場人語滞。
顯然沒人想過這個問題。
“那麽如果沒有婚內出軌,先原配妻子生下孩子,那麽就是現任生的其他男人的孩子,那既然如此,你怎麽能說項烏茵的父親,是你的父親呢?連血緣關系都沒有。”
項伊真氣惱地反駁,“我當然是我爸的親生女兒!”
南姝:“那你媽媽就是小三了。”
項伊真一時無話可說,直接朝着她帶來的一群人拔高音量,“你們還愣着幹嘛!”
對方的人猶豫着要動手。
南姝略感無聊,懶懶散散地提醒一句,“這裏是慕英的土地。”
這話讓在場五人腳底一頓。
南姝冰冷的黑眸乜向後方,“在慕英動手打人這種鬧笑話的事情,要是被你們盛耕的老師知道了,開除也不足為奇吧,就怕到時候鳥盡弓藏,去跟誰叫冤呢。”
項伊真帶來的人,氣勢已經消減下去,很快就不足為懼。
只剩對面的項伊真咬牙切齒。
她盼着這一天來找項烏茵的麻煩,做了很久的準備,自然是不願罷休的。
但項伊真在南姝面前,實在沒這個本事。
“慕英有什麽了不起……“
南姝甚至都有點可憐這個鉚足了勁來找人麻煩,結果只是自取其辱的小垃圾。
“沒什麽不得了,就是你讀不起罷了。但項烏茵就能讀得起了,你說這是為什麽?”
項伊真變了臉色。
少女一雙美目,眼仁比旁人大一些,像黑色的珍珠,懵懂時清純,狡黠時陰森。
“你應該想想,為什麽項烏茵身為你父親的女兒,你父親卻能十八年來不管不顧,和你們母女和和美美。而現在項烏茵來到了慕英,你父親便瞻前馬後,一反常态,就連你最喜歡的發帶,也無視你的哭鬧而送給了項烏茵。你的父親真的在乎你麽?他真的在乎子女麽?”
“你若能幹,你父親也不至于偏心項烏茵,可你卻什麽都沒想明白,糊裏糊塗就跑到慕英來叫嚣,狗急跳牆地尋項烏茵麻煩,這有什麽用?到這裏來争什麽你爸爸,我爸爸,是你争贏了項烏茵身上就能失去項家的基因,還是你父親會抛棄今非昔比的項烏茵而只認除了狺狺狂吠,什麽也不會的你?”
針針見血,拳拳到肉,項伊真渾身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就連項伊真帶來的人,都用奇異的眼光打量項伊真。
該是退場的時候了。
南姝拉着項烏茵離開。
項烏茵望着南姝的背影,怔然地想,要是自己也能像南姝這樣能言善辯就好了,她真是到哪裏都不會吃虧,相較于自己,看到這麽多人立刻就吓得說不出話來了。
有南姝這個朋友在,真是太好了。
一想到這,項烏茵心頭一股酸楚。
怎麽沒有早點認識南姝啊。
眼看走遠了,項烏茵越發控制不住,憋了很久的委屈驟然崩塌,就要嚎啕大哭。
緊接着一轉彎就看見了傅驚野。
項烏茵才剛發出“嘤——”地一聲,急忙收住了。
傅驚野這一身規矩的白色校服,讓項烏茵感到驚奇又陌生,大眼睛眨巴眨巴,因為傅驚野歷來喜怒無常,既不敢貿然誇獎,又不敢随意問候,于是噎了半天沒說話。
傅驚野沒有多餘去體會項烏茵的目光,更多地是前後左右地看了南姝一圈,“有沒有受傷?”
“你不是全程看着麽,還需要問?”
傅驚野臉沉沉的,“我看見有人對你動手了。”
他語氣篤定,仿佛已經打算提刀而去。
南姝不想再把事情鬧大,項烏茵看出來了,她在角落默默舉手,“那個……我能說一句嗎?”
在傅驚野的注視下,項烏茵滿頭是汗地苦笑:“其實……沒碰到……”
傅驚野眼神詢問南姝,南姝認真地點了下頭,他表面上才稍稍看起來沒再計較。
項烏茵斟酌再三後,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你們是在一起了嗎?”
她的問題顯然沒有得到回答。
項伊真後來回到自己班級,這時候彙演已經開始了。
慕英操場很大,各校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盛耕的座位在東邊的籃球場,慕英國際一班在主席臺旁邊,相當顯眼的位置,堪稱是五校中心c位。
項伊真不看見都難,身邊所有的人都在認國際一班的各位。
她就算沒有八卦心,也知道了,剛才帶走項烏茵的人,是南姝。
項伊真十分意外,她以為項烏茵根本不會被國際一班認可的。
她不服氣地找了同學借看比賽用的望遠鏡,畫面裏,南姝回去後已經沒了空位,她坐在了第一排。
第一排沒有雨棚遮擋,陽光強烈,南姝頭暈發幹,連胃部都生生絞痛,她開始嘆氣,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惡化了。
班上的團支書把資料遞給陸星盞,卻見他望着前方心不在焉,他叫了好幾次,陸星盞直接推了推點名表,“麻煩你傳給大家簽一下名。”
說罷陸星盞便起身,走向了南姝。
項伊真旁邊的同學急切地問她看到了什麽,趕緊分享,但項伊真顯然已經麻了。
畫面中,陸星盞和傅驚野同時出現在了南姝身邊,雖然不知道他倆說了什麽,但從他們那劍拔弩張的樣子來看,應該不是很愉快的一幕。
項伊真臉疼。
她……應該、大概、也許沒對南姝說很多過分的話……吧?
“可以幫忙領一下醫務室發過來的葡萄糖麽?“
陸星盞坐在南姝的身邊,陽光刺眼,他的聲音十分溫柔。
領葡萄糖是次要的,主要是南姝可以借此去醫務室休息。
南姝确實是想找個借口離開了,“領多少?”
陸星盞:“六盒左右吧。”他視線放遠看了下周圍,“現在操場很亂,我陪你一起,走吧。”
南姝思考了一會,就要起身跟他去。
手肘忽然被人從後面拉住。
不怎麽愉快的聲音響起來,“操場人這麽多,你們遲早都要走散,不如就班長一個人去吧。”
傅驚野說話總是很能戳人痛點,陸星盞眼裏光芒盡失,“我們已經商量好了,要怎麽做你不用管。你來晚了,自己找位置坐下吧。”
陸星盞說着就拉着南姝的手腕要離開。
傅驚野終歸不是一個會謙讓的人,動作強勢地摟過南姝就往上走,留在陸星盞身上的餘光有敵意,“比起你的葡萄糖,她更想在現場看開幕式。”
南姝什麽也沒說,只是往後禮貌颔首地笑了一下,就回過了頭。
簡單的一個表情,讓即将邁步而上的陸星盞頓住。
心間破開一個洞,寒風來往穿梭不止,那份強烈的挽回沖動,此時變得何其可笑令人難堪。
餅餅開心地跑下來,主動請纓,“班長,我跟你去吧!”
他原本是傅驚野叫下來和南姝換位置的,餅餅特別開心,他就知道研學農場那輛拖拉機上,自己一定與傅驚野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
餅餅一邊感動着傅驚野把曬太陽補鈣的機會特意留給自己,一邊又為自己碰上能和陸星盞去拿葡萄糖感到幸運。
周圍同學不敢聽不敢看,動都不敢動一下,唯獨餅餅蹦蹦跳跳,開開心心地把陸星盞拉走了,回頭還能跟傅驚野揮手告別。
陰涼的雨棚裏,傅驚野把南姝拉到隊伍的最後。
“熱的話,我帶你去車上吹空調,這開幕式我看也沒什麽好玩。”
南姝在風裏打了個寒噤,“我冷。”
傅驚野費解地看着她,想了一會,“你在逗我玩?”
南姝手抱了抱傅驚野的胳膊,他感受到冰涼一片。
傅驚野覺得世界第八大未解之謎,是南姝的體質,一看自己,幸虧多穿了一件針織背心,脫下來遞給了南姝。
衣服有一股熟悉的杜松子味道,木香調子,苦中帶冷,卻又有他特有的高體溫。
南姝裹上身,有種奇妙的感受。
傅驚野在旁邊擰開一瓶水,咕嚕灌了一口。
周圍明明很鬧,但南姝卻能聽見細細的吞咽聲,以及他仰頭時,顯得更加立體硬朗的下颌線。
随着脖子肌肉拉長,喉結頂着薄薄的一層皮膚。剛從室外陽光裏掙脫出來,脖子根到耳廓覆蓋了一層淡淡的紅,動脈悄然跳着。
南姝失神,有點像摸一摸他頸側的動脈,感受年輕男孩子脈搏跳動的節奏。
随即傅驚野就留意到了她在看自己喉結,并帶着一臉的浮想聯翩,向他伸出了魔爪。
這一慢放的過程中,南姝和傅驚野對上了目光。
涼水追到喉頭,傅驚野微微睜大着眼望她,無意識地咽下。
毫無征兆,南姝握住傅驚野的礦泉水瓶子,猛地一捏。DJ
水沖上來,噗地噴了傅驚野一臉。
全世界都安靜了。
幾聲烏鴉叫後,耳畔傳來南姝忍笑的聲音。
像銀鈴一樣鬧在傅驚野心裏,他抹了把臉,深吸了一口氣,睜眼,抓着手把人扯過來,可怕的眼睛瞪向她。
一觸即發下,南姝卻絲毫沒有适可而止的覺悟。
笑聲仍然不止,卻拿着紙巾一點點地擦着他臉上的水漬,明眸皓齒,伶俐機敏,像一只嬌憨明豔的小紅狐。
兩人離得很近,南姝幾乎要靠在他身上去,冷得發苦的杜松子味道,和少女奶脂粘稠的香甜交纏在一起,随着紙巾一路擦拭,某一刻,她動作放緩,蔥尖般冰涼的指腹,碰到了他的脈搏。
有種調皮的小蟲子咬着手指的感覺。
一時間發梢的尾落到手背,他不自覺地收緊手指,血管從手骨裏突出來。
傅驚野後來很後悔自己沒有在這個時候充分威脅南姝,因為她的讨好之舉而暫且容忍。
這實在是個十分不好的開始,因為它讓南姝看到了捉弄傅驚野的樂趣。
晚上的時候,她會在傅驚野的房間裏藏播放器,傅驚野一睡覺,就開始放聲音。
起初是相聲,傅驚野笑得根本睡不着。
後來是蹦迪,傅驚野感覺自己在舞池裏躺了一宿。
最後是各種各樣的鬼哭狼嚎。
抓不到南姝,又極度認床,傅驚野爬在房間裏到處找,最後竟然發現自己房間裏面有個暗櫃。
他不常住這裏,自然不會記得這裏所有的布局。
抱着一切終于要結束的心情,探頭進去,結果一堆未知粉末撒了下來,半個身子全都是。
睡到半夜,癢得鑽心,全身起了一大片疹子。
拿着大剪刀,深更半夜撬了南姝的門鎖,把人從床上拎起來。
“我小時候得過精神病,現在我複發了!”
南姝睡得迷迷糊糊都不忘幸災樂禍,“活該,誰叫你之前打游戲吵得我睡不着,複發就複發了吧,自己找點藥吃。”
這招不管用。
傅驚野捏紅了她的後脖子,“以後有仇能不能當場就報了?”
淩晨四點,外面天還是黑的,南姝拿着清涼的藥膏,坐在傅驚野腿上從前面抱着他,要給他塗藥,乖順得讓人根本拒絕不了。
“我對你歷來很好的,就是一些小藥粉,草本全天然,第二天就好了。”
藥已經擦完了,南姝懶懶散散把頭搭靠在傅驚野肩上,手指還在他後背的皮膚抹呀抹,抹得體溫将指尖的藥膏變熱,皮膚吸收了,她又塗了一層。
傅驚野不知道南姝在玩。
“還有多久?”
“快了快了。”
傅驚野一直保持着警惕,他動了好幾次念頭,到底要不要把南姝從自己身上扔下去,畢竟她這麽主動黏過來,真的很不正常。
南姝在他耳畔輕言細語。
“其實對于很多人來說這根本不會有太嚴重,誰知道你這麽嬌貴。”
“阿野,你是不是床底下放一顆豌豆都會睡不着?”
傅驚野及時地要打消掉這個荒唐的标簽。
話還沒說出口,南姝語調一變。
“讓我來試試到底有多嬌貴。”
然後她哇地一口咬在了傅驚野的肩上。
“你屬狗的嗎!”
傅驚野終于知道南姝為什麽以這種姿勢抱着他,她早就打好主意。
南姝像一塊牛皮糖黏在傅驚野身上,一口一口啃着傅驚野,他是甩也甩不掉扯也扯不掉,最後倒兩人在沙發上,桌墊一彈,好不容易掙開了一點。
不料南姝一翻身,從背後抱住了他,嬌嬌軟軟的少女化作靈活的小蜘蛛,兩條細腿攀着他的腰,在他更加捉不到的地方,啃得不亦樂乎。
“你以為我真的不能拿你怎麽辦麽,給你三秒,自己下去。”
南姝在他身上笑得像個小瘋子,一臉甜蜜狡黠地告訴他。
“阿野阿野,你不知道麽,這是我喜歡你的方式,我越欺負你說明越喜歡你。你要是受傷了我會心疼,所以你不要反抗。”
何其令人發指。
傅驚野時時大半夜渾身陰暗地站在花園,一口口撕扯牛肉幹,啃得咬牙切齒。
他真不知道自己這幾天自己怎麽忍得下南姝。
每次一進家門,南姝和貓就一起歡天喜地跑過來,撞到他身邊抱住他的腰,說一句,“好想你哦,你不要每次這麽晚回來嘛”,然後撓他一爪子跑了。
他正在烹饪興頭上,天天在廚房裏做實驗,嗅到香味的少女背着手轉轉悠悠,嘗着味道不錯,露出甜美笑容,然後一掌拍在他胳膊上,火辣辣地疼。
昨天她拿忘在浴室裏的東西,嫌裏面濕噠噠地會弄髒拖鞋,她直接踩着他的腳背跳過去。
剛才打游戲連麥的時候,南姝突然闖進來,一邊拿勺子掄着碗內壁,發出“叮鈴兒铛、叮鈴兒铛”的聲響,一邊湊到到耳麥旁體貼地說——
“傅驚野喝藥了,這個老中醫特別好,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的,今後你就可以昂首挺胸重新做人啦。”
說完就飛快地逃了。
留下耳機裏一片沉默。
葉冬藏:“阿野……最近哪裏不舒服?”
江睢:“少熬點夜,不要消耗太大,傷腎……身。”
趙柏岸:“備孕呢在?”
傅驚野嘆着氣,放下了耳機,默默關掉了游戲。
嗯,這是某天傅驚野在南姝模仿他外放的游戲英文音